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将荷叶往上一翻,像是掀起盖头一般。
吕凤仙笑眯眯道:“我都听到了……你说的所有的话。”
郭嘉的神情更加认真了。
吕凤仙郑重起来:“你如此有远见,几年后想必更加不同凡响。”
“君是雏凤幼龙,布待君雏凤初啼,幼龙出云之日,届时,天下将因君而动。”
她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简直可以让郭嘉就凭着这句话在圈子里横走。
郭嘉欣喜之余又忍不住生出一丝疑惑。
他眨眨眼睛,那双琥铂色的眼眸更润了,“府君何故对嘉评价如此之高?”
吕凤仙目光清澈。
她情真意切道:“因为你值得。”
郭嘉一怔,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吕凤仙笑了一声,揽住他瘦弱的肩膀。
她的手顺着他的胳膊滑下,握住他的手,带着他穿行在雨雾中。
吕凤仙看着雾气弥漫的前方,对郭嘉道:“即便前路一片迷雾,你也不要怕,因为在路的尽头,我在那里等着你,等着郭嘉你成才归来,为我效力。”
她扭过头:“你可愿意?”
郭嘉捏着荷叶边角,笑道:“嘉平生挚爱两样,若是府君能够满足,那嘉这一身便都是府君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细细密密的小雨仍旧不停下着。
吕凤仙随意甩了甩头发,毫不在意道:“你说。”
郭嘉:“我所爱,其一,美酒;其二,美色。”
他话音一落,一旁的戏志才直接喷笑出声。
戏志才边笑边摇头:“你才多大?居然还敢大谈美酒美色?美酒也就罢了,美色……哈哈,我怕你这小儿消受不来!”
郭嘉笑眯眯道:“看来先生对此道甚有研究。”
戏志才笑声骤停,再一扭头,发现自家府君正笑盈盈望着自己,神情还有些跃跃欲试。
“……”
他胸口一闷,只觉得吕凤仙的不解风情着实令人恼怒,不,她这还不是不解风情,而是解风情解错了方向。
不过,这也是她的特殊所在。
戏志才很快安抚好了自己,也没有对偷偷坑了自己一把的郭嘉生气,反而从吕凤仙背后伸出了手,捋了捋郭嘉的毛儿,笑眯眯道:“这孩子真有我当年的风范。”
郭嘉也恭维了他一句。
两人一唱一和,想要将这件事打岔过去的时候,吕凤仙突然道:“志才真的对美色一道有所研究?”
戏志才:“……”
这让他怎么说?
郭嘉含笑看戏。
他含笑时,眼尾微微上翘,像只得意洋洋的小狐狸。
戏志才装糊涂:“府君这是何意?”
吕凤仙咳嗽一声,加快脚步,将两人带到回廊里躲雨。
她低声道:“你看看我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找位夫人了,志才以前跟我说会为我参谋这件事,你又对颍川美色了如指掌,不如帮我琢磨琢磨,若是我娶妻,哪家娘子与我相配?”
戏志才脸上笑呵呵,心里呸呸呸。
戏志才:“府君莫急,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郭嘉摸着下巴,眼珠子一转,笑道:“我倒是有个……”
戏志才“啪”的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弯下腰,笑眯眯道:“不,你没有。”
郭嘉神色无辜,耸了耸肩。
吕凤仙叹了口气。
看来找老婆这件事,还是要自食其力啊。
……
回廊外,雨声潺潺。
回廊内,郭嘉准备与两人告别。
可是他刚迈开步子,就被吕凤仙扯着后衣领提溜回来。
戏志才趁机偷溜,也被吕凤仙提溜住了衣领。
她没好气道:“跑什么跑,我是带你们去吃点药,检查检查身体,又不是要你们的命。”
戏志才和郭嘉同时哭丧着脸。
戏志才:“正是因为要吃药,才跑的啊。”
郭嘉腆着小脸撒娇:“府君,将药换成酒如何?酒也能暖身子,避免风寒着凉。”
吕凤仙曲起手指,挨个敲了下两人的额头。
戏志才丧气道:“……这话又不是我说的。”
郭嘉:“年长者就不必在这等小事上推诿吧?”
