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张平周武很轻易就进去了。
顺着石阶往下,宽敞奢华的地宫空荡寂静,修葺工匠早在增加护陵军那会全部撤走了,如今倒给了二人方便。
穿过前殿和中殿,抵达最里头的后殿,正对面的宽二丈长十数丈的巨大石床上,最左侧放着一具描金朱漆的楠木棺椁。
时间很紧,越快得手越好,二人跪下匆匆三叩首,“请夫人见谅,小的们乃得姜大女郎和四公子所托,得罪了。”
毫不犹豫跳上石床,取出怀里的撬凿等工具直接暴力开棺。
由于私下琢磨过很多次了,工具也是特地打了送进来的,因此,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就撬开椁起了棺盖。见内里铺就织金锦被做底,宝器金玉陪葬物无数,在烛光映照下灿亮生辉,张平半眼不看,屏息探手拨开陪葬器物,就着织金锦被将棺内骨骸提了起来。
周武已飞速跳下石床冲了出去。
时下公侯贵眷陪葬品种类极多,所谓事死如事生,甚至连灶房米面柴火都有。周武直奔配殿,钻进灶房隔壁的小间,里头垒着大大小小的瓷瓮瓦瓮,他挑了一个合适的,把里头的谷物倒了出来,抱着飞奔回去。
就着锦被边缘,把骨骸尽数倾倒进去,掏出怀里的油布和细绳,盖上一圈又一圈扎得紧紧的,二人抱起瓦瓮,立即往外飞奔。
万籁俱静,沉沉的夜色,地宫门外一群同袍还昏迷躺着,二人脚下不停,按照规划好的路线一路往后山狂奔。
今夜的姜氏祖陵,格外的喧闹也格外的安静。喧闹的营房,正因为疑似疫病人心惶惶;安静的却是后山,后山连接群山本就偏僻,如今因为人手短缺守卫更稀疏了些。
张平周武已在此处待足二年,不管是地形还是巡逻路径都十分熟稔,一路左闪右避,遇上一次人也糊弄过去了,终于抵达祖陵边缘。
这一块的守卫,已经被全部放倒,薄钧王显等人已守了好些时候,一行人翘首眺望,焦急地等着。
一见动静,王显一看,大喜:“来了!”
众人立即抢上前去,“怎么样?”
张平周武粗喘着,一递怀里抱着的瓦瓮:“成了,都在这!”
薄钧大喜,立即接过瓦瓮:“咱们赶紧走!”
成功把骨骸盗出只是第一步,后面成功离开青州才是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据张平周武观察,奚弋应该知道守卫的目标是董夫人棺椁,等明天换班的人一来地宫正门,他马上就该明白了。
这一夜时间很关键,若顺利,他们顺水遁出二百里,按计划进入驼岭群山,后续跟着裴文舒安排好的商队出青州,风险将会大大降低。
众人也不迟,立即翻壕沟跨过界石,往淄水方向急奔而去。
长陵临淄水,滔滔淄水深阔且水流甚急,一夜二三百里不在话下,这是他们计划的重要部分。
船早早就备好在芦苇荡中,一行人趁着林木遮掩狂奔而下。
然就在此时,夜色中忽隐隐有一种异样的动静。
从长陵城方向过来的,直奔姜氏祖陵,隐隐约约仿佛地皮震颤的骚动,虽模糊,却极沉极重,声势浩大。
“不好!”
薄钧一听就知不好,他上惯战场的,如何听不出这是大批兵士往这边急行的动静?起码过万,打头的还是骑兵?
这兵马直奔姜氏祖陵,容不得他不多想。
可这追兵为何不是从祖陵的奚弋发现不妥遣出?而是另外来了这么一大股?
不得而知。
但薄钧清楚,对方正是奔他们来了。
这一夜安全事件已经没了。
他们必须立即遁离,越快越好!
“快,赶紧!”
一行人火速狂奔,直接奔到河岸跳上船,这时候行军动静已经很清晰的,人人色变,留守船上的同伴立即一撑竹篙,火速顺水而下。
“怎么会这样?”
一行人举目远眺,只见远处烟尘滚滚,而姜氏祖陵山上也明显有了动静,火杖点点整个祖陵都动了起来。
明显是奚弋被惊动,而后火速去地宫检查,发现不对,紧急遣人追。
形势急转直下,青州可是姜琨的地盘,相信很快,各陆路要冲及渡口河面都要设定障拦截检查。
张平急道:“怎么会这样?咱们如今怎么是好?”
