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砚桐低头应道,“多谢夫子挂念。”
赵夫子又语重心长的教育一番,最后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明学一项只有你一人缺席,所以院长便免了你的补测,这几日好好休息,日后振作起来,别辜负院长的栽培之心。”
像是一坨软软的棉花包裹在了闻砚桐心上,把冒着凉气的心给捂住了。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突然撞了好运。
向赵夫子点头道谢之后离开,闻砚桐心情骤然变好,若不是腿还瘸着,她肯定要扭一段秧歌庆祝。
测验结束之后,就有两日的休息时间,不用上早课,也不用去学堂。
不过窗子下的公鸡仍然敬业,每天早上六点半都要扯着嗓子叫几声。闻砚桐熬过了那一段时间,睡了个天昏地暗,总算把精神头补足了。
绍京是五日一休沐,颂海书院的学生在休沐这日就可以离开书院,到朝歌城里玩一玩。
闻砚桐就是盯准了这个日子,打算一去不复返,彻底离开颂海书院。
她起初打包了几套棉衣,但有老大一坨,根本不好带走。
而且她不可能抱着包裹从颂海书院大门离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带包裹了,就把那几只名贵的墨笔带走。
闻砚桐一切都准备好了,休沐那日起了个大早。
可偏偏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正把墨笔往怀里揣的时候,突然有人找上门来了。
两个人一黑一白,往门边一杵,“走啊。”
闻砚桐傻眼,“啥啊?”
“去翠香楼啊。”黑兄弟说,“上次不是说好了吗?”
她咬牙,暗道这对海尔兄弟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而且书中根本没提到小炮灰有什么朋友。
只简单提了她经常在学院受欺负。主要是小炮灰在原文中的笔墨太少太少,闻砚桐根本不了解。
她只好苦着脸道,“今日去不了,我实在是头疼得厉害……”
哪知道话还没说完,那白兄弟陡然把眼睛一瞪,眼珠子暴凸出来,像要掉下来一样,“你分明说了跟我们一起去,你想食言?”
这难道是什么杂技表演吗?
闻砚桐被吓得厉害,连忙道,“去去去,你先把眼珠子收回去,千万别掉下来了。”
白兄弟这才满意,“快点,马车在外面备着呢。”
一黑一白海尔兄弟勾肩搭背的出去了,闻砚桐没办法,只好把揣进怀里的墨笔又拿出来,换上靴子跟出去。
这个翠香楼,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闻砚桐苦大仇深的坐上了马车,路上听见窗户外面传来了朝歌城喧闹的声音,忍不住撩开车帘往外看。
绍京的皇都,自是锦绣繁华。
她伸长脖子左看看右看看,只到脸冻得通红才缩回马车里。
海尔兄弟在对面坐着,这会儿已经睡得东倒西歪。
马车走走停停,行了一个时辰才停下,闻砚桐用脚尖踢了一下黑兄弟,“醒醒,到了。”
黑兄弟慌忙擦着口水坐起来,一边推醒身边的人,一边问她,“你银票带够了吗?”
呵,原来是拿她当埋单的人。
他娘的,不早说!
“我实在不想去,我把银票给你们,你们自个去玩吧。”闻砚桐假装为难。
“不行!”黑兄弟眼神一凶,“说好了一起去就必须一起去!”
闻砚桐还想再说,那白兄弟眉毛一皱,似乎又要瞪眼珠子,她立即闭嘴了,麻溜的下了马车。
下了车之后,她才发现两人说的是“脆香楼”,是个吃饭的酒楼。
这两个人竟然为了吃,一大早的把她拉出来??
海尔兄弟十分高兴,招呼着闻砚桐走快点。但是没想到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店伙计给拦住了。
不知道店伙计说了什么,白兄弟当即大怒,“什么?!牛少爷又是那个犄角旮旯里的东西,凭什么包这酒楼?”
闻砚桐一听便喜上心头,走上去道,“算了,既然被包场咱们就另寻一家吧。”
“不行!”他不肯罢休,“让那什么牛少出来见见我,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店伙计满脸难色,“他现在还没来……”
“那你拦什么人!”黑兄弟动手推他。
守在门口的店伙计当即跟两人推搡起来,闻砚桐见情况不妙,飞快的钻到一旁人群之中,假装自己是个吃瓜群众。
正是闹得厉害时,一辆玄黑色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脆香楼门口。马车并不华贵,但车上锃亮的银板也显示出马车的不俗。
尤其是车厢侧面有一个正楷——牧。
闻砚桐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牛”,心中咯噔一下。
城中并没有姓牛的大官,是以方才店伙计说牛少爷包场后,那两人并不惧怕,甚至动手闹起来。
但是绍京人都知道,朝堂上有一位半生戎马,立功无数的老将军,叫牧铮。
而牧将军有一个嫡子名叫牧杨,跟小侯爷关系很铁。
闻砚桐心说不会这么巧吧?