戏志才乐了:“府君,他年纪小,身子骨弱,那些药他该多喝一些。”
郭嘉眼皮一跳,他早就对华佗先生的苦药有所耳闻,立刻道:“非也,非也,身量大的人用药也多,该是先生多喝一碗。”
戏志才搂过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你非要在这种小事上与我计较?我可请你喝了美酒。”
郭嘉反唇相讥:“那我也请先生喝了天上的琼浆玉露。”
吕凤仙一手一个,拖着他们往屋子里走。
“不用互相谦让了,你们一人两碗,人人有份儿。”
戏志才、郭嘉:“……”
糟糕,河蚌相争,渔翁得利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老渔翁·吕凤仙微笑:我这是愿者上钩呢!
第57章
“阿嚏——”
“咳咳——”
“阿嚏——阿嚏——”
“咳咳——咳咳——”
不顾天气装逼的后果不过片刻就显现出来,戏志才和郭嘉二人各自披着一条毯子,手里抱着热气腾腾的药碗。
一个鼻尖红红,不停地打喷嚏;一个咳嗽的肺都要咳出来了,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吕凤仙捂着额头,无奈道:“你说你们两个身体这么弱,干嘛非要在雨天躺在石头上呢?”
戏志才抬起头,“阿嚏”一声,吸了吸潮乎乎的鼻子,可怜巴巴看着她,就像是一只生病的小猫。
吕凤仙剩下的指责也说不下去了,她伸手掖了掖他的毯子,温声道:“好了好了,我先不说了,你也赶快把病养好吧。”
华佗“咚咚咚”加大了捣药声。
吕凤仙回头。
华佗道:“就是你这么惯着他,他才回回都不听话,你再这么惯着他,他身体会更差,你瞧着吧,他本就是英年早逝的身子骨,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养出点成果,你又给他撑腰,让他自己糟蹋自己。”
他气咻咻地将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放,“算了,以后这样的病人不要再带到我面前来了。”
吕凤仙好声好气道:“都是我的过错,华先生不要生气。”
转过头,她就瞪了戏志才一眼,“你也听到了,以后我会严格管控你。”
戏志才将脑袋往毯子里缩了缩,一副“真是怕了你”的模样。
“噗……咳咳咳——”笑出声的郭嘉忙用咳嗽遮掩,可这一遮掩反倒真勾起了嗓子里的痒意,他咳嗽的喉咙都快破了,手腕一软,药碗便要翻倒在他身上。
这时,一只手突然探了过来,握着他的手帮他扶住了药碗。
吕凤仙见药未撒,呼出一口气,又关切道:“没有烫伤你吧?”
郭嘉病歪歪地摇头。
吕凤仙诚恳道:“志才拉着你在雨中饮酒,还害的你生病,我替他向你道歉,都是我的过失……”
郭嘉闷声闷气道:“不必,这是嘉自愿而为,与戏先生无关,也与府君无关,咳咳咳——”
吕凤仙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猛地直起了背脊,就像是被逆着撸了毛的猫一般。
吕凤仙不解他为何反应这么大。
华佗一巴掌糊住了自己的脸,恨得咬牙切齿:“你能不能离他们远一些?他们可都没穿衣服呢!”
吕凤仙眨了眨眼。
没穿衣服,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大家……不都是男人吗?
郭嘉将自己的脸蒙进毯子里,看样子不想再说话了。
戏志才打了个喷嚏,糯着嗓子道:“府君先出去吧,府君的衣服也该换了。”
吕凤仙“哈哈”一笑,“我身体好得很,无妨。”
华佗的声音在她背后幽幽响起,“是吗?”
吕凤仙转过身,华佗更气了,“快去换衣服,把药喝了!”
说着,他将手边的一碗药推给她。
吕凤仙一惊,“刚进屋子的时候,我不是都喝了两碗了吗?怎么还要喝第三碗?”
华佗:“还不是因为你不肯换衣服!”
吕凤仙摸摸脑袋。
刚刚进门,她光顾着照顾戏志才和郭嘉二人,虽然华佗一直催着她换下湿衣服,可她都没顾得上。
这才是他生气的缘由吧?
华佗有一下没一下捣药,干巴巴道:“你的身上可是干系着无数人的安危,你最该照顾的就是你自己。”
吕凤仙好声好气应了。
正巧去取衣服的程昱回来了。
吕凤仙便一只手去接他送来的衣物,一手去解腰带,“正好,我就在这儿换了吧!”
