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红烧,锅中小火温油,下冰糖融化,方放入河豚,再放入酱油、料酒、葱姜片、芦根翻炒,最后盖上锅盖,仍由其小火炖煮。
一半做奶糖,热油下锅,放入调料炒出香味后捞出弃之不用,这是河豚奶汤和其他鱼汤的区别,因着河豚味道鲜美,不可加其他香料的味道,以免冲散了河豚本身的香味。再放入河豚,翻炒片刻,再取开水冲入,大火烧开后,放入芦蒿转小火慢慢炖煮。
待到开饭时,小满另外煮了一锅芦根水,嘱咐大家都喝下去,这种水能解河豚毒,因而事先预备着。赵昀笑:“小满这个法子好,樊楼里却没有这么好的方法,只有秽水备着。”
现下是饭点,南宫和小满齐齐看了他一眼,赵昀就不再说下去了,栀娘却还不太懂,想问又怕引来南宫责备就没问。
小满举勺舀一勺鱼汤,那鱼汤奶白,闻着一股鲜味,栀娘早就迫不及待也要动手,南宫笑着制止她:“行规却是厨师做河豚定要吃第一口。”赵昀却二话不说,早就一筷子夹起了一筷头红烧鱼肉,不管不顾一口吞下去,才说:“小满,别吃了,我这试了你就知道做的怎样了。
”
南宫牧心知赵昀是不想小满冒这个险,感念他对小满情深义重,心中满意,再一想,如今浮生一大梦,再有请又如何,难道官家和圣人还能让皇子娶个二嫁的小文官之女?想到这里,心中苦涩。
赵昀吃完后并无任何异动,砸吧下嘴,意犹未尽,又夹一筷子,笑道:“我再试一试。”
栀娘不依:“我都一杯茶喝下去了,你还没事,那显见得是没事了,你再吃就是打着试吃的旗号假公济私了。”说着拿起调羹也去盛奶汤。
南宫也抛开万千愁绪,笑着招呼小满吃河豚。
这一顿河豚宴吃的宾客尽欢,小满偷偷想,看来美食还是最治愈的,若是下回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去吃河豚,吃死为止。这才是最风雅的死法呢。
栀娘对那个味道念念不忘,到了第二天,犹自咂摸嘴,念念不忘,便琢磨着怎么能买到新鲜的河豚。
小满笑:“你不是如今和赵昀关系不错,再去寻他买好了。”
栀娘傲娇的一扬头:“我才不去找他求助呢,再说了。”
她本来要说再说赵昀喜欢小满,如今小满要嫁他人,她作为小满的好姐妹,再去找赵昀只会让小满尴尬。
可是想到小满如今心情不好,怕惹了小满伤心,一向豪爽的她硬生生把这话吞下去,含糊说:“再说我就是不喜欢他。”,便将话岔开了。
说话间,林姨扶着腰走进来,如今她还未显怀,只是行动间仍旧小心翼翼,栀娘看见她,眼睛都亮了:“娘,你怎么来了?”
林姨白了她一眼:“我若是不来,你还记得嫁衣要自己绣?!”
