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恩寡情太过啊!
张济皱眉仔细分说,丁洪最后才阴着脸道:“罢,既文尚这般说,那就先记下过错,暂原位听用吧。”
不情不愿,但好歹改了决定,张济松了口气。
“还有那这个觉吾,……”
话锋一转,丁洪沉吟,这个觉吾,将来未必没有大用处,但先前军中查出一大串细作的事,他还记着,
只为防西羌卷土重来,他们会在原地驻扎的。
张济想了想:“或许,可先遣人将其押回定阳。”
……
中帐内的事,外头自然是不知的。
这边卫桓和徐笙等抱拳别过,转身没走几步,迎面就撞上徐乾符非一行。
“好样的卫兄弟!果然英才了得!”
徐乾一拳锤在卫桓肩膀,大笑。
武卫将军为列将军,是军职,作嘉奖册封;而左护军,则是常任武职,掌实际兵权的。
由于战事频频,建功者时有,这擢册为列将军者不少,却不是人人都能有常任武职的。
卫桓一战成名,一举跃身军中上层,且这是面子里子都不缺了。
徐乾很为他欢喜,哈哈大笑,起哄一阵,又问:“如今卫兄弟任的左护军,应当是在左军领其中五营,这手底下的副将和裨将,你可有看好的?”
升了上去,身边配置自然不同,这些班底都是很重要的。徐乾很熟悉军中运作,立即提醒卫桓,并说如果有看好的,他可以让叔父帮忙运作一下。
这个卫桓自不会拒绝,只军中关系盘根错节,他还不算了解。
可惜符石不在。
徐乾明白:“既如此,那我先给我叔父打个招呼吧。”
让徐笙给留意一下,尽量给安排好一些的人。
“诶,徐哥,既你和我哥哥这般投契,你来也可啊!”
这说话的是符非,一群小伙子兴高采烈,听着听着,符非灵光一现。
这次徐乾也是立了功的,虽没卫桓这般大,但升职是没问题的,且他军中有人,连升两级得个升个裨将或者牙将,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样的话,他直接过去卫桓手下,岂不美哉?
“诶?很是!”
徐乾一顿,恍然大悟,登时一击掌,高声道:“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卫桓年纪比他小,如今位置他高,徐乾却未有芥蒂不悦,他是真心钦佩有真本事且强的人,一时醒悟,立即喜形于色。
“不行,我先去寻我叔父。”
这和他家里原先给他规划的路线有些偏差,所以刚才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今想起心里大急,急急忙忙告辞,赶紧找他叔父去了。
徐乾风风火火,眨眼不见人影。符非他们也没敢闹太久,身上还有差事,簇拥着卫桓回到营帐,不得不赶紧告别当值去了。
这群小伙一走,帐内立即就安静下来。
卫桓微微蹙起的眉心这才松开,他实在不是一个喜好热闹的人,方才这一阵,他甚是忍耐。
厚厚的营帐遮挡日光,帐内半昏暗着,身边重新安静下来后,他也没叫人点灯,自己把铠甲卸了,坐下随手拎起一瓶金创药,倒在掌心,往脖子抹去。
颈侧、手背、腰腿,一场大战下来,多多少少有些伤,大部分都是骑兵阵围困那会被箭擦过的。
不过很轻,他连军医帐都不需要去。
本来这点小伤,卫桓是毫不在意的,只是稍得闲暇坐下后,他却生了些苦恼。
身上的倒还好,衣裳一遮就是,只是这颈侧和手背位置一旦落疤,回去姜萱肯定会发现的。
她最见不得这些,只怕又要在意后怕了。
他苦恼,不过这种苦恼并让人厌烦。
也没办法,这位置她总要见到的,也不知勤点抹药,疤痕会不会轻些?
卫桓又倒了一回药,仔细给颈侧手背的划伤又抹一遍。
这才塞上瓶子。
做完这些,他又忆起姜萱。
也不知她早晚来回,可一直安生?
要说卫桓出征在外,这唯一记挂的就是姜萱。他不能每日去接送震慑,也不知有无宵小生出不好心思?符家的婆子和那个陈四,接送也不知尽不尽心?