“且慢!”屋内众人异口同声,齐齐拦住了她,活像她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
吕凤仙:“……”
华佗的手指都在抖,他指了指右边的屋子,“去,去那里!”
吕凤仙感慨地拍了拍华佗的肩膀:“先生是尚未娶妻的缘故吗?未免也太爱害羞了……”
华佗:“……”
你还有脸说啊!难道你就娶妻了吗?
呸呸呸,都快被你搞糊涂了,你怎么可能娶妻啊!
……
吕凤仙到隔壁换衣服,发现这是一件鸦青色的丝绸长袍,料子还是新的,仿佛是某人做了还未上身的新衣。
她换好衣服后,慢悠悠拉开房间门。
廊下,荀攸正站在不远处,看廊檐下的雨帘。
细小的雨雾扑在他的鬓角,润湿出水汽。
他听到开门声,迟了片刻,才转过身。
荀攸朝吕凤仙露出别无二致的温厚笑容,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笑容僵住了,他的眼中仿佛滑过一片流星。
吕凤仙正低着头扯衣服,没有注意到。
荀攸喃喃:“府君很适合深色衣物。”
不同于一般少女适合鲜艳的衣物,吕凤仙穿上红衣,显得潇洒不羁,锋芒毕露,穿上深色衣服,则更会凸显出她周身一股威严的气势。
就好像不知不觉间,这位姐姐已经成长成一个合格的太守,一个让人不得不仰望的上位者。
荀攸在吕凤仙抬头望来前,率先低下头,遮掩神色,“府君……”
吕凤仙见他神色越发谦卑恭敬,不由得一笑,加快脚步赶了过来。
“公达身子可好些了?”
吕凤仙不提还好,这一提反倒让荀攸越发窘迫了。
他头更低,忙道:“府君,攸无碍。”
怕她再说出让他受不住的话,荀攸先开口道:“恭喜府君得遇良才。”
吕凤仙摸着下巴笑:“别说,这次收获可真不少。”
明明只想在这里随便逛逛,却没想到收回了一车小甜菜。
吕凤仙忍不住露出了“农民伯伯”的微笑。
吕凤仙得意欣喜,忍不住将自己如何遇到陈宫、程昱、典韦、许褚的经过和盘托出。
荀攸点头:“我已与公台、仲德说好,他们将与我们一同返程,只是……”
他露出为难的神色。
吕凤仙笑着抬起手,指尖拂过他的鬓角。
荀攸猛地一震,不由得后退一步。
吕凤仙看了一眼,指尖沾上的水汽,随手弹开,对荀攸道:“你稍等。”
她说罢,就转身回到屋子里。
有那么一瞬间,荀攸只想要远远逃开,可他强大的意志力生生克制住了自己。
没事,无妨,府君什么都不知道,她这番举动亦……没什么。
荀攸微微垂眸。
他很想问问自己的小叔叔,他平日也是这样与府君相处的吗?
很快,吕凤仙便从屋子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布巾。
她将布巾扣在荀攸的头上,捏着布巾两角,细细擦拭他鬓角的雨珠。
吕凤仙语气亲近地责怪道:“公达,你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离雨水这么近,溅了一头的水,小心生病。”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一个戏志才便够让我操心了,公达可不要跟他学。”
荀攸轻声道:“志才不就是想让府君管着他,才那样放肆,府君不如晾一晾他,他恐怕还能知道收敛。”
吕凤仙“咦”了一声,似乎没想到这样办。
荀攸以为她不喜,不由得抬起头,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却只见她莞尔一笑,眼中倒映着他的模样,笑盈盈问他:“这莫非就是恃宠而骄?”
荀攸:“……”
吕凤仙叹了口气,将布巾拿下来,手搭在荀攸肩头,絮叨道:“公达,我知道你是个谨慎小心、少论他人是非的性子,我便忍不住想跟你说说真心话。”
“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你们的府君呢?”
荀攸神色认真:“府君何故出此言?”
吕凤仙的肩膀挨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手下的谋士、武将越来越多,我也努力想要平衡他们的关系,可是难免会顾此失彼。你们的性子又不一样,却每个都是我所珍惜的,我只怕厚待了谁,冷落了谁,引起了谁的嫉妒,让谁与我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