那少年却犹如看到了恶鬼一般,“蹭蹭蹭”后退了三步。
吕凤仙疑惑地歪歪头:“你使长刀?”
少年看了一眼在地上面子里子都丢光的同伴,下意识握紧长刀,将长刀横在胸前。
吕凤仙:“……”
她被逗笑了:“这是做什么?我又这么恐怖吗?又不是大老虎。”
少年原地蹦跶一下,将勒在腰间的腰带又往下捋了捋。
他拍了拍胸膛,硬扛道:“请府君赐教。”
得,这也是个刺头。
吕凤仙负着手,笑眯眯道:“好,打一个也是打,打两个也是打,你来吧。”
他蹙眉:“府君请拿武器。”
吕凤仙摇了摇头,傲慢道:“布有万夫不敌之勇,你只管来战!”
长刀少年也被吕凤仙的一句话激的上脑,他板着脸,怒道:“好!是个汉子!”
程昱:“……”
她是哪门子汉子!你怕不是傻了?!
吕凤仙似乎很喜欢长刀少年这番话,忍不住点了点头,大言不惭地应下了。
程昱简直恨不得捂脸。
就在这时,少年手执长刀猛地跳起,凶狠地挥向了吕凤仙。
吕凤仙双手负后,长腿一撩,一脚踹向少年的手腕。
少年避也未避,拼着挨上这一脚也要砍上她。
然而,手腕与她脚相撞的结果便是“咔嚓”一声脆响,他手腕断了。
可这并非是结束。
少年紧咬牙关,仍旧拼着一丝力气用惯性将刀挥向她。
吕凤仙借着踹他这一脚,飞身而起,一个旋身,将另一只脚踹向了他的脸。
少年被踹的旋了一周,“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尘埃落定。
吕凤仙掸了掸衣摆,看向面朝大地的少年。
少年一动不动。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程昱走上前,推了推长刀少年,少年被他推的颤了颤,却仍未清醒。
他检查了一下少年,确认他的呼吸后,对吕凤仙道:“只是晕了过去,可是晕了还死死攥着刀不放啊。”
吕凤仙扬了扬下巴,“这一点他倒是做的比躺在树下的那个人好。”
程昱:“……”
他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横尸”树下的少年。
少年全身都泛着红,他狠狠垂了一下地面,肌肉急促地起伏。
程昱眨了眨眼睛。
府君,你这不是在故意欺负这两个少年吧?
“……也不过是个蠢蛋而已。”
“啊——”躺在树下的少年气不过,发出一声怒吼。
吕凤仙吹了声口哨,继续气害他:“嗓门大就能打胜仗了吗?真幼稚。”
程昱:“府君……”
你是在太能说了,好人都能被你气疯了啊。
躺在树下无力动弹的少年,缩回自己的手臂,咬着自己的拳头,脸气得通红,眼神凶恶极了。
吕凤仙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说:“典韦,你不服是吧?”
他一时没回过神来。
吕凤仙轻笑一声:“你和许褚……我早有耳闻,勇猛雄烈是吧?力气过人是吧?只可惜,你们两个一个容易火气上脑,一个痴憨过头,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们两个,你们再这样下去,即便到了战场上也只会妄送性命。”
典韦没有料到吕府君会认得自己,更没料到她会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观察自己多久了?
典韦按着地面,一点点支起上半身,眼神执拗。
吕凤仙负着手,淡淡道:“我原本还对你们抱有期待,可惜,原来你们只到这个地步啊……”
典韦:“不……”
吕凤仙侧过头吩咐程昱:“你将他们两个送到假山那边的屋子里,让华佗先生替他们诊治一下。”
程昱立刻应下。
等程昱搀扶着二人来到屋里,说明情况后,华佗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华佗咬牙切齿暗暗道:“每次都是我给他收尾,每次!”
他没好气瞪着床上的荀攸:“好胳膊好腿就赶紧起来,别占着位置,你不过是年少气盛,受了刺激,血气翻涌,我会给你开几副好药,败败你这男人血气,让你多多清心寡欲!”