栀娘慌了,林姨派来那四个针线丫头帮她绣了其他的嫁妆,只是林姨明令禁止帮她绣嫁衣,说是嫁衣要她自己绣,栀娘吊儿郎当,就等着拖到最后的日子林姨没法子只好让仍让那四个帮她绣呢,所以压根儿没动。
看林姨往放绣架的听桂落那边去了,栀娘急忙说道:“小满,我去汴京城里鱼市上看看有无河豚卖,等我娘出来了,你帮忙说说情啊。”
说罢,就脚底抹油,急急匆匆一路小跑冲出了平生居。
小满捂嘴笑。
没想到等到晚上栀娘也没回来。
第100章 会月殿
很多年后,小满回看这段经历,只觉那些时日如在梦中,混混沌沌间发生了好多事,长久以来他们几个少年,在绿茵小院谈笑玩乐,汴京的烟雨温柔,拂面隐去背后的狰狞巨兽,他们如在桃源之地,观青石苔藓,赏鱼跃溪涧,折几枝白樱花插瓶,或是在紫藤花下搭一方秋千,不知世事艰险。
如曲水流觞,命运之殇盛满蜜酒在石涧曲折流转,他们却以为这曲折便是人生了,谁知那曲水通至波澜壮阔的江河,一瞬间真正的风浪打来,他们方才领悟原来之前抱怨人生多舛却还是太早,命运在此刻出手,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先是栀娘失踪。
找遍了平生居,不在。
打听遍了鱼市,未见过。
寻遍了全城所有的杏林药铺,不在。
搜遍了春江楼,不在。
翻遍了南宫牧的小田庄,不在。
看遍了鹿鸣苑,不在。
向府,不在。
青娘子,未见过。
雪慕丝,没来过。
姑苏社,不在。
小满没法形容自己的惶恐,南宫牧、赵昀、青娘子、林姨、向老板都在帮她一起找。白露身子重,骆以坤也加入了寻人的队伍,一个又一个地方,每个栀娘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被他们一一搜寻,小满说得口干舌燥:“可否遇见一个小娘子,跟我一般高,一般身量,穿黄衫粉裙?”,路人一个个摇头,记不清自己问了多少人,最后小满拽住路人,“有没有遇见一个小娘子?她跟我”,还待要说下去,却哽咽了,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抱着肩膀大哭。那路人嘀咕着惶恐而逃。
赵昀看小满大哭的身影,心中不忍,默默将她扶起来,取出一方帕子细细擦去小满的眼泪,温声细语劝她:“小满,我已经让竹林拿着我的帖子报官了,我的人也悉数出动在寻找了,上天入地,你放心,我保证找到栀娘。”
他的眼睛坚定,衣衫被风吹得飘摇,恰似江海入怀,在这如晦风雨中让人觉得可靠,小满莫名其妙的镇定下来,她仔细想着,从最初的慌乱和手足无措中解脱出来,想到一个可能性。
林姨犹在在自责,因着她有身子,便在向家的春江楼暂时等消息,小满找到她,她在自言自语:“莫不是我怀了孩儿,又急着将她嫁出去,让那孩子心中不喜了?是了,她一向郁结于我不是她亲娘,定是以为我有了孩儿就不要她了,心中不悦,自己走了。”
小满上前温言安慰:“林姨,定不是的,栀娘早就将你当做她亲娘,你怀了孩儿,栀娘还绣了一个婴儿肚兜想送给你,又怕你说她不务正业不绣嫁衣又没给您,想等着出嫁后再给您。”
她不说还好,一说林姨的泪如珠落,喃喃说:“都怪我,我当时不应该逼她太紧,若我不是太逼她,她何苦为了躲了我出了庄园,如今也不知是被哪个坏人绑了去”
小满帮她擦去眼泪,屏退屋内的丫鬟们,又招手示意赵昀上前,方才低声说:“栀娘当时并无异常,说的好好的,要去鱼市,适才鱼市上的人都说未见到,田庄附近的佃农还见过栀娘往城里去了,那显见得是从田庄出来以后到鱼市这路上丢了,多半是在汴京城里。我猜是”
林姨瞬间反应过来:“那个女人!”
小满知道,林姨当年跟姐妹离别,撒谎说自己嫁了个外地客商为妾,想必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即使有心人寻找,纵然有什么通天本事,时间太久,当年知道她踪迹的人太少,当年的一路上寻得马车夫和船家早不见踪迹。林姨又改姓埋名,栀娘自小在沅江边长大,沅江边的人都知晓她叫林栀娘,也知道她是姨妈的女儿,更知道她们母女远走他乡,无迹可寻。
林姨慢慢回想:“我们在汴京城中是避无可避,我见过那个女人,栀娘跟她长得极为相像,她如今又抛头露面,怕是被有心人发觉了也尚不可知。”
林姨气得狠狠一跺脚:“都说虎毒不食子,谁能想到这种毒妇连自己女儿都不放过!”
