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的前一天,跟组的编剧发来新的剧本,说是有一些剧情有所改动, 但是变动不大, 希望他们能尽快熟悉新的剧本。
电视剧的拍摄过程里,大多会因为男女主角的咖位压过导演编剧,所以剧本经常会改动。但是电影的拍摄却不一样, 一部电影里,导演的地位绝对高于演员,他不可能任由演员肆意改动剧本来毁坏整部影片。所以剧本的变动通常很少见,尤其是在开拍前一天, 还改动剧本。
桑暖将剧本变动的那几处又重新看了一遍,确实如同跟组编剧所说的那样,虽然有改动,但是改动的部分却不多,删除了几场亲热戏,多增加了几场主角之间眼神的互动。
编剧看起来年轻,个子小小的,留着齐刘海,笑起来牙齿洁白,甜得像刚做好的芒果慕斯。但是年龄却比桑暖大上一旬,生的孩子正处于刚会叫人的年纪。
她发通知的时候,桑暖问了一句,为什么剧本突然会变动。
编剧没有隐瞒,大略地和桑暖解释了一下情况,说是导演忽然得到一种启发,直截了当的接吻拥抱画面太过直白,他想要用一种更迂回的手段来表达,也更符合整部电影的主题。
桑暖却不这么认为,她将这个剧本看了不下十遍,被删减掉的感情戏恰好是男女主角感情爆发的宣泄点,虽然直白,但却合情合理,水到渠成。
但是被编剧改了之后,感情戏变得不再外放,更内敛了一点。
舒舒看完之后,评价说更符合日影的特色。
“我感觉这个国家,不论是作品还是人,都一直在压抑自己。”舒舒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这么改可能更符合导演的喜好。”
她一拍手,看向桑暖,“而且少了亲热的戏份,对你来说不是挺好的。”
桑暖疑惑地看她
舒舒凑过来,靠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免得到时候放出来让解宴吃醋。”
她轻拍了一下舒舒的手,眼却弯成两条轻柔的线。
东京的拍摄更为密集,以至于桑暖来了这里那么久,至今只在酒店和剧组之间两点一线,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酒店外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她尝过一次便利店的鳗鱼饭团,然后就再也没有尝试新鲜食物的勇气。
东京拍摄的时间点是冬季,桑暖就不需要再穿那几件单薄的校服。
杂物店里,她围着围巾,在冰冷的空气里,她只要一说话就会呼出白气。桑暖等到白气消散,透过放着着手机壳的架子,看到了在货架另一边的男演员。
他穿着得体的西装,面料是肉眼可见的昂贵,没有一丝褶皱。那么多年过去,时光对他格外留情,他的面容依然俊朗,甚至比年少的他更好看了一些。
但是桑暖却一点也看不到她喜欢的少年痕迹,她恍惚地想,这个面对她眼里不再有欢喜情绪的男人还是不是年少时,连牵手都会脸红的男孩。
她垂下眼,手慢慢攥紧了挎包的肩带。
货架上的手机壳形形色色,而在桑暖眼前的,背后恰好是米奇的涂鸦。
她悲伤的情绪忽然一下子抽离开来,脑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她竟然觉得这个手机壳,一定和解宴很相配。
导演感觉到了她的愣神,喊了卡。
桑暖放下攥着肩带的手,冲男演员和导演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忘词了。”
再一次拍摄的时候,桑暖调整好情绪,她的眼里重新盈满悲伤,将那句台词低低地冲着货架另一旁的男人说道。
这里的戏份全都拍摄完后,摆设也必将拆除,桑暖拿着那个手机壳,米奇那张招牌的笑脸在她手下。桑暖问道具师,可不可以买下这个手机壳。
一脸络腮胡子的道具师慌忙说不用买,全送你都可以。舒舒在一旁笑,说全送我们了可不行,你不害怕亏钱,我们还怕搬不回去。
最后,桑暖还是给道具师转了钱,她把那个手机壳仔细地包装起来,放到包里。
东京的拍摄一直都是晴天,直到今天傍晚,忽然下起了小雨。雨水让刚准备走出便利店的桑暖愣了愣,但是导演没有喊停,桑暖捋了一下发丝,拿着那袋关东煮走进雨里。
路上的行人因为这场雨脚步变得匆匆,只有桑暖仿佛没有感受到这场雨一样,依旧是正常的步伐。她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每个人都有归去的目的,只有她茫然无措。
像是被世界遗弃一样。
最后走到了公交车站,这个时候的车站,没有一个人。她在椅子上坐下,雨下的时间不长,所以公交站里的长椅上并没有沾到多少雨水。她坐下来,关东煮的塑料盒该上沾满了雨珠,还有热气凝成的水珠。
看上去显得狼狈不堪,就像她一样。
桑暖仿佛支撑不住自己一样从长椅上渐渐滑落下来,她蹲在那里,终于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她现在是一个人了。
飞进来的雨丝打在她脸上,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唯一可以分辨的是,雨水是冷的,而她的眼泪是热的。
雨越下越大,她的膝盖与手臂上的衣物都被雨水淋湿,有来往的行人,但是没有一个停下来,最多只是向她投过来疑问的一瞥。一双球鞋出现在她面前,白色的鞋面,上面零星沾了一点雨水。
那人在桑暖面前蹲下来。
“前辈。”他的声音清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一种干净的质感。
桑暖残留的清醒意识里,认得他是公司刚进来的新人,她的骄傲告诉她,不能让认识的人看见她这幅狼狈的模样。于是她低着头,站起来,匆忙拿过东西准备离开。
却被那个年轻人拦住了。
双肩被人握住,她被强迫着抬起头,看到他担心的神情。
“前辈。”他又叫了她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对着她说,“你别喜欢他了好吗?”
