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生辉——八月薇妮
时间:2020-02-15 10:03:32

  赵世禛淡淡地说:“不许再背后评议人。”
  “是。”
  “虽然那个人的确有点儿……寒酸,”赵世禛抬眸看向夜色沉沉的窗外,莫名,想起那张笑的很有趣的脸,那眉眼之中竟透着隐约的眼熟,他不由地自言自语:“莫非是、在哪里见过吗?”
  西窗耳朵竖起,却不敢再多嘴了。
  顷刻,赵世禛微微眯起双眼:“传令下去,让高歌再查查舒阑珊的底细。”
  那双笑的弯弯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总觉着那张脸背后……藏掖着什么东西。
  喝了一杯茶,外头更声敲响。
  “主子,是时候了。”西窗取了一件白狐毛斗篷,躬身相请。
  赵世禛起身:“那就走吧。”
  出了驿馆门口,赵世禛一眼看到站在马车旁边的那道瘦弱的影子。
  舒阑珊立在灯笼的暗影里,仍是穿着半新不旧的布衫,头上戴着纱冠,看着十分之纤弱。
  她半躬着身子,微微垂着头,赵世禛只能看见明净的额头,以及那两道淡淡的眉毛,有些倔强地舒展入鬓。
 
 
第3章 
  所有人静默恭候,就在赵世禛将上车之时,舒阑珊微微转身,仍是保持那种半伏身低头的样子:“贵人……”
  赵世禛垂眸:“怎么?”
  “小人有个不情之请,”舒阑珊看着地上的影子,红灯笼在冷冽的夜风中摇曳,地上那人的影子却岿然不动,优雅的像是一幅剪影画。
  “既然是不情之请,又何必说来。”
  “贵人!”看他要走,舒阑珊下意识地伸手。
  在她的手将将碰到赵世禛的斗篷,旁边西窗立刻喝道:“大胆!”
  舒阑珊忙缩回手来,顺势后退一步:“请贵人恕罪,小人想求您,……这次差事小人也不知是为何,但是、不管成败,求贵人开恩,就算降罪就只落在我一个人身上,请务必、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赵世禛的双眸微微睁开了些:“哦?”
  “小人是说、若是万一……祸不及妻儿。”舒阑珊的心怦怦乱跳。
  怎么说呢,他们就像是大地上平庸的碌碌众生,若是幸运,一辈子遇不到像是赵世禛这样的人,那就可以喜乐平一生。
  但是这些人的到来是无法预测不能自主的,就像是上天看不惯你的日子太安稳快活了,不由分说降了天兵。
  他们的力量,是碌碌众生所不能抗衡的。
  舒阑珊当然深知,因为她已经经受过一次了——那场无妄之灾完全改变了她的生活。
  赵世禛的丹凤眼里也像是藏着星海,他凝视了舒阑珊半晌,起身进了马车。
  西窗向着舒阑珊努了努鼻头,小声嘀咕:“什么人就敢乱碰我们主子?也不看自己的身份!”
  舒阑珊已经出了一头汗,冷风里吹着凉浸浸的,跟赵世禛说话真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他一个眼神就抵过万语千言。
  幸而阿沅心细,临出门给她添了一件家常用的披风,她拉了拉披风领子,笑看着西窗细皮嫩肉的样子,眼皮仍跳:“请您见谅,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
  见她的态度不错,西窗才哼道:“你小心点儿,不是我刻薄,主子最讨厌人家碰他,上回……”他才要说,突然似想到什么,噤若寒蝉地停了下来,只小声道:“总之你留心些,别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多谢您提点。”舒阑珊觉着头上的冷汗慢慢地渗入了皮肤,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赵世禛的侍卫们给舒阑珊准备的是马,但她向来不习惯骑马,在镇子上有事务往来,除了坐车,也贪新鲜骑一骑毛驴,毕竟毛驴比骡马要矮小许多,看着并没那么凶悍。
  如今看着那样矫健的高头大马就在跟前,不由心生畏惧,西窗在旁边打量了会儿,忍不住问:“你不会骑马?”
  舒阑珊回答:“若是有驴子倒是可以。”
  “那种不上台面的东西怎么能出现在主子跟前?”西窗嫌弃地嚷,然后他皱眉:“算了算了,小地方的人就是麻烦,我们主子的事儿可不能让你耽误,你且跟我一块儿乘车吧。”
  已经是深秋了,早上醒来地上会多一层薄薄地清霜。
  西窗所乘的车自然比赵世禛那辆要小很多,但对舒阑珊而言却是奢华极了,车壁上挂着的都是上等的丝绸,也不知怎么造的,竟丝毫也不透风,摸起来还绵软的。
  她啧啧称奇:“这里头是用了棉花?”
