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没理会许靖,稍稍勒住马,对卫桓道:“定之,我不如你。”
黎明暗色中三问,振聋发聩。
唤回了他很可能要就此迷失的初心。
卫桓未置一词,只道:“乘胜追击,此时正是战机。”
“没错!”
陆延只觉胸臆间豁然开朗,昨夜缠绕的烦闷一扫而空,他长刀一指:“我们正该左右夹击!”
话罢,二人一挥手,各自率麾下将士一左一右,往前方追击而去。
卫桓眯了眯眼:“传令,全力追击!”
鲜卑大军后撤的方向,正是西池道。
那边也有一支胡兵,显而易见,鲜卑大军是要退过去两股合一,以求站稳脚跟。
这正中卫桓下怀。
丁洪就在西池道。
他本来是与一股胡兵交战的,现在又添了一股,骤不及防下,很容易大败
大败,就只能顺着西池道后撤,仓惶之下,可乘之机就很容易出现了。
卫桓冷冷一笑,更急急驱赶鲜卑败军,又立即增遣哨骑往前。
追截到下午,距西池道口约二十里,前方哨报,两支胡兵果然合二为一,立即站稳脚跟。
未免腹背受敌,这支合二为一的胡军立即分出较少兵力先据天险阻截卫桓陆延许靖三军,而后抓紧时间对丁洪暴起一阵猛攻。
丁洪这边却是还未得报的,猛一下子都被杀懵了,鲜卑军突然涨了一倍,在数量呈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骑兵连续三次冲锋,终于冲乱了丁洪阵脚。
阵脚一乱,士气大减,支撑了没多久,丁洪大败。
他忙忙收拢残兵,急急往西池道遁去。
鲜卑大将松了一口气,忙令,赶紧使骑兵沿西池道追上去,多举旌旗,马尾捆上树枝,做大军狂追之状,务必不能让丁洪折返回头。
他这才安心调转马头,迎战卫桓三军。
卫桓很快就得迅了,“很好。”
时机已到。
视线瞥向西池道方向,眸中厉色一闪而过,他立即招来徐乾:“这里交给你,我去去就来。”
这里有一处天险,双方都能依据,战况不会太激烈。
符白有一个表兄和卫桓身形肤色都相似,二人避到一边,卫桓卸下将甲让对方披上,再跨上他的战马提上他的刀,即能掩人耳目。
卫桓铠甲之下,是一窄身的玄色劲装,抄上穿云弓和特地准备的箭囊,他脚尖一点跃上高坡,迅速消失在茂盛的林木间。
……
卫桓往西池道败军方向急追而去,约莫大半个时辰,他就追上了。
居高临下,仔细搜索,他很快发现了丁洪。
丁洪手臂受了伤,连连打马仓惶败退,听后方隆隆的马蹄声又接近了一些,他厉声喝道:“快,快!全军跑步前行!”
卫桓抽出长箭,拉开手上的乌木穿云弓。
眯眼,瞄准,他没有急躁,隐于高坡上的林木长草随丁洪急速前行,不断寻找最合适的角度。
必须一击即中。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功夫,丁洪一回头,“还不快些!都给……!”
就是这时!
卫桓眉目一厉,夹住箭羽的右手陡然一松。
“嗖”一声锐物划破空气的翁鸣,箭矢急速如流星,银芒一闪,瞬间逼近丁洪面门。
这支箭来得太快了,快到丁洪余光其实瞥到一点闪亮的,心下一凛,可惜根本避无可避,他双目陡然一圆,“噗”一声闷响,长箭重重扎入他的眉心,几乎是穿脑而过。
箭尾仍在急促嗡动着,“啊!!!”
“府君,府君!!”