高大的年轻人在她面前稍稍蹲下身,用一种近似于卑微的语气对她说:“前辈喜欢我好不好。”
雨水飞到她眼里,桑暖难受地闭上眼,却感觉到对面男生气息离她很近。
导演叫了停。
男生放开她,歉意地向她道歉:“抱歉啊桑老师,刚刚太投入了,一不小心就没按照剧本走了。”
男生的年龄其实还要比桑暖大上两三岁,但是生了一张天生显嫩的脸,所以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
桑暖的脸色不太好,如果导演没有喊停,那个男生会不会就亲了上来。电影的拍摄中,通常都会有演员入戏太深,现场偏离剧本的情况,但是大多不会太过分。擅自改成吻戏,就属于过分的界限里。
不过他道歉的态度实在是诚恳,桑暖的脸色不太好,也不好在说些什么,毕竟没有真的亲上去。她抿着唇,拿过舒舒给她的干毛巾,来擦拭被雨水沾湿的衣服。
后面的拍摄,倒是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一样。就好像那个男生所说的一样,只是一时入戏太深,所以情不自禁。
这一场在雨里上上下下几乎拍了三个多小时,以至于桑暖回到酒店时,就觉得鼻子有点堵,幸好舒舒提前备了感冒药。翻出来的时候,舒舒抱怨了几句,本来这场不应该在雨里拍摄,就算赶时间,下雨了也应该转拍室内。把人淋病了算怎么回事。
桑暖擦完头发,就着热水吞下两片感冒药。
从电影的角度讲,她也觉得雨中的效果更好,但是从自身的角度,她很讨厌生病的感觉。
那天拍摄完时间难得还早,不过从酒店的窗户往外看过去,东京也已经是灯火通明,雨中的霓虹比往常更多了一点被湿透的朦胧感。
她给解宴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先将手机探出窗外。她没有出声,所以传到解宴那里的只有淅淅沥沥还在下雨的声音。过了大约半分钟,她才将手机拿到面前。解宴的模样很精致,看背景不是在酒店或是家里,应该是在工作。
见到桑暖,他蹙起的眉稍稍舒展了一点,却还是不满地抱怨:“我们浪费了半分钟。”
“有吗?”桑暖歪了歪头,见到解宴,她就想笑,是完全没有掩饰的开心。
“我想给你看看我这里的雨景。”她趴在窗户边,裹着毯子,刚刚吃下去的两片感冒药似乎没有效果,她觉得鼻子有些堵,不过这并不影响桑暖为他介绍,“虽然我并不喜欢下雨,可是好像雨天里,这里的景色更好。”
“很漂亮。”解宴似乎离手机更近了一点,桑暖可以看见他有些倦意的眼,懒懒地撑起双眼皮。
“但是我等了那么久,更想看见你。”
桑暖咬住唇,唇角却从两边扬开。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回了一句我也是。
雨一直没有停过,她与解宴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从窗边到沙发上。后来桑暖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包里翻出那个手机壳,将背面对着解宴。
米奇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对着解宴笑。
“我看到了一个手机壳,觉得很适合你。”
解宴所有所思地摇摇头,“我觉得不适合。”
桑暖怔了怔,这个时候,作为男朋友的解宴即使不喜欢难道也不应该违心地说喜欢吗。
下一秒,解宴说:“如果你过来,亲手送给我,我会很开心。”
解宴的声音很轻,对着屏幕和她说:“阿暖,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电视剧和电影的那段,胡扯的
第41章
和解宴在一起的时候, 她其实并没有感受她与解宴的年龄差, 或许是身在演艺圈的缘故, 他比同龄人更成熟。也只有在这种时候, 他向她撒娇的时候,桑暖才能察觉到,原来解宴也有符合他年龄的可爱。
桑暖把日历拿过来, 和他算日子,“最多再有一个月,我就能杀青了。”
“到了夏天,我就能见到你了。”
因为这一通视频电话,她第一次对炎热的夏天有了期待。
桑暖的预感没有出错,第二天她起来的时候, 只觉得头昏脑涨, 刚从被窝里直起身子,下一秒眩晕地又倒回去。差一点爬不起来,缓了很久, 才挣扎着起来。
喉咙很干涩, 仿佛连吸进一口空气都会觉得疼。
桑暖在等热水烧开,热水壶嗡嗡地烧着水,气势庞大, 等烧开似乎还有一段时间。她去把药找出来,一板药里,有两颗已经被剥开,纸痕还是新鲜的。
水还没有开。她扶着昏沉沉的脑袋去刷牙, 在烧水壶嗡嗡的声响和漱口的声音中,桑暖竟然还能听到手机的声响,也实属不易。她匆忙吐掉口中的水,去外面接电话。
