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萱——秀木成林
时间:2020-02-15 10:02:13

  三人提前跳进救生舱小船,最里面那艘,一发现不对,立即就下水。
  但其实,情况比他们想象中好多了。
  下游的哨卡明显松懈不少,人手也欠缺,船主钱银一塞,对方连救生小船都没拉出来,按程序匆匆走了一次,挥手就放行了。
  船家们都被折腾怕了,像被人追着撵着似的,一被放行匆匆起锚,后续路程都没肯停过,连肉食告罄都不管了。
  两日后,船行出了兖州,进入青州地界。
  再过日余,抵达此次航班目的地,青州乐安郡阳邑。
  ……
  “砰”一声精铁巨锚被抛在水面上,咕噜噜往下坠,缆绳绞紧了,长长的跳板搭在阳邑码头上。
  人声鼎沸,姜萱牵着胞弟,跟着人流顺着跳板而下,过了拥挤喧闹的码头,踏在泸水大堤之上。
  立足大堤,举目眺望,眼前江面开阔水势平缓,薄云中有几缕阳光洒下,泛起一大片粼粼金光。
  风冷,心却畅快。
  终于登岸了,彻底脱身了,安全了!
  恍如隔世。
  姜萱长长吐了一口气。
  片刻后,她才侧头看卫桓。
  相距一臂,黑衣少年面江而立,一手按住腰侧刀柄,正淡淡前眺。江风凛凛拂过,一缕散发并衣摆猎猎而飞,他肩背总是绷紧挺直,如他眼神一般,挥之不去一种拒人千里孤孑独行的冷意。
  比旧年冷寂多了。
  也是,他母亲惨死仇深似海。
  她轻轻叹息。
  双方意外相遇,并肩同行一段,只到底非亲非故,还各有各的事,安全了,就该分开了,总不能一直同路的。
  她低声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多的我不说,只盼你万万保重。”
  他这豁出去不顾一切的复仇之意,姜萱是亲眼目睹的。只不管是韩氏还是嫡兄们,一个无武自大一个落魄奔逃,总算是有机可乘。
  可这三人之后,情况截然不同。不论是张岱本人,还是当日赴宴的大将盟友,这个个擅武不说还位高权重,身边高手如云守卫重重,都不是卫桓一个十六岁的孤身少年可近身刺杀的。
  又早有防备,若去了,很可能就一去不返了。
  两人这一路同舟共济,姜萱真很不希望看见他就此赔上性命,怎么也得劝上一劝。
  提起这个,卫桓下颌一绷,眸中登时阴霾沉沉,垂在身侧那只手已捏紧成拳。
  姜萱轻叹:“你即便不想自己,也想想你的母亲。她好不容易生养了你,抚育长大,若你不肯珍重自己的性命,她在天之灵,只怕也不得安息了。”
  卫桓呼吸一重。
  只不知他听进去了没?反正一直没有开口回应,姜萱也无法,只得轻叹一声,拍了拍没敢吭声的姜钰作安抚。
  久久,骤一阵急风,有沙迷眼,姜萱伸手挡了挡,卫桓终于说话了,却是另起话题。
  “你要回临淄?”
  临淄,青州治所,姜琨治下的军事政治核心,也是阳信侯府所在,姜萱姐弟十数年来的家。
  姜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我阿娘还在临淄。”
  逃出生天的喜悦,顷刻就消散了。卫桓侧头看去,见纤细少女凭栏而立,柔美的面庞染上一抹黯色,北风凛冽,她衣袂翻飞,愈显弱不胜衣,只脊背却挺得直直的。
  沉默片刻,他道:“姜琨此人,极好声名。”
  想必是不愿让人知晓他为父不慈的。
  卫桓冷冷一哼,什么仁义,什么豪爽,一个个外表最是光鲜,实际内里不堪至极。
  其实方才一上岸,在码头上就听见有人议论昌邑大败了,却没听见阳信侯战死,想来,姜琨应是顺利逃生了。
  而正如同姜萱很了解颉侯府情况一样,阳信姜氏后宅的不平静,卫桓自然也是知道的。
  侯夫人董氏,生有嫡子嫡女,这就是姜萱姐弟。只姜琨内宠也甚多,得意者不少,其中就以姬娄氏为之最。
  姬,虽也属妾,只是却和卫氏那种无名无分的婢妾不一样,这是正正经经的有媒有聘的,能用上一个娶字,可看作偏妻二房。
  这娄夫人母家实力强劲,膝下同样有儿有女,和嫡房分庭抗礼已多年,欲取而代之之心不难窥见。
  情况本来就复杂,偏姜琨好名,只怕是不愿意被人知晓危急关头下他弃杀嫡子嫡女,只为自己逃脱性命。
  故卫桓有此言。
  姜萱长吁了一口气,卫桓说的,她怎可能不知?