荀攸摸摸鼻子,赶紧退出屋子,他怕再待一会儿,华佗先生会说出更厉害的话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程昱也被赶了出来。
荀攸和程昱两人肩并着肩站在屋檐下,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同时笑起来。
明明外面还是阳光万丈,忽来一阵风,天上居然下起雨来。
细密的小雨“刷拉刷拉”冲洗着屋子上的茅草,渐渐聚集成一滴珍珠,“吧嗒”一声砸在青石台阶上,摔成细碎的光片。
程昱:“怎么就突然下起雨来了?”
荀攸微微蹙眉,隔着雨帘望向远处,口中喃喃:“府君……似乎没有带伞。”
……
小雨细细密密斜插进溪水中,惊走了溪上落花,荡起层层涟漪,涟漪下,一尾红鲤轻轻摆尾,惊艳花溪。
不远处地柏树下,吕凤仙正站着避雨,她无聊地左顾右盼,却猛然看到花溪上的两缕烟雾。
戏志才穿着灰白的衣服站在花溪中,轻薄的衣摆漂浮在溪水上,他却毫不在意地走来走去。
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拎着一个酒壶,正笑眯眯对一个人说着什么。
等他稍微侧开身子,吕凤仙才看清他身边的人,那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身形消瘦。
那孩子撸起袖子,露出两截纤细苍白的小臂,让人看着心惊。
吕凤仙不由得想起了初见时的戏志才。
那孩子此时正张开双臂,张大嘴,接着天上的雨水喝。
戏志才哈哈大笑:“你这是在做什么?是怨我的美酒不分给你吗?”
那孩子笑道:“非也,非也,人间美酒岂能比得上天上美酒?俗人只配喝俗酒,我这样的仙人当然要喝天上酒。”
戏志才看了看自己的酒壶,又望了望那孩子,笑问:“哦,那请问天上美酒的滋味如何?”
那孩子道:“人间百态,七情六欲,尽在其中。”
这说的倒是勾起了戏志才的兴致。
那孩子莞尔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请先生喝此仙酿。”
戏志才:“好,那在下就尝一尝。”
说罢,两个人便大摇大摆地张开双臂,仰头,张嘴,接着天上的雨水喝了起来。
吕凤仙:“……”
非常人果然行非常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吕凤仙:非常人果然行非常事啊!【玛德智障!】
——
第56章
两人喝了半晌,对视一眼,随即大笑出声,竟然又开始对赋。
而后,两人摊开手脚,毫无顾忌地并排躺在一块大石头上,任由雨水泼洒。
那孩子感慨道:“人生当如此,风中逍遥,雨中也逍遥。”
戏志才笑呵呵道:“你才多大岁数,竟然有这么多人生感悟?”
孩子闭着眼,慢悠悠道:“有人比我年长,却庸庸碌碌,虚度年华,未必能有我之远见。”
戏志才哈哈大笑起来:“我原本以为我足够不招人喜欢了,没想到你这孩子说话比我更不讨人喜欢。”
他侧过身子,正视那个孩子,“你既然说你有远见,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到底有何远见?”
那孩子微微一笑,开口道:“汉室倾颓,天下将乱。”
戏志才神色郑重起来,越发仔细打量这个孩子。
雨还在下,两人全身上下湿乎乎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银珠,可两人谁都没有动,像是展开一场无声的考核。
许久,戏志才的胳膊肘杵在石板上,扬起手,将葫芦中的酒液往嘴里灌。
琥珀色的酒水与晶莹的雨珠粘在他的唇上,他扬起嘴角,无声一笑,“你这小子倒是有些意思。”
“哝!”他支起一条腿,将自己的酒葫芦递给那个孩子。
远处正看着这一幕的吕凤仙无声摇头。
怎么能给这么小的孩子饮酒呢?况且,这孩子一看就身体不好,还教他饮酒,岂不是会让他身体越发不好?
戏志才扬眉一笑,问他:“敢喝吗?”
那孩子粲然一笑,神情洒脱不羁,小小年纪便有种不同风范,他回复道:“有何不敢?”
说罢,他伸出伶仃的手腕,接住酒葫芦。
他年纪尚轻,手又太小,甚至有些按不住酒葫芦,只得用两手捧着,仰头痛饮了一口。
戏志才挑眉:“你偷偷喝了不少酒吧?”