怎么会这样,肯定是其他地方出岔子了。至于如何是好,如今只能见一步走一步。
薄钧抿唇,喝一声:“莫急,我们随机应变。”
他将怀里的瓦瓮交给一个水性好的弟兄,“先把这个用绳索吊在水下。”
若有万一,就潜下水敲破瓦瓮。
临行前,姜萱嘱咐他,实在万不得已,当以保存性命为要。她母亲骸骨,只要不落在姜琨手里,随水而去也罢。
众人心下紧绷,只为今之计,唯有撑篙执桨,尽可能加速远离。
……
若问为何如此,恐怕只有一个人是最清楚的。
那就是姜钦。
此时还得回溯到数日前说起。
自打姜琨下令,那边徐州那边也是下足了力气查探,芮富不过一个大公子院里的小管事,他自然无法知晓裴崇父子有无发生争执的。
但他却能给出一个大致的日期,以及那段时间裴文舒的行程。
姜萱送的那封信,为了不引人注目,并不是送到裴府的,而是趁着裴文舒外出,截住他递过去的。
既然是外头,难免就有目击者,只要肯用心用钱,最终还是能查到痕迹的。
冯平接报后,连忙呈上:“果然还是主子心思敏锐。”
他险些给漏过去了。
“看来那边真的要打祖陵的主意。”冯平问:“主子,咱们要怎么做?”
姜钦垂眸,摩挲手中的纸笺。
他自然是要阻止的。
他不介意张岱大败,甚至一而再而三的推动姜琨参战,可这不代表他想青州再败。
小败犹自可,大败的话,万一卫桓得了青州,那他十数年谋算还有何意义?
如今并州军和青州军已势均力敌,是他预期的底线,不能再退了。
姜琨脸皮不是不可以扒拉下来,但绝对不能是大战之前,否则对士气对大义都是一个沉重打击。
他必须阻止卫桓和裴文舒的动作,董夫人的骸骨必须留在青州。
但这件事,姜钦并不打算自己来,他不合适。因那“暂留”在他手上的数万兵马,他那叔父对他已有些侧目。
“冯平,马上给公孙绍传信。”
公孙绍是谋臣,提醒献策最合适不过。
姜钦附冯平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冯平领命,立即去了。
姜钦留在院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往姜钦外书房而去。
离得远远,便听见娄夫人悲切的哭声。
“君侯,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二郎啊!……”
娄夫人是跟着娄兴过来的。
娄兴几次自荐赴渤海,姜琨终是允了,娄夫人不顾侯府阻拦,私下跟着兄长前往。
刚刚到的,她急奔至姜琨处痛哭哀求,但明显姜琨并没答应什么,并令将人“扶”回后院。娄夫人正挣扎着,哭声悲切撕心裂肺,涕泪满面容颜憔悴,再不见昔日艳光逼人。
很讽刺的是,当她的孩子遭遇不测时,她的表现也一如普通母亲。
姜钦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讽意,很快隐去。
很吵闹,和姜钦前后脚的还有几个臣将,大家都很尴尬,不是进好退好。
这种行为显然触了姜琨的逆鳞,他是个十分好面子的人,怎肯在臣属面前如此丢脸?不等姜钦上前宽慰,外书房内一声斥骂,立即出来几个亲卫,利索将娄夫人“请回”后院去了。
立即安静了。
姜钦随众入内,里头还有梁尚公孙绍等人,娄兴也在,后者低着头,看着憔悴了不少。
梁尚说:“子丞说得不错,我们当谨慎些。”
公孙绍正说目前正在关键时刻,他隐晦表明,祖陵那边要更注意些,毕竟卫桓那边要动手,如今正是时候。
公孙绍适时补充:“某这几日总隐隐有些异感,为谨慎计,君侯或可遣兵马过去,将夫人棺椁悄悄移出。”
这遣兵马过去,是以防万一。另外,公孙绍还建议,不妨将董夫人棺椁直接偷龙转凤得了,祖陵那边就安个空的,真正骸骨找个隐秘地方放起来,那就万无一失。
姜琨皱眉:“这不大好吧?”
遣兵马过去倒没什么,以防万一也是好的。只是这偷龙转凤,若是为人知悉,那岂不是此地无银?
不过他嘴里说着不大好,实际心里却一动。
偷龙转凤这法子确实不错,最多使个知情者过去办得了,后续再把经手的兵士处理掉,那照样能封住口。
且经公孙绍这么一提,他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怕姜萱姐弟真的已在打董氏骸骨的主意。
当下也不迟疑,忖度负责此事的人选。
目光转了一圈,落在娄兴脸上。
娄兴兄妹和姜萱姐弟也是死仇,不管于公于私,他必会全力以赴。且最重要的是,娄兴清楚全部内情,手下没顾忌,分寸会掌握得合适。
姜琨看向娄兴:“此事,便交予你办,务必不出任何纰漏!”