她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人,小满劝慰她,赵昀在旁边一头雾水:“那个女人?谁?”
小满扭过头去,以目光询问林姨,林姨思前想后,若是栀娘真被朱贵妃抓走了,便只有赵昀的能力能企及,再瞒着他也耽误事情,一咬牙对小满说:“你说罢。”
小满的话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方才悄声对赵昀说:“栀娘的亲娘是朱贵妃,她爹是吴王,因而贵妃对栀娘身世讳莫如深,自打栀娘刚出生便想灭口,我们担心如今栀娘失踪是被朱贵妃抓走了。”
赵昀:啊?!心上人的闺蜜是我堂妹!她的亲生母亲是我小娘!
小满和林姨都看到了赵昀的表情,却不容得给赵昀太多时间去消化,只叮嘱他速去。
赵昀醒过神来,便叫竹林去吩咐身边的暗卫,他自己也快马加鞭,往宫里去了。
会月殿是官家为了朱贵妃特意修建的新宫室,朱红大门缀着四十八颗镀金铜钉,屋顶的瓦片镌镂龙凤天马图案,聚集匠心,殿内宽敞亮堂,铺地的大方砖俱为是专供皇家的“金砖”,敲之铿锵作响有金石之声。殿内布置更是奢华,单是供朱贵妃梳妆的小小别厅,居然用玛瑙石堆砌建成。殿后堆土叠山,引水做泉,奇花异草莫不争奇斗艳,便是皇后居住的仁明殿,都比不上会月殿奢华铺张。
会月殿的主人,朱贵妃,现今正懒懒倚在妆台前的美人靠上,身旁的侍女惠珍小心翼翼侍立,等着旁边的梳头宫女给朱贵妃梳妆。
这位主子通晓史书精通音律,采戏弈棋莫不妙绝,长得更是花容月貌,前段日子因着勾结契丹的事情败露,被官家知道了,惠珍原本以为这是砍头的大罪,心中焦虑万分,没想到朱贵妃也只是被关起来,官家不轻不淡的斥责几句,禁足了八皇子,便也过去了。
惠珍原本以为是要在冷宫里被羁押一生了,没想到没到半年,这位主子一身缟素似的白衣,月夜里候着官家龙辇的必经之路对着官家哭了一场,便又取消禁足,私通敌国这么大的罪名居然也过去了,复又风平浪静,没过几天,朱贵妃照旧锦衣华服,趾高气扬在宫中行走,一如往常一般嚣张跋扈。
待到最后一支赤金展翅凤凰衔红宝石的步摇也插上发髻,朱贵妃对镜前后一照,满意的点点头,便示意惠珍将她扶起来,往殿后的花园里散步去。
往后院的偏殿里去,那里平常放些废弃的桌椅家具,人烟罕至,便是惠珍自己也只来过一两次。
她心中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看了看贵妃神色如常,惠珍好奇问道:“主子,这里毫无宫人入住,为何来此?”
贵妃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那淡淡一瞥,惠珍便心惊肉跳,贵妃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如今她仗着自己是贵妃得用的大丫鬟有些忘形了,忙跪下请罪,贵妃淡淡道一句:“起来吧,以后不要多嘴,记住了吗?”
惠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应是,方才爬起来继续扶着贵妃,两人往那东厢的一个小屋去了。
朱贵妃拿颌角示意惠珍开门,惠珍哈着腰往前推门,许是许久未有人入住,那户枢也有些钝住了,“吱呀呀”一声,门上的灰尘噗嗤嗤落下,惠珍忙拿手绢遮着贵妃的脸,以免灰迷了贵妃的眼睛,贵妃却不以为意,大踏步往前走进去。
屋内光影斑驳,只见一个女子手脚都被捆着坐在一个椅子上,屋内杂物太多,影子落在她脸上,惠珍看不大清楚那女子的面容,只是看她在屋中瘦削的剪影,便知是个绝世美人,惠珍心里忐忑,难道这是贵妃禁足期间官家新宠的宫女子?