但可惜的是,大军获胜后会原地驻扎一段时间,以防西羌卷土重来,班师回定阳遥遥无期。
卫桓蹙眉想了一阵,是越想越不放心。
他沉思许久,侧头往西边看一眼。
他想起那个被俘的觉吾。
……
卫桓不放心姜萱,姜萱同样在担心他。
有符舅舅在,她这边战事讯息还是很及时的,大前日便有战报传回定阳,定阳军和西羌正在平谷展开一场大战。
这可是一场正面大战,双方所有军马悉数投入,冲锋肉搏的厮杀。
这可是卫桓第一次战场,就遭遇上这种最高级别的战事。
她坐立不安,心里惦记着,粮行的事都有些心不在焉,匆匆打理好,每日急急赶回去等着,等符石下值带回最新战报。
一开始,战报并没详细到个人,只知道是胜了,大胜追截。
这不管是胜是败,都少不伤亡,姜萱的心也没放下多少,和姜钰两个继续眼巴巴等着。
终于今日傍晚,符石带了喜讯。
“桓哥好样的!”
符石喜形于色,一照面就哈哈大笑,“阿桓斩敌近千,破骑兵阵,又生擒先零大酋长之子觉吾,立下大功啊!”
他眉飞色舞:“府君大喜,当场擢阿桓为武卫将军,兼左护军!”
符石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好样的!果然有先祖遗风!桓哥好样的!”
姜萱登时大喜,和姜钰对视一眼,她又急问:“那阿桓可有受伤?”
“应无,若有也只是皮外伤,行走自如无碍。”
前线也有他的老友,知他记挂,将卫桓几个的情况也大体说了一遍。
“阿非阿白有他们表兄领着,我日后也可放心了。”
跟着卫桓,小伙子们并无损伤,还也得了功劳擢升,符石又喜又安慰,捋着长须,骄傲且自豪。
姜萱高兴了一阵,忙又问:“那大军何时回定阳?”
太好了,人没事,还立了大功。
辛苦他了。
既然大胜,那该班师回定阳了吧?到时候她多炖些调养羹汤,给他补益回来。
这连续行军四五天,必是累极了。
姜萱才忖度要炖哪些羹汤好,天热,得温补不燥的才行,怎知符石却摇了摇头:“大军会在平谷驻扎,暂不回师。”
他解释:“西羌虽大败,但主帅枯莫率羌兵遁入梁山,损伤虽大却不过分惨重。另外这先零羌,历来兵马众多,还有八.九万精兵留守未参战的。”
这得防止对方卷土重来要夺回失地,大军得留在平谷为收编保驾护航。
或许两三个月,或许半年,不出奇。
姜萱闻言失望,不过她很快打起精神,驻扎又不是持续作战,无甚危险,不用担心。
她问了符石,得知可以收拾些东西送去后,忙忙就回去整理了。
新裁的里衣、护腕、袜子,肉干肉肠,各种吃的用的,收拾了一个大包袱,然后交给符石,让他一起捎过去。
姜钰十分失落:“卫大哥还有好久才回来啊?”
这问题,他从早上问到傍晚,已经问了好几次。
以防伤了身子骨,小男孩十日休一,逢休息他都跟着姐姐去粮行的,今日也不例外。不过他手里帮着姐姐归置好柜台,人却无精打采。
他是十分想念他的卫大哥了,一想许久不能见,垂头丧气。
“两三个月,或许半年。”
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正收拾打烊的陈四奇:“不是大胜了?卫将军还不回吗?”
这几日,前线大胜的消息已传遍定阳,陈四等人也知道了。
“防止羌兵卷土重来,大军暂原地驻扎。”
说话间,姜萱往大门望了一眼。
斜阳橘红,映照在青白的石夯街面上,仿佛下一刻那“嘚嘚”的马蹄声就会响起。只不过,卫桓是短时间是回不来了。
其实姜萱也很有些不习惯,自变故以来,三人一直都是在一起的,这陡然少了个,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相依为命近一年,卫桓在她心中地位和姜钰已无差别了,记挂肯定会记挂的。
不过没办法,只能盼那个先零羌安分点,大军能早点回定阳。
呼了一口气,姜萱收回目光,正要吩咐搬门板按上,忽稍稍一顿,耳边似乎隐隐听见马蹄声。
乍一瞬,她下意识想到卫桓。
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这什么跟什么?这街上每天都不少牛马来往,尤其运货马车。
“行了,门板安上,小四和黄婶子留一下,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姜萱抛开思绪,继续吩咐。
她话音落下,那马蹄声也清晰了些,落地清脆,急促有力,不是马车的,倒很像军马。
不过姜萱也没太放在心上,吩咐弟弟去后头洗手,自己站起,把装东西的小藤箱提在手里。
“小四,……”
才开口,她又顿了顿,因为那马蹄声越逼越近,速度很快,到了街口却没有转弯,竟直直冲着这边而来。
“嘚嘚”几下响亮的马蹄声,那膘马骤长声嘶鸣,来人动作又急又快,不等姜萱整句话出口,他骤一勒缰,急奔的骏马倏地正在粮行大门前勒住,翻身下马。
怎么回事?