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桑暖在离烧水壶远一点的地方,接起了电话。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接通电话后就对桑暖自报了家门,他是星辉娱乐的金牌经纪人,周全。
在听到对方来自星辉娱乐的时候,桑暖才想起一件事,她与公司的合约,还有半年就到期了。俞姐曾和她说过续签的事,桑暖与现在的公司并没有什么矛盾,况且,在最艰难的时候,是公司将她签了进来,她始终因为这个原因怀着一份感激之情。所以,如果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桑暖大概会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待下去。
所以,当周全说出来意时,她没有多想,就拒绝了。
电话的另一头,周全温和地笑了。
“桑小姐不要先急着拒绝。”他说话慢条斯理,不急不缓,这样的说话方式,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即使不能成为同事,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
“就如同俗话所说的一样,多条朋友多道路,也许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桑暖轻轻地应了一声:“谢谢您的好意。”她头昏脑胀,连说话的声音也轻飘飘的。
周全听出了她声音里的虚弱,不过分亲近,保持着得体的态度问她是否生病了。
桑暖否认,她觉得如果承认了,又要有一通虚伪的客套。她想快点结束这次通话。
热水壶嗡嗡的声响终于停下来了,桑暖折回到客厅。翻出水杯,在袅袅的热气里,桑暖终于结束了这场通话。
最后,周全状似无意地对桑暖说,他们公司最近强推的陆曼,听说是某个电视台台长的女儿。
他的声音带了笑意,然后就挂了电话。
桑暖拆了两颗药,就着热水喝了下去。周全最后那句话背后的意思很浅显,连现在思维转动很慢的桑暖也能明白他想说的话。
桑暖现在所在的公司,是不是想要将陆曼捧到比桑暖还要高的位置。
她又将那一杯热水全喝了下去,才感觉胃里稍微舒服了点。周全的话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影响,且不说对方只是一个连一面之缘都没有过的陌生人,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桑暖也没有心思与陆曼一争高下。
她是个功利心不强的人,除了头几年还会抢着工作外,这几年差不多都是公司在推着她往前走。他们换一个新人,于她的影响也确实不大。
桑暖的感冒反反复复,一直到杀青也没有完全好起来。
初夏的天完全热了起来,桑暖已经能穿上短袖长裙,只是她的嗓音依然沙哑,喝水滚过喉咙时,像在沙地上滚了一圈似的疼痒。她戴着口罩,在飞机上昏昏欲睡。
全身酸疼,想睡也睡不好。
舒舒对她说,回国后还是去国内的医院看一看,国外的看起来都是庸医,连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治不好。桑暖牵起唇笑了一下,并不应该怪医生,她觉得很大原因在于她高强度的工作,才导致一个感冒,竟然在她身体里顽强地扎根了那么长时间。
回到国内是深夜,桑暖低着头走出机场时,不意外地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车。她同舒舒道别后,拉开车门,上车的时候她的脚步有点不稳,导致桑暖就这样摔进了一个怀抱。
带了点薄荷味的一个怀抱。
解宴的唇寻到她的鼻尖,轻轻蹭了蹭,问她怎么了。
“有点感冒。”桑暖还是没有摘下口罩,怕感传染给他,“你暂时离我远一点,免得被我传染。”
在与解宴的几次通话中,她都没有说起过这件事。
解宴听了她的话后,仍是没有放开她,他如同黏在了她身上一样,一刻也不舍得分离。
“怎么突然感冒了?”他拿手去探桑暖额头的温度,解宴的手常年是冰冷的,但是这一次却难得带了温度,干燥、温暖,很舒适。
太舒适了,桑暖将头在他手下蹭了蹭,然后靠在他肩上,声音低低的,语速很慢,是累极了模样:“小感冒,没有发烧,吃了药睡两天就好了。”
这一晚,桑暖睡在了解宴家里。可能是带病的缘故,她所想象中的带有期待或不好意思的情绪没有出现,他的床看上去太柔软,她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