曾经倒也有过先例,贵妃私自处死过某位长相惊艳的美人,官家却不以为然,再加上皇后心高气傲不屑于管贵妃,以至贵妃在宫中私设刑罚竟如同家常便饭一样。
朱贵妃打量那女子片刻,目光阴鸷,狠声问道:“想明白了?”
那女子垂首,想必是被缚住太久,连声音都低低的,透着虚弱:“想明白了。”
贵妃抬起脸,嗤笑:“看来这两天没白挨饿,总算是想明白了。”
说罢,朱贵妃姿态优雅对惠珍说:“你出去守在门口便是,我跟她有些话讲。”
惠珍小心翼翼道是,起身低头,小碎步往后退出,到底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关门的时候抬起头来打量了那女子一眼,瞬间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一时哆哆嗦嗦,到底还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关上了门扉。
初夏的暖阳亮堂堂照着她,惠珍立在院中,她面无血色,太阳这么暖和,她居然还是觉得冷,打了个哆嗦。
那女子,居然和朱贵妃长得一模一样。
第101章 一碗白粥
屋内贵妃失神盯着栀娘喃喃道:“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依在我身边,一丁点大,转眼就已经是大姑娘了。”
光影下,她凄然一笑,果真是倾国倾城,眉目温婉,一颦一笑充满风情,像是从画里走下来一般,便是不认识的人,都要忍不住问这等美人为了何事所忧愁。
栀娘看着有些发呆,若是静态来看她的确长相上有些像贵妃,但是一旦动弹一下便知两人区别,栀娘的行为举止毫无半丝贵妃的风情。
女人之美,三分在于长相,七分便在于风情,栀娘到底是带些孩子气,也没有半点风情,她寻常便知听林姨说过朱贵妃的心狠手辣,但到底是自己亲娘,心里还存有一丝幻想,想着虎毒尚且不食子,也许当年有什么误会。
再见此时贵妃感念当年潸然泪下,栀娘就更加心软,说话便带了一丝犹犹豫豫:“你真是我娘?”
朱贵妃一挑眉,掩嘴娇笑:“那还有假,你只看看我们的相貌,便知道个大概了。”
她虽已过三十岁,又育有子女,可是如此像少女一样娇笑却毫不违和,银铃般的笑声仍旧透着娇憨。栀娘心里暗暗反感:“那么贵妃娘娘,不知道当年您是怎么跟我失散的?时隔多年您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贵妃侃侃而谈:“你刚出生我们娘俩就被拐子抓住,我们被分别卖往不同地方,也是命里合该我们娘俩相聚,我偶然出宫一趟去了娘家给侄女儿做及笄的赞客,没想到你在席间出现,我看见眼熟,叫了人去寻访,才知道你的踪迹。”
栀娘懊悔不已,小满被禁足后,有几单之前就接下来的聚会却不能推掉,便由小满在家中做了点心,再由栀娘去的现场布置,想是那中间哪一次被朱贵妃看见,留意了去。
贵妃犹自煽情:“我暗暗寻访,越发觉得就是你,再悄悄打听你的生世,便猜了个差不离。可怜你了我的儿。”
听她现在还在扯谎,栀娘心中仅存的一些幻想也破灭了,她坚定的抬起头:“我自记事起便是个孤儿,在街头跟野狗抢食,后来有天流浪到林姨家门口,她正好无儿无女想寻个伴,我才被她收留。”,栀娘自幼撒谎惯了的,脑子一转就是个谎言,心中暗暗祈求,万万不要让她知道林妈妈的事情。
果然没露馅,那贵妃颔首:“那妇人对你倒是厚道。”
栀娘生怕她起了杀心,故意装作淡淡的,说:“那是她从前没有孩子,想让我养老,如今她嫁了人,又有了孩儿,自然对我就淡了。我便在一家酒楼打杂,如今在东家暂住,等着赶紧出嫁好有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