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觉口拙,简直不知该从何处解释起来。
然而,霍璋却并不在意的样子,耐心的等着她把话说完,直到她自暴自弃的把头垂下去决定不解释了,霍璋方才复又开口。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宋晚玉的问题,而是说起自己今日见秦王时的事情:“今日我见秦王,我原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可秦王的一个问题,仍旧令我措手不及,险些便要答不出来。”
霍璋语调沉静,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平常说话一般。
宋晚玉听着,不觉也从那心跳如鼓的燥火中冷静了些,还很为霍璋忧心,额外插嘴道:“我二兄就爱为难人,你别放在心上呀。”
霍璋倒是一笑:“也不算为难人吧。他问我,‘既是心知明玉奴的心思,又是怎么想的’。”
霍璋的话,又或者说秦王过于直白的问题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宋晚玉脸上简直红的滴血,连头也不敢抬,只能咬着唇道:“我二兄他就会胡说,你别,别听他的!”
她感觉舌尖都有些发麻,说起话来都要结巴了。
霍璋却仍旧往下说:“......我当时想了一会儿,才发现无论是拒绝还是接受,都是艰难的抉择。而做这抉择的人,不仅有我,也有你。”
听到这里,宋晚玉一怔,抬起头,瞪大凤眸看着霍璋。
霍璋道:“我本来是想,等到打下洛阳,将那些事都告诉你,再由你来做最后的决定。可是........”
可是,便如秦王说的“韶华易逝。没有人合该等着另一个人”。
而世事易变,在这样的时局之中,谁又能猜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当年的霍老将军不曾想到霍家最后的结局;霍璋也不曾想到自己辗转间又会碰上当年那个小姑娘;哪怕是秦王,今日也险些失去挚爱,永以为憾........
想起这些,霍璋心下忽而便又添了几分的不确定与犹疑,就像是有什么扯着他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心,想要借此冲破心上的樊笼。而这样复杂交错的情绪,在他被宋晚玉拉上马车,眼看着宋晚玉红了眼睛,强忍眼泪时,达到了顶峰。
霍璋觉得好像有人拿针在他心上扎了一下。
并不是那种剐心一般剧烈的疼,但那种针扎般细碎的疼。
霍璋隐隐觉出疼痛与不适,慢半拍的意识到自己这时候应该要做些什么。至少,该叫她高兴一些,让她别再红眼睛掉眼泪了......所以,他第一次丢掉了理智,顺应着自己的心意,握住了那只手;第一次丢掉克制,握着她的手与她微笑......
而此时,在宋晚玉讶异的目光下,霍璋第一次觉出了些微的不自在,抿了抿唇,没再往下说。
然而,他墨黑的眸子仍旧看着宋晚玉。
哪怕适才已经掐过一遍自己,宋晚玉此时仍旧有种做梦般的感觉,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试探着反问道:“所以,你让我来做选择?”
霍璋点点头:“是。”
宋晚玉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去看霍璋,小声道:“我......”
霍璋又抿了抿唇,然后认真补充道:“不要这样快就做决定。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想法,也能有个准备,好好考虑这事——毕竟,我们也有许多年没见,我已不是你回忆里的霍璋,更不是你想象里的那个霍璋。所以,你最好再想一想,等一段时间,不要这样快就作出这样重要的决定。”
“或许,可以等到收取洛阳,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再来做最后的决定也不迟。”
宋晚玉的话被霍璋给噎了回去,几乎要把脸都给憋红了。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眼界,乌黑的眸子看上去亮莹莹的。她试探着问道:“那,以后我还能握你的手吗?”
就算需要慎重考虑才能答应,那现在应该也可以提前享受一下亲密待遇吧?
霍璋闻言并未应声,只看她了一眼,眸光融融。
宋晚玉看他的脸色,有些脸红,也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大着胆子回握住霍璋的手。
霍璋并没有躲开,由宋晚玉握着,就像先前由着她去抓自己的袖子一般。
宋晚玉看着他俊秀的侧脸,忍不住的也露出笑容来,但又很快忍住了——不能傻笑!
哪怕不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现在笑起来的样子肯定很傻。
.......
回去后,宋晚玉一整晚都没睡好。
原还想着第二日再补个眠,谁知天才刚亮便被人叫了起来。
珍珠也知道宋晚玉一晚上没睡好,说话的声音都不觉放轻了些,细声解释道:“宫里来了人,听说是圣人请您进宫说话。”
宋晚玉眼底还有些黛青,伸手揉了揉额角,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一大早的,阿耶怎么就想起来叫我过去了。”
珍珠顿了顿,还是说了:“奴婢问过了,听说是秦王一早便入了宫,将昨日王府发生的事情都禀了圣人......这一回,圣人不仅请了您过去,就连太子与齐王那里都派了人的。”
宋晚玉:“.......”二兄这动作也太快了吧?亏她还想着睡个回笼觉后就去王府看阿嫂呢!