  可她一个武力低微的弱女子,偏皮相上佳,孤身带着一个年幼的弟弟,这等乱世,又岂是好生存的?
  况且还有母亲。
  董氏还在临淄,如今只怕正又忧又惧,寝食难安,姐弟两个怎么也得让母亲知晓平安的。
  “我知道的。”
  应了卫桓后,两人都知,分别在即,姜萱说:“天色还早,应有去临淄的船,我们用过午膳后就启程了。”
  从阳邑登船向东南,转入淄水,明日这个时候,就该到临淄地界。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同舟共济后,终究各有方向前路。
  ……
  码头就很多大大小小的吃食摊子,熬过那七八天的,热气腾腾已很教人满意,三人就在码头吃了。
  吃过以后,已是未初,去临淄的船快开了。
  姜萱回身看卫桓,此一别,应不会再见,她说:“你小心些。”切莫为复仇冲动。
  “你也是。”
  卫桓回了一句。
  双方告别,最终姜萱拉着姜钰的手,转身登上大船。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同行伙伴的条件还不成熟,卫同学稍下线一会,不过他很快回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明天见了宝宝们!(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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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重锚被提上水面,缆绳解开跳板收起,“腾”地一声,大船缓缓离开阳邑码头。
  才进舱房,姜钰急急冲向舷窗,他趴在窗沿伸头往回眺望,只可惜大船转了半个身,他已不能望见登船位置。
  不甘心探头张望,直到大船彻底转身,舷窗正冲对江河岸,方才的大堤码头统统不见,他才失落收回视线。
  “阿姐,我们还会和卫大哥再见吗?”
  这回姜萱是正经付钱登船,手头不是过分紧,就选了是相对独立却不起眼的四人间。两边各一紧窄的上下铺,舱房很小,不过对面铺没人来,现在倒成了二人间。
  因此说话方便,姜钰问罢,本来神色低落的小脸带上期待。
  可惜姜萱的回答只能让他失望了。
  “很可能不会了。”
  姜钰沉默片刻,又问:“那我们真要回去吗?”
  不同于姜萱有两世记忆,人生百态看多经历也多,伤感过后很快能收敛心情。姜钰还小,十岁小男孩正是对父亲满满的崇拜尊敬的时候,被毫不留情踹下车弃杀后,他再懂事心里还是过不去的。
  回家,他是抗拒的。
  姜萱如何不知?宽慰过不止一次,但这需要时间,她摸摸胞弟的发顶,“咱阿娘还在临淄呢。”
  “况且如今世道乱的很,阿姐无能,只怕护不好我们两个。”
  姜钰作为阳信侯府唯一嫡子,不进恐下场堪忧,从小就不是当温室花朵着养的,姜萱经常给他说各种内事外事,分析嫡房处境,了解天下局势。所以他很懂事,不吵不闹,只是心里很难受罢了。
  听了姐姐的话后,他没吭声,默认了。
  姜萱叹了一口气,心里也烦。
  事实上,阳信侯府后宅争斗比卫桓所知的还要严峻。她母亲董氏娘家已败落,全无依靠;偏娄夫人母家实力强劲,这娄氏是带着兵马归附姜琨的,娄夫人胞兄娄兴,手掌兵权本人还是能征善战的悍将,极得姜琨器重。
  背靠娄家,娄夫人本就立于不败之地,她还有子有女,膝下长子比姜钰还大两岁,健壮擅习武,也聪颖伶俐,很得姜琨喜爱。
  这对母子近年明暗动作频频,咄咄逼人,剑指嫡房已毫不掩饰。
  过去,姜琨看着一双嫡出儿女的份上,宠妾不曾灭妻,董氏娘仨还能支应。
  可这回。
  哪怕很顺利回归,父子女间关系僵化尴尬那是必然的事,立足根本被损,麻烦很大。
  姜萱蹙了蹙眉心,思量许久,又取出在码头新买的妆粉,给偎依在她身侧的姜钰仔细描补,并低声嘱咐:“登岸后,我们要万万谨慎,切不可被人提前窥破身份。”
  姐弟俩正落单,明面上却生死未卜,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娄夫人必然会牢牢把握。若姐弟生还,提前寻得杀之,她及娄氏多年所求即可成真。
  所以,登船前姜萱不但购置了妆粉,还另购两套粗布衣。她伪装成一个瘦削少年,让姜钰伪装成一个女童。
  姜钰有些别扭,但知道轻重乖巧点了头。好在这平民家的粗布衣衫,其实男女都是一个样,他只要把单髻打散,梳成双髻就成了,没有太难接受。
  姜钰本眉清目秀,重新给他描了妆,一个黄脸有些瘦削的清秀女童就出来了,可惜眼下有小块淡黑胎记,一下子变了下品。
  姜萱怕招拐子。
  完事以后,掏出黄铜手镜细细打量自己,她点了点头,看不出破绽了。
  “我们下了船,先进城,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出其不意高调出现。”
  高调出现,人所皆知,依姜萱对她这位父亲的了解,不管姜琨心里是如何作想的,他表面必然会欣喜若狂,将一双儿女接回去。
  这样的话,就算正大光明归府了。
  至于暗地里那些疙瘩。
  “阿钰,你切记,回府后不得再提起此事,即便母亲跟前也是。对父亲初时可有些伤心,但必须在人后,过后,你需对他濡慕依旧,当此事从未发生。”
  闭口不言,主动掩过,并濡慕尊敬依旧,才有可能将关系修复如昔。
  姜琨的态度,对娘仨的生存空间至关重要。
  此乃上策。
  至于母亲董氏,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反而增添露出破绽的风险,暂时不打算告知她了。
  “阿钰,切记,切记。”
  姜萱握住弟弟肩膀,郑重嘱咐:“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可晓得?”