谁?!
姜萱一怔,立即转过身来。
她蹙着眉心,一转身,却对上一双微翘的凤目。
一双黝黑的瞳仁,清冷的眸光,剑眉斜飞刀锋般凌厉,乌发红唇,唇角却微微翘起。
“阿寻。”
来人轻唤,声音清冷,却十分熟悉,竟是卫桓!
卫桓回来了!
怎么回事?不是要驻守平谷吗?
姜萱一时吃惊,瞪大眼睛看他,他却逆着斜阳,已大步行来。
“怎么,怎么突然回了?”
姜萱瞬间回神,又惊又喜,快步迎上去,“不是说大军暂驻平谷吗?提前班师吗?怎没听说?
笑容乍现,一叠声地问。
卫桓站定,垂眸看一脸喜色的姜萱,他解释:“生擒那觉吾,府君遣人押回定阳。”
实际是他自动请缨的。
卫桓记挂姜萱安全,驻扎也无战事,他听闻丁洪决定将觉吾送回定阳关押,便自动请缨。
“原来如此。”
姜萱恍然大悟,又想起他生擒觉吾擢升为将,一时也顾不上夸他,忙上下打量,“战事凶不凶险?你可有伤着了?”
卫桓微微侧颈,他今天穿的中衣领子特别高,刚好挡住了那个结痂的划伤。
至于明天,那明天再说。
其实为防有人劫囚车,这押解一路是十分赶且紧绷的,又逢连续作战之后,人难免疲惫的,不过匆匆赶到一见面,精神一振,那些疲乏倒似全消了。
卫桓顺着姜萱转了个身:“无事,我无伤。”
姜萱打量一阵,见卫桓通身添了肃杀之气,少年青涩仿一下不见,整个人的沉稳了下来,如宝剑入鞘,藏锋,却无声摄人。
一时十分骄傲,又见他行动自如,无半点凝滞,这才信了,姜萱笑:“那就好。”
“战况激烈么?你怎么擒住那人的?”
卫桓来了,那不用陈小四和黄婶,便吩咐他们也回家,锁了门,牵着欢呼扑出的姜钰,三人并肩而行。
卫桓牵着马:“也没怎么样,就是冲锋厮杀,然后在卢丘,找到了那乔装的觉吾。”
言简意赅,一句结束,没丁点讲故事水平。
姜萱没好气:“你说详细些呗,怎么冲锋的,又怎么识破伪装的?”
“唔,就是听令……”
卫桓还是讲得没什么趣味性,且但凡涉及危险,他一律不说,只多两句冲上去,扮营妓。
姜萱却听得津津有味:“怎么扮的?”
“他一个男人,能像么?”
“他年纪不大,瘦削……”
斜阳映照,迎着夏风缓声细说,欢声笑语撒了一路,卫桓心下愈发畅快,微勾的唇角始终没下来。
……
卫桓心情很不错。
只可惜,他这种少见的愉悦心情并未能持续太久,才上饭桌,就被杨氏一句话破坏了。
先说两大一小回到家里,符石早在等着了。
他得讯外甥押觉吾返定阳,一下值就往家里赶,却没见卫桓,足足翘首半个时辰才把人等回来。
“桓哥好样的!”
符石欢喜又骄傲,外甥果然是天生将才,一鸣惊人,如今军职都比他高了,他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叫:“备宴,我们给桓哥庆功!”
符非符白跟随卫桓,自然也回来了,一桌人就差一个符亮。
人人兴高采烈,杨氏却实在笑不出来,符亮也努力建了功,只委实是差得太远,暂未能擢升军职,只记在功劳簿上攒着。
她盯着对面卫桓姜萱,桌下的手紧了又紧。
这小子抢了她儿子的大好机会,如今一步登天,只可怜她寒暑苦练十数年的亲儿子。
心下忿忿,却顾忌符石,忍了又忍,偏对面姜萱笑靥如花,刺痛她的双目。
她阿亮有点看上这个女人,可儿子定亲了,是门好亲,可不允许破坏。
杨氏本就膈应得厉害,又见卫桓侧头低低附在姜萱耳边说话,姜萱登时一乐,笑容更灿烂。
卫桓唇角也勾了勾,明显愉快。
可不想让这小子高兴了。
“二娘今年也十七了吧?”
杨氏突然开口,这话题跳得实在太远,众人一愣,欢快谈笑一下就停了下来。
一桌人都看过来,包括卫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