不过,想着自己昨日里还在王府,亲眼见着事情发生,若天子想要问,她还真是推脱不得。
所以,宋晚玉抱着被子想了想,还是不甘不愿的点了头:“我知道了。”
说着,她咬咬牙便掀开了锦被。
珍珠连忙伸手去扶,又唤了人上前服侍着宋晚玉洗漱更衣。
虽时候早了些,府里的早膳也都是提前备好了的,珍珠便服侍着宋晚玉用了些,低声道:“公主这回入宫,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还是该吃点儿垫垫肚子。”
宋晚玉闻言倒是笑了,打趣道:“瞧你说的,我这是进宫去见阿耶,难不成宫里头还会饿着我?”
珍珠觉出失言,立时便要告罪。
宋晚玉却摆摆手,不以为意:“算了。”
因着霍璋的事情,哪怕隔了一夜,宋晚玉此时依旧有种做梦一般的飘飘然,心情极好,自然也不会为着这点儿小事与下人发火计较。
想起霍璋,宋晚玉便觉颊边一热,有心想要问上几句,忽而又生出些难为情来——以前她自觉自己没有非分之想时,问起霍璋自然是理直气壮;而现在,她只想到这个名字便觉得脸热心跳,竟有些不知该如何说。
所以,宋晚玉顿了顿,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低头喝粥,想着等进宫见了天子,回来后再去西院寻霍璋说话也不迟。
天子派来的內侍还等着,宋晚玉也没多耽搁,匆匆的用过早膳后便起身,随內侍宫人们往宫里去。
大约是昨夜里没睡好,宋晚玉这会儿坐在车上便忍不住打哈欠,险些便要靠在车厢里睡过去。好容易等到了天子寝殿,宋晚玉方才发现自己又成了最晚到的那个。
天子与秦王等的面色都还好,只齐王还不知状况,瞧着姗姗来迟的宋晚玉便忍不住想要阴阳怪气几句。
然而,这一回,齐王还没开口,坐在上首的天子便已咳嗽了两声。
齐王还是有些个小机灵的,隐约觉出天子引而不发的怒意,微微一顿,便又把话给噎了回去。
宋晚玉只当没看见齐王憋红的脸,上前几步,如以往一般的与天子等见礼。
天子待女儿总是多有纵容,勉强显出一丝笑来,道:“坐吧。”
宋晚玉瞧出天子脸色不对,也没再似以往那样随意撒娇,而是乖乖的便按着以往的位次,在秦王身边坐了下来,下意识的又往秦王脸上扫了一眼。
秦王脸容英俊,五官深刻,侧脸线条尤其凌厉。然而,他此时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半分的喜怒情绪。
宋晚玉看了眼,心下微动:昨日的事情,她也算是亲身经历,之后又得霍璋提点,心里对那幕后之人有了些猜测,但这些到底只是猜测,并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证据,自然不好说出口。所以,她实在是有些好奇:秦王这一早入宫面圣,究竟是怎么与天子说的?
天子脾气温和,偶尔还有些优柔寡断,便是生气也不爱露在脸上,今日这般还真是少见了。
宋晚玉心下这样想着,忽而便听得上首的天子又咳了一声,随即便唤了宋晚玉的名字——
“明月奴,”在一阵沉默之后,天子还是首先唤了宋晚玉的名字,问道,“听你二兄说,昨日你也在秦王.府?秦王.府昨日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天子语声淡淡,殿中之人听入耳中却听出了山雨欲来的压力。
若是换做以往,宋晚玉自是不会隐瞒,天子一问,她必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可她如今经了许多事,多少也明白了秦王妃当初劝她的那句话“现下不比从前。天子无私事,帝王之家亦是无小事”。
只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天子知道这事多半是秦王说的,而秦王这个二兄平日里虽然也总爱冷着脸,不爱和人说好话,这种事总不会故意坑她的吧?
故而,宋晚玉顿了顿,很快便点了头,坦然应道:“是啊。”
第52章 给个教训
既天子问起,宋晚玉便也老老实实的将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天子听了,面上并没有异色,想必是已经自秦王处听过一回了。
然而,太子与齐王却是第一次听——他们虽也知道秦王妃昨日生产,似乎还出了些事情,可最后不还是母子平安?他们自然也就没有认真探听的意思,还令人备了些礼送去秦王.府,直到此时才知道里头竟还出了这么许多事。
太子脸上也不免显出关切模样,轻声道:“王妃现下可还好?”