……
再多的声音,丁洪已经听不见了,他用尽全身力气顺着箭矢发出的方向望去。
这角度,恰好望见一点黑色衣角,一闪而逝。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一个平日除铠甲基本都穿黑衣的人。
可按理,这个人现在应该已经死了的。
可不知为何,他直觉发出冷箭者,就是他。
骇,恨,丁洪想说话,可惜他已经说不出来。
瞪大眼睛僵直片刻,“砰”一声重重栽倒在黄土道上。
气绝身亡。
……
一箭射杀丁洪后,卫桓立即换了个位置。
他没有马上离开,也没有停,已又反手一抽,挽弓搭箭。
“嗖嗖嗖”连续七八支箭,将拱卫在丁洪身边的郭廉等等铁杆心腹和得用之人尽数射杀。
在场的都杀尽了,只一个张济,却没见人。
张济称病,没有来,这个卫桓倒是知道的,所以他也没有找,连连发箭尽中目标后,他并不贪恋,弓箭一收,立即遁入林间,原路折返。
独留下瞬间大乱的丁洪中军。
……
肃城,东郊。
一乘小车停在黄土道旁,张济撩帘,下车立在黄土坡上。
旭日东升,金色朝阳冲破晨早的雾霭,往北眺望,能隐隐望见起伏丘壑的黄土原野。
这方向,是战场。
今日,并州军将和三胡大军将一场大战激战。
“走吧。”
伫立片刻,张济转身,重新登车。
他为丁洪殚精竭虑十余年,已算偿清了丁父旧年对张家的恩德。
张济闭目盘坐,小车辘辘,往南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丁洪:好了,饭盒我领了,位置我也腾出来了→_→
哈哈哈哈哈,明天回定阳,预计本周就让桓崽发现自己是弟弟!
爱你们!么么啾!!明天见啦亲爱的宝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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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一场大战持续到次日天明。
鸣金回城,日已过午。
铠甲坐骑血迹斑斑的卫桓等人率部回到东营,先入耳的就是震天哭号。
中心营房前停了七八架担架,中间一架,赫然是眉心中箭死不瞑目的丁洪,边上分别是郭廉等人七八员文武心腹的尸首。
“府君?!”
身边徐乾不可置信,连爬带滚翻身下马扑了过去,“府君!府君!”
“可恶的胡贼!可恶的胡贼啊!!”
丁洪眉心长箭尾羽偏密稍短,很明显的胡人箭矢样式,徐乾这么一哭喊,登时引得陆续返营的大小诸将怒骂胡寇一片。
符非暗啧啧两声,他徐哥就是了不起,不过他也不敢怠慢,忙用手肘撑了撑前头卫桓,一行人也紧跟了上去,骂的骂哭的哭。
丁洪战死,并不是一件小事,很快,连通侯并其余四郡郡守都闻讯赶了过来。
捶胸顿足,落泪,询问,而后再哀痛失去臂膀,切齿要三胡付出代价,等等等等。
在事件被定性为“敌军伏击冷箭”后,卫桓耐心就彻底告罄了。天知道他有多不耐烦守着丁洪的尸身,正事一过,他就立即惦记起了姜萱。
她会有多担心寝食难安,他能想到,恨不能立即脱身去见她,偏这档子破事儿还有没完没了。
卫桓低头勉强忍耐,又等了大半个时辰,丁洪棺椁收殓王,芮亲自送去并上了香,这事儿才算暂告一段落。
卫桓立即折返东营,以最快速度进行了清点安抚等必须工作,已经深夜了,他一口气不歇,立即回营房换衣潜出。
她必是等得急了。
卫桓脚下越发地快,利索避开几个巡逻兵队,穿街过巷毫不停顿,一跃无声越过小院院墙。
已是子夜,静悄悄的一进小院内,姜萱屋里还亮着灯火,他一踏上廊道半旧的木板“咯吱”一声,有一人已快步奔出。
“阿桓!”
正是姜萱,月光微映她一身寝衣,却没睡下,披着一件青色薄斗篷还在等着,和卫桓一照面,忍不住落了泪。
实在是太担心了,她还不能告知姜钰贺拔氏薄氏详情,一个人扛着,这两日她根本没法阖眼,总是忍不住想卫桓要面对的凶险。
终于见人平安回来了,姜萱大喜笑着,只激动的泪水还是忍不住往下淌。
“哭什么?”