那孩子用衣袖蹭了蹭嘴,笑眯眯道:“先生,看破不说破啊。”
戏志才嗤笑:“别人都说我是负俗之讥,依我所见,你也不遑多让。”
那孩子懒洋洋地摊在石板上,笑嘻嘻道:“总是活在别人的规矩里,无趣,无趣的很啊。”
戏志才见他脾气与自己相合,又考了他两句时务策,见他见解独到,善于谋断,不由得越发见才心喜。
“不曾料到,在此花溪之上能遇你这样的知己小友。”
他虽然年少,却透着不俗。
戏志才忍不住想要与他相交:“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小友?”
那孩子惫懒地躺在石板上,慢悠悠道:“郭嘉。”
戏志才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郭嘉扭头看了他一眼,“负俗之讥……还能有谁?不就是府君面前的红人,颍川百姓口耳相传的能人,戏志才先生嘛。”
他的回答逗乐了戏志才。
“我在书院中逛了很多次,遇见过不认识我的人,也遇见过认识我的人,认识我的无一不对我尊敬有加,也就只有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了。”
戏志才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笑道:“不过,我喜欢,你……”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察觉到雨似乎不下了。
他睁开眼,入目的却是一片硕大的荷叶。
他的视线顺着荷叶爬向正擎着荷叶的人。
细密的雨丝中,吕凤仙蹲在石头旁,两只手各拿了一片大荷叶,将两片荷叶分别挡在戏志才和郭嘉的头顶上。
她自己则任由雨淋着,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旁。
雨水冲刷着荷叶,发出沉闷绵密的声响。
接触到他的视线,吕凤仙露出灿烂的笑脸。
戏志才微微一怔,反倒又重新闭上了眼,一副将要入睡的模样。
在雨地里睡觉,不愧是戏志才!
吕凤仙急道:“喂,你该不会真要入睡吧?这还下着雨呢!”
戏志才翘起嘴角,一条腿架在另外一条腿上,摇摇晃晃,逍遥自在的很。
吕凤仙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转过头去看那个小的。
郭嘉倒是睁着眼睛瞧她,见她望来,便微微一笑。
吕凤仙心疼他年纪小,身形瘦弱,便将荷叶又往他头顶遮了遮。
吕凤仙关切道:“你快别跟他学,他老胳膊老腿,也不怕糟蹋自己。你年纪尚小,雨天躺在凉石板上小心种下病。”
戏志才闷笑。
什么糟蹋啊……
郭嘉毫不在意道:“反正人早晚也是要生病的,我淋雨会生病,不淋雨也会生病,何不做些合自己心意的事情?”
歪理邪说!
吕凤仙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有一个感觉——他们二人真是相似极了。
吕凤仙端详着郭嘉的外貌,又扭头去看戏志才。
戏志才仿佛知道吕凤仙在腹诽什么,出声道:“他和我可并无血缘关系。”
“不过,府君若是喜爱这样的孩子,我倒是勉为其难……”
吕凤仙总觉得他会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
戏志才轻笑一声,小声说:“我会努力把他当作府君的孩子的。”
吕凤仙:“……”
再见!
吕凤仙直接将两片荷叶怼到了两人的脸上。
两人惊呼一声,就被吕凤仙一左一右扯着衣襟揪了起来。
戏志才轻笑一声,便将整个身子靠在了她的身上,就像是没长骨头似的,任由她拖着他走。
郭嘉瞧了他一眼,到底是年轻人,脸皮还没有练厚,没有像戏志才一样贴上去,而是顺着吕凤仙的力道往前走。
两人的脑袋上各扣着一片绿油油的荷叶,有想要拿下来的动作,就立刻被吕凤仙武力镇压。
“你们的脑袋可是我的宝贝,千万别被雨淋了。”
戏志才笑嘻嘻问:“难道我其他地方就不是府君的宝贝了吗?”
郭嘉:“……”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戏志才!
吕凤仙知道戏志才的德行,装作没听到,转头对郭嘉道:“我刚才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听到了你的名字。”
郭嘉闻言一愣,既然连名字都听到了,那她所听到的就不止是名字了。
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郭嘉的眸色稍淡,在雨雾中像是一对珍贵的琥珀,睫毛微颤,银珠便滚落进琥珀中。
吕凤仙不由得松开手,张开手指,按了一下他脑袋上的荷叶。
宽大的荷叶一下子遮住了郭嘉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