  本朝的棉花产量不高,所以棉这种织物极为珍贵,寻常的百姓们通常穿的是麻布衣裳,只有王公贵族们才能穿棉丝织就的衣物。
  西窗只是一个奴仆,他的车子居然也能用棉花做挡风,真是奢侈。
  见她东张西望,西窗说:“瞧你不开眼的样儿,我这算什么,主子那车子才叫好呢。什么都有,你看了岂不是得傻了?”
  他说了这句,忍不住又挠挠头:“我也是傻了,主子那样好洁,怎么会容许你这种人进去他的车子,看一眼也觉着污脏。”
  舒阑珊只是带笑连声说:“是是。我自然是没有这个福分。”
  西窗见她委实好脾气,给自己损了这么些都一点不生气,他反而软了下来:“我这也是好心提醒你呢。你若是聪明的,自然得领了本公公的好儿。”
  他一时得意竟漏了嘴。
  舒阑珊的心咯噔一声,瞬间心意大乱,忙假装没听见的又道谢不迭:“当然当然……对了,不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西窗也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可见舒阑珊脸色正常似乎没留心,他便以为她真的没听出来:“去淳县。”
  舒阑珊坐直了些:“去哪里?”
  西窗看了她一眼:“淳县啊,怎么了?”
  “啊……怪不得要这么早启程。”从太平镇到淳县有百余里地,马车行的这样慢,要赶到淳县也是得天亮时候了,但是真正让舒阑珊惊讶的并不是这个。
  而是她依稀猜到了赵世禛为何要她“帮忙”。
  之前入秋时候的一场前所未有的秋汛,上游的水库泄洪,把淳县跟临县新修的堤坝给冲垮了两处,导致两县百姓死伤过百。
  舒阑珊是太平镇的“监造”,统管着本地的水利跟地方土建,如果是在正常的县城衙门,这多多少少也算是个正当的职位,可太平镇只是方寸大小地方,正经的职称还落不到这里,譬如之前说仵作都未曾配备。说来也不算过分,毕竟地方小的话,事务没有那么多,白白设置许多职位吃空饷也不是那么回事。
  所以本地的除了县官以及捕头以上的官职外,其他的都是末等差使,统一的在镇上选人担当。
  舒阑珊之所以得了这个差使,还要感谢本地一位老人家,姓晏,人称晏老,是德高望重的长者,之前担任监造的便是他的徒弟,后来搬迁去了外地,晏老便向着县官推举了舒阑珊。
  本朝以俸养廉,就算是舒阑珊这个不入流的监造职位,每个月也有一两银子,足以养家。
  若说她能够帮得上的,应该就是涉及土木这方面的了。
  一想到这个,突然想起晏老之前跟自己说过的那件事。
  舒阑珊心惊肉跳,连之前淡淡的睡意都吓跑了,只得强打精神,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橘子。
  这是言哥儿硬塞给她袖子里让带着路上吃的。
  舒阑珊才要剥开橘子,忽然看见西窗盯着自己,便把橘子递过去:“您吃?”
  西窗撇嘴转头,示意自己不是贪嘴之人。
  舒阑珊也不好意思吧唧嘴,只得把橘子又放回去。
  她心里其实有许多疑问,譬如赵世禛的身份,譬如是不是跟河堤决口有关,再比如……这小车儿太舒服了,自己要能有一个就好了,就算是走长途都不会颠簸。
  至于其他的问题最好不要乱问,以她的经验看来,知道的越多越麻烦。
  可淳县南阳河那边,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她想着想着,靠着车窗眯了过去。
  这一睡,可让西窗惦记上了。
  天明的时候大概到了地头,舒阑珊给粗暴地推醒了,映入眼帘的是西窗圆若猫头鹰的眼:“你睡得倒是香!好像我是跟你同车伺候的一样。”
  舒阑珊揉了揉眼睛:“抱歉抱歉。”
  外头有了声响,西窗横了她一眼:“你最好对主子有用,不然的话……”他也没想好不然的话怎么样,就停下来,转身跳下车。
  这时正是天明时候,秋日的原野上笼罩着薄薄的一层白茫茫的雾气,犹如润白的玉带,山峦湖泊都浸润在一种朦胧的还未睡醒的温柔中。
  淳县县城还没到,扑面的风却带着一点凉润,细听的话还能听见潺潺碎碎的水声,看样子,赵世禛的目标的确是淳县的南阳河。
  舒阑珊把包袱背在身后,伸了个懒腰。
  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刺着自己,她回过头,正好看见扶着西窗手下车的赵世禛。
  淡淡的晨曦中,眉目如画的男子,丹凤眼毫无波澜地盯着她。
  舒阑珊忙放下双臂,躬身低头。
  赵世禛且走且问:“知道这是哪吗?”