“你看看我,连伤都没受,一切如事前意料一般无二,并无多少惊险。”
卫桓慌了,急声说着,又忙伸手去给她擦拭泪水,“莫哭了。”
他可不是让她哭的。
他的努力,是想让她更觉安稳。
卫桓用大拇指给她抹去脸上泪,他的手白皙修长,有力却形美,掌心却是甚粗糙的,常年摩擦刀柄和搭箭的位置起了茧子,又厚又硬又没顾上控制力道,一擦姜萱的脸颊,白皙细嫩的脸皮子一下子就红了。
他一急,忙收手换了袖口去擦。
这手忙脚乱的,姜萱都被他逗笑了。
这么一乐,激动的情绪倒是缓和不少,她揪开他的手,“行了我来。”
她自己抬手,抹抹就干净了。
卫桓甚觉自己笨拙,正懊恼间,姜萱已围着他转了一圈,春末衣衫甚单薄,仔细一看再微触几下,就知他躯干部位没缠绷带。
她十分满意:“好了咱们进屋再说话。”
姜萱心头大石放下,才觉站门口不是事儿,轻快扯着他的袖子往屋里去。
卫桓却一下子像点了穴般,被她轻轻触了这么几下他僵直着身体不敢动,被她拉着,才定了定神往里去。
心跳得有些快。
怎知姜萱直接拽着他往里屋去了。
这院子小,屋子更小,之前和卫桓碰头后,姜萱就让众人把东西收拾好,随时准备撤离。
外间就这么丁点大,塞了东西有些落不了脚,卫桓也不是外人,姜萱便直接拉他进自己寝居的里间。
里间也十分之小,迎面就是一张不大的架子床,其上衾枕微见乱,床沿褥子有些皱了,显然刚才姜萱正是倚在此处等着的。
这是姜萱闺房内室,女子最私密的空间。
卫桓不禁有些口干舌燥,明明旧时不是没坐过,可察觉情感有变后,这还是头一回。
没有椅凳,他顿了顿,慢慢挨着床沿坐下,后脊绷得紧紧的,有淡淡暗香浮动,这是姜萱的体息,若有似无,撩拨他的心弦。
卫桓喉结滚动了一下。
“战况怎么样了?舅舅符非他们如何?丁洪呢?”
架子床是圆洞门式的,口子不大,姜萱挨着他身侧坐下来,一下子,那种清淡如兰的体香更加明显了,卫桓心跳加快大腿绷紧。
忽想起先前徐乾那家伙说的,兄弟你主动些,得抓紧了!
一时气燥心浮,有些压不住了。
他何尝不想抓紧了?
可最近变故频频,她更没闲心思想这个。
等回定阳吧,这回已把□□烦解决了,等回定阳他寻得合适机会就说!
一连默念好几次,这才勉强压住躁动的心思,卫桓定了定神,努力集中注意力,“并州军稍胜三胡,不过胜得不多,战事仍未结束。舅舅他们无碍。”
“我们计成,丁洪已死。”
姜萱仔细听着,闻言登时大喜:“丁洪真的死了?!”
“真的吗?怎么杀的?!”
她“腾”一下站了起来,在窄小的内室来回踱了两步,实在由不得她不激动,丁洪死了,一切难题迎刃而解啊!
姜萱这般,倒是把卫桓那些旖旎心思驱散了不少,他立即安抚:“是真的。拒马口陆延果然一同奔出了,而后……”
他将杀丁洪的过程给说了一遍,而后道:“丁洪当时留在身边的心腹,我都杀了。”
这是个最好的灭口并削弱敌方实力的机会,“只除了一个张济。”
说到这里,卫桓眯了眯眼:“张济称病不出,回营后已不见踪影。”
“难道,他识破我们计策,并……劝阻过丁洪?”
然后丁洪一意孤行?他料到丁洪结局却劝无可劝,于是直接撂开手走人?
姜萱一惊,那此人可真真够厉害的!可惜的跟的是丁洪,也幸好他跟的是丁洪。
卫桓淡淡:“不知。”
反正此人离开已不成障碍了,还省了他再伺机动手。张济知道太多太多东西了,而身为丁洪首席心腹谋臣的他短期内号召力还是很强的,未免再生枝节卫桓本打算回来就设法解决了他。
“既然他走了,那就不理了罢。”
想理也没法理了。
能顺利解决丁洪,并定性为“敌冷箭射杀”,不留后患,这样就很好了。
姜萱转瞬就高兴起来,“我们可以放心回定阳了。”
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出走面对一连串的大小问题了。
见她欢喜,卫桓也露出一丝笑:“嗯。”
“那我明人让大家把东西重新拆出来,战事结束了再收拾不迟。”
想了一圈,姜萱不忘叮嘱他:“胡兵悍勇,你多留神些。”
万不能因为解决丁洪而一时松懈。
循循叮咛,卫桓微笑加深:“嗯。”
“你困不困?”
正事说罢,姜萱开始关心其他,“回营后,白日可有小歇过?”
答案是没有的,不过卫桓只道:“不困,”他补充一句:“我四更上下回去。”
“你睡。”
那他呢?总不能不睡啊?看眼睛都有些泛红了。
“那你在这睡会。”
姜萱有点犯难,这宅子真十分小的,住了快二十人挤得满满当当,陈小四他们一屋子五六个都轮流打地铺了,实在腾不出房间来。
她索性指挥卫桓把外间小榻上包裹放地上去,取了垫马车那套铺盖来,让他先对付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