同时他还点了公孙绍,两人一起过去,“你二人领一万兵马过去。若是真有人敢在祖陵作乱,……”
他眯了眯眼:“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歼杀!”
还一句,姜琨没说出口,那就是董氏骸骨不能落在任何人手上。
娄兴公孙绍心知肚明人,立即拱手:“是!”
……
公孙绍清楚,那边已准备动手了,所以他心里很急切。
他状似不经意地和娄兴提了句,若是以董氏骸骨换姜铄,想必姜萱兄妹必是肯的。
这无疑汪洋大海的中出现的一块浮木,哪怕娄兴同样知晓姜琨为人,他也忍不住生出希望。
二人心思一致,立即全速往长陵急行军。
未到长陵,遣出讯兵就回来了,却说是护陵军今日午后不知为何,过半人发热呕吐,疑似得了疫病,长陵城中所有大夫都召集起来正赶过去。
娄兴公孙绍一听,对视一眼,登时觉不好。
“只怕子丞说中了!”
姜萱姐弟真的再打祖陵的主意。
娄兴大急,立即下令全速进军,公孙绍却一把拉住他,让立即分兵通知各级衙署,联手在各处陆路要冲和渡口水面设置卡哨。
于是乎,这水面卡哨来得比薄钧等人想象中的还早。
离得远远,便见江面船只来回穿梭,其上火杖密集,照亮了一大截淄水河面。
如若遇上还夤夜行驶的船只,立即如同饿虎扑羊般冲将上去。
幸好薄钧等人谨慎,拐弯时是先往岸边靠了靠的,一转出去,骤见火光大作,船桨一翻,连忙掉头,急急撞入深深的芦苇丛中。
这才险险躲过。
“咱们怎么办?”
眼见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走陆路吧,卡哨肯定更严跟多,可水路也不通。他们无法和自己的人碰头,而后面的追兵却越来越近。
是的,越来越近。
娄兴公孙绍冲至祖陵,也顾不上忌讳,直奔地宫后殿,一掀开棺椁围盖,见撬凿痕迹明显,扒开棺盖一看,里头空空如也。
两人大怒大急,立即挥军,沿着后山一路急追。
骑兵,步兵,还有紧急征召过来的船只,火光幢幢,正越逼越近。
眼见动静已隐隐能听见了,而上岸探路的几路人马前后赶会,俱道有卡哨,比水路只严不松。而前方还有郡县衙役,配合着大军前后包抄过来的。
上岸不得,水路无门,有如瓮中之鳖,一旦被大军包抄至近前,一行人即无可遁形。
若是只有他们,或许能杀出一条血路,可瓦瓮……
他们倒是不畏死,可却怕没能完成主子给的任务。
众人大急。
薄钧一咬牙,命:“张内孔防,你二人潜入水下,轮流守在瓦瓮一侧,一旦不妥,立即将瓦瓮击碎!”
时人事死如事生,人死当入土为安,随水飘零乃孤魂野鬼,不到最后一刻,众人不愿意舍瓦瓮而去。
薄钧咬着牙,命小心在芦苇丛中缓行,尽量深藏,同时寻找有利地形,以便反击突围的。
只谁都知道,一旦被众多军所围,突围难于登天,或许跳入滚滚淄水中,生存几率还多些。
众人的心的是绷紧的,紧了紧自己束袖,杂物尽数扔下,捏紧自己手里的长刀,在黑黢黢的芦苇丛中,缓缓而过。
耳边大军行进的骚动越来越近,众人心渐渐下沉,正当薄钧咬牙,准备好随即下令的时候,忽他耳廓一动,听到一些急促而单薄的脚步声。
很近了。
谁?!
正当众人惊疑不定,忽听来人低声喊:“王主事!薄兄弟!”
王显眼前一亮:“是我们的人!”
是他们安排在前面渡口预防接应的人。
他立即扬声应:“梁兄弟,是我!”
梁兄弟几人立即锁定位置,船靠岸,几人跳上,薄钧见是一身官府衙役打扮的几人。
王显道:“我们在长陵衙署有人,这是先头安排到前面的栗县渡口去的。”
所以,梁兄弟等人争取到了搜索的任务,放倒同一小队人后,火速往上游找去了。
“对面有一条支流河道,不大。”
梁兄弟指了指同样隐有火杖闪烁的对面河岸。
他口中那支流很小,除了本乡鲜有人知,却是通畅的,直通百里外的黎水。
顺黎水而下,一样能直出青州,只是需要绕徐州兖州回冀州而已。这个不是问题。
梁兄弟等人调到淄水渡口后,白日上值,下值则分散勘探附近地形,以备不时之需。
这般谨慎的态度,如今是果然派上了大用途。
王显大喜,一拍梁兄弟肩膀:“好!回去后必禀明大公子,为你记上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