  姜钰唇角紧抿着,脸上闪过不忿和难受,最后他认真点点头,“我知道的,阿姐。”
  这对一个十岁男孩而言,真是一个非常高难度的任务,但他只能压下不忿,努力回忆昔日情感和态度。
  姜萱轻叹一声,将弟弟搂着怀里,抚了抚他的发顶。
  谁不想畅快肆意呢?只是现实面前,先把生存问题解决了才能想其他。
  ……
  顺风沿水而下,大船行得很快,从泸水入淄水,再抵达临淄码头,也就一个昼夜的功夫。
  次日午后,大船抵达目的地,下锚靠岸。
  一船人立即蜂拥而下。
  姜萱提前牵着小弟下了一层等着,她留心观察着身边的船客,有一对夫妇带着三个儿女,两个较小得抱着,还有大大小小的行囊,提都提不过来,剩下那个最大七八岁男童蹦蹦跳跳往前头,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他父亲立即要骂,姜萱上前两步,将男童扶起,放粗声音笑道:“小心些,挤下水就麻烦了。”
  她顺势牵着男童走在孩子父亲的身边,孩子父亲连声道谢,姜萱微笑,和他交谈。
  一行人顺着跳板下去,看着像一大家子似的。
  姜萱牵着男童,和这家人一起挤过熙熙攘攘的码头,直至出了码头范围,人流减少,她才放手,挥手和这家人告别。
  寻个摊子买了两碗粗茶,和另一伙人挤一张桌子,姜萱这才将视线投向码头,细细打量。
  方才不敢左顾右盼,唯恐露馅,现在出来后这么仔细观察,没多久,便发现有些不对。
  有些汉子不断在码头内穿行着,不似旅客也不是摊贩,正里外徘徊,不动声色四下睃视,重点是船那边涌下来的旅客。
  码头有人巡逻,这不奇怪,甚至在此谋生的扒手小偷也不少,都是类似动作的。只不过,引起姜萱注意的这些人,个个腰挺背直,步步匀称,布衣打扮再寻常,都无法彻底掩住通身军旅气息。
  这是营中兵卒。
  将麾下兵丁遣出,乔装守在码头等待暗寻,谁的人,不言自喻。
  果然。
  姜萱垂眸,一口将碗里茶水饮尽,低头拉弟弟站起转身,附耳低低道:“码头有娄兴的人,去临淄城的路上及城中,必然还有。”
  需慎之又慎。
  ……
  姜萱判断得一点不错。
  临淄城,信阳侯府。
  一辆华美大车在护卫簇拥下自侧门而出,缓缓驰往西城的金华寺,进香添油后,并未一气儿折返,而是“顺便”去了位于金华寺不远的娄府。
  三面环了轻薄纱丝的香木大车,下来一个身穿水红色拽地长裙的娇美妇人,丝织物华贵,美妇身姿纤楚雍容华贵。
  这正是信阳侯姜琨的爱妾,娄夫人。
  娄夫人一入正厅,其兄娄兴已等着她了,挥退下仆,她立即问:“如何了,可有消息?”
  这是姜琨回来的第四天,也是娄夫人命撒开人手至各水陆要冲乔装暗搜的第四天。
  娄兴眉心蹙起,摇头:“还没有。”
  娄夫人面色一沉,这样下去不行,这么一次千载难逢的契机,若不能除了姜萱姐弟这块绊脚石,她必饮恨终身。
  娄兴如何不知?
  娄夫人母子的利益,就是娄家的利益,他只有更尽心尽力的,可是问题是暗下行事到底处处掣肘。
  临淄这么一个青州最繁华的城池,每日来往多少人?动作小了人手不够,动作大了怕被主公知悉。
  娄夫人踱了两步,抬头:“大兄,你再添人手,码头、各陆路要冲,还有城中,都撒开来找,若这对姐弟真活着回来,务必要先将人暗中截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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