  舒阑珊略一犹豫:“小人曾来过淳县一次,记得不错的话,这里距离南阳河最近。”
  面对这个人,还是不要跟他虚与委蛇的好。
  赵世禛的唇角略动了动:“那知道,叫你来这儿是为什么?”
  舒阑珊的头更低了几分:“小人不敢胡乱猜测,还请您明示。”
  “聪明不外露,”赵世禛轻笑了声:“西窗,你得跟他学着点。”
  西窗没想到自己会给敲打,一阵慌张:“主、主子,我哪儿做的不好了?”
  舒阑珊却明白赵世禛是意有所指,昨夜她跟西窗同车,赵世禛定然知道西窗曾多嘴过,也许还怀疑她对西窗旁敲侧击过,她略觉皮紧,又不好解释。
  赵世禛迈步往前,走了有半刻钟,耳畔水声越发清晰。
  他们来到了南阳河的北岸,前方一块儿大青石往前伸出,在这里几乎可以俯瞰半条南阳河。
  西窗跟其他侍卫心有灵犀地站在原地不动,赵世禛一个人往前走去。
  舒阑珊本来也站在原地,直到西窗向自己大使眼色,她这才醒悟,慌忙往前,身后背着的包袱却几乎掉下来。
  西窗看的目瞪口呆,三两步到她跟前把那包袱接了过来,他还骂骂咧咧的:“什么好东西,不离身的带着,难道还怕我们偷拿了你的不成?主子等着呢,赶紧!”看他的架势,恨不得一脚把舒阑珊踹到赵世禛跟前。
  舒阑珊忙垂着手,小碎步跑到贵人身后,她特意往前瞄了眼,再过去四五步大概就是青石边沿了。
  赵世禛站的稳若泰山:“知道这里吗?”
  “是,是南阳河。”
  “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小人听说过。”
  “决堤……你怎么看?”
  “呃……”舒阑珊吃不准他的意思。
  “管河道的其他几个都拿下在牢房里,不出意外,是要砍头的。”他不疾不徐的说,声音甚是清雅动听。
  如果不听内容只听他说话,那简直是一种享受,但如果听明白内容,那就是折磨。
  舒阑珊屏息:她虽是太平镇监造,可淳县跟临县都是大县,这边儿的监造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虽然品级低微但毕竟是官家的人,所以一向高人一等的,觉着舒阑珊他们是乌合之众,舒阑珊的手也万万伸不到这里。
  总不成,贵人觉着这里的决堤事件也跟她有关吧?
  正犹豫着要不要喊冤,赵世禛说:“别怕,知道你管不到这里。”
  “多谢贵人圣明。”一口气噎回喉咙里。
  赵世禛往旁边瞥了眼:“圣明?”他似乎觉着这两个字很有意思,“哪里有那么多圣明。你过来。”
  舒阑珊是拒绝的,她不想站在危险的地方,但是贵人的话又不容违抗,只得大着胆子上前一步。
  这大青石日晒雨淋,有些滑溜,舒阑珊才走了一步,就有站不稳之势头,正在惊慌,赵世禛出手如电,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劲极大,稳稳地拉着她,定海神针似的。
  目光相对刹那,赵世禛松了手。
  舒阑珊有些头晕:“多谢。”
  贵人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帕子,不动声色地在手上擦拭了一番。
  “你虽管不到这里,但太平镇在淳县跟临县下游,当时泄洪,本来太平镇的压力最大,可太平镇居然丝毫都没有遭灾。可见那些人所言不虚,你是有些本事,再加上昨日的事……”
  舒阑珊欠了欠身,却不知说什么好。
  当时还未入秋天就连阴半月,只是没有雨,大家都懈怠了,她特意从太平镇一路往上,经过淳县跟临县两处,勘查河水的颜色以及两河岸的情形。
  她曾特意拜会过两县的监造,说起防备秋汛的事情,只是这两县的河堤是去年新加固的,且又觉着舒阑珊年轻又是末等散吏,便并未在意她所说的。
  舒阑珊无法,回到太平镇后,一面加固堤坝,一面留心天气变化,在秋汛洪峰将来的前一天她已经禀告县官把沿河的百姓们都疏散了,县衙众人也都日夜提着铜锣巡防,因此太平镇虽然是泄洪区,却一个伤亡者都没有。
  “其实并非小人一人之功……”
  好不容易憋出这句,赵世禛却说:“这不是要表彰你的功绩。叫你到这里来,是想你找到此处决堤的真正原因。”
  “可、不是秋汛涨水的缘故吗?”
  “去年才修的堤坝,这么容易就会冲垮,你信?”
  舒阑珊看着他近在咫尺岿然不动的身影,心里生出一点寒意。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