秦王点点头,谢了太子的关心,这才道:“已无大碍。只是我之后又派了人去查此时,方才发现那收买侍女的‘刘掌柜’竟是已经服药自尽,且他做事的酒楼便是在三郎名下......”
齐王适才听着那些事都不是很在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想着秦王妃这回有惊无险,又给秦王添了个嫡子,他心里头还有些不可言说的嫉妒——秦王与王妃聚少离多,这都能一个接一个的生还都是嫡子!
偏他和齐王妃整日里的吵,好容易怀上了,又被自己一推就没了.........
想着齐王妃的事,齐王心里也很是难受,这会儿听说那“刘掌柜”竟是在自己名下的酒楼做事,事情居然还扯到了自己身上,脸色大变,立时道:“不可能!”
他转目去看秦王,脸都要僵了,咬牙切齿的给自己辩驳:“我名下那么多地方,那里顾得上什么酒楼饭庄的?谁知道那个‘刘掌柜’是不是别人安插进来陷害我的?!二兄,你可得信我——我这些日子还为自己府里的事发愁,头发都愁掉了一把,哪有功夫去算计这些?”
秦王神色淡淡,也没说信不信的。
齐王一咬牙,悄悄的瞥了眼身侧的太子,小声嘀咕:“再说了,二兄你府里出事,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齐王那一眼,太子自是觉察到了。他隐隐觉得齐王这话似乎是暗指自己,脸色也不大好,冷声道:“你看我做什么?难道,二郎府上出了这事,我还能得什么好处不成?”
齐王为了撇清关系,梗着脖子哼了两声:“怎么没好处?倘我和二兄都出了事,大兄你这太子可不就更加稳当了?”
“放肆!”太子下意识的拍了下桌案,怒视着齐王,几乎是怒意勃发,“我怎会起这样的龌龊心思?!”
齐王也被太子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声音不觉便小了些:“我,我就随口一说,大兄你怎么就当真了?”
太子压着火,还欲再说几句。
上首的天子却抬手拍了拍桌案,沉声打断了这两人的话:“行了。”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觉出自己适才情绪太露,竟是在天子跟前与人拍案发火,实是无礼。他连忙起身告罪,又觉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却无端被人怀疑,实是胸中闷气,难免又为自己辩驳了两句:“阿耶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再不会有这样的心!”
大概是只这么两句未免太没有力度,太子立时便抬手发誓:“倘我有此心,便叫我天打雷劈!”
天子自然也是信任长子的,也明白长子素来温厚孝顺,闻言倒是缓了缓神色,首先安慰长子:“三郎素来便管不住嘴,他胡说八道,你做长兄的怎的还与他小孩家计较起来了?”
顿了顿,天子又肃容道,“你们兄弟几个自小一起长大,感情也好,自不会有这样的事情。这事二郎也与我说了,他是从来也没怀疑过你们。只是,你们虽无此心,外头的人却未必——指不定就有人借此作怪,欲要离间天家皇子。”
对于天子来说,他自是不肯相信自己的几个儿子真就起了旁心,彼此算计。
所以,他倒更愿意相信秦王“有人借此作怪,离间天家皇子”的说法。甚至,秦王只这么一说,天子心下便有了怀疑对象:说不得洛阳那头见他们收复关中,欲要发兵洛阳,这才使人在京中闹事,想要以此离间他们兄弟父子,拖他们的后腿的!
这样一想,天子越发觉得此事不能就这样算了:“还是要好好查一查!事情查清楚了,你们兄弟几个才不会有隔阂。且七月便要出征洛阳,事关重大,宫里宫外也都该整顿一二,万不可再叫那些奸细在长安掀风作浪了!”
有天子这话,这事就不能这样轻易放过了。
当然,此时殿中几人也都没有意见,便是太子也希望这事能查个水落石出,省得有人似齐王一般疑上他,自也点头附和。
只有宋晚玉跟着担忧了一下:若这事真查到东宫那里,又该如何收场?
.......
这会儿,天子唤了皇子公主入宫,当然不仅仅是说这事,还要借机说一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道理,留几人在宫中用了顿午膳,全当是培养父子兄弟的感情了。
虽然,宋晚玉感觉这些没什么用,可她也知道天子这做父亲的心,虽心里担心这事的后续也挂念留在府里的霍璋,面上也还是乖乖的陪着天子等人一起用了顿午膳。
膳后,天子还有朝务需要处理,摆摆手,方才让几个儿女出宫。
齐王急着去与太子赔罪认错——他适才就是一时情急方才把话扯到了东宫身上,用过午膳后,倒是后知后觉的有些怕了,生怕长兄为此记仇,日后登基给他穿小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