念头还没落下,车帘就被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掀开,紧接着锦衣雪领的池京禧探出身子,慢慢从车上下来。
目光轻飘飘一转,落在脆香楼门口那些闹得不可开交的人身上。
闻砚桐开始默哀。
海尔兄弟,你们摊上大事儿了!
第5章
池京禧的墨发高束,润白的簪子折射了仲冬的暖阳,雪裘坠在衣摆边,为他添了一抹澄澈气息。
他的出现,让周遭的哄闹声一下子减弱了许多,如此一来,黑白俩兄弟的吵闹声便更加突兀了。
他俊秀的眉毛拧在一起,一股子不耐霎时浮现。他锦靴落在地上的声音被淹没在吵闹中,大步走向闹事的两人。
随后马车下了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而后突然快步追赶池京禧。
但是到底落了一段距离,这会儿池京禧已经走到脆香楼门边。
他身后跟着的侍卫极有眼色的上前,想将黑白兄弟俩人架到一旁去。
黑兄弟正闹得厉害,当下反手把侍卫甩开,转头就要怒骂,“滚你——!”
后半句都没来得及出口就化成了惨叫,池京禧当胸一脚,竟直接把黑兄弟踹得后翻两个滚,进了脆香楼之中。
门口围着的人哗然一声全部散开,纷纷低头恭敬的对池京禧行李,“恭迎小侯爷。”
果然与她想的一模一样。原书中就描写得清清楚楚,这位太岁爷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最烦的就是与人讲道理扯嘴皮子。
当街揍人更是常有的事。
奈何太岁爷背景硬得可怕,就算是被揍了,也只有自认倒霉。而有些人怕的确不仅仅是挨一顿揍那么简单。
生龙活虎的白兄弟一看见池京禧,霎时间吓懵了。眼珠子凸得厉害,像是随时就要掉下来一样。
闻砚桐看得心惊,想伸手给按进去。
池京禧一把揪住白兄弟的衣领,抬拳就要揍他,却被后面的牧杨一把抱住,喊道,“禧哥冷静!每回你在街上打了人,都是我回去挨罚!你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我多想想啊!”
池京禧挣扭着手臂,嫌他碍事,“你别拦着我!这白胖子方才辱骂你,我非要敲掉他两颗牙不可!”
“你消停点,今日牧杨才解了一月禁足,你再打两拳别又给他送进去一个月。”程昕也走过来劝架,把池京禧拉开。
闻砚桐还是头一次碰见“三嫡”组合,一下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看戏。
朝歌城里有名的“三嫡”:程昕,池京禧,牧杨。
后俩一个是安淮侯府的,一个是将军府的。而程昕的亲娘乃是当今绍京的皇后,兄长是太子,正儿八经的皇室嫡子。
三个人没少在城中惹事,只不过将军府管教甚严,每回牧杨跟着胡闹后,都要被牧将军罚。
池京禧听了程昕的话,到底还是可怜回回都要被禁足的牧杨,这才丢了白兄弟的衣领。
他轻眯眼眸,冷声道,“我在书院见过你。”
记性真好。闻砚桐暗暗嘀咕,难不成是记得那双动辄想要瞪出来的眼珠子?
那白兄弟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听见他提及书院的时候,更是嘴唇发白,身子猛地抖起来。
这便是最怕的事了。若是挨一顿揍也就罢了,怕就怕小侯爷用另一种方式出气。
白兄弟当即撕了自己的脸面,使足了劲甩自己巴掌,白白胖胖的脸立时染上红色,巴掌印显现出来。
“是我当街出言不逊,对牧少爷不敬,恳求小侯爷莫要怪罪,下回再也不敢了。”他一边扇巴掌一边诚恳的认错。
闻砚桐听见这清脆的巴掌声,忽而想起来这一幕她是在书中读过的。
起因是牧杨被禁足一个月,赶上颂海书院开课才解了禁足。重获自由的牧杨很高兴,就包了城里有名的酒楼,请俩兄弟好好喝一场庆祝。
但是害怕又被牧将军以此责怪,所以用了化名,谁知道到酒楼时正好撞见有三人在闹事,还张口闭口辱骂牧杨,自然是被池京禧收拾了一顿。
据原书中写的,闹事三人中一人被踢断了腿骨,一人自扇巴掌肿成猪头,一人则是踢坏了心胸,在家中躺了一个月有余。
闻砚桐暗在心中连道数声幸好,若不是她方才溜得快,这会儿腿骨该被踢断了。
这对该死的黑白双傻,差点害死她!
她眼看着白兄弟真的把自己扇成了猪头之后,牧杨才挥手让他赶紧滚蛋。
白猪头当真滚得特别快,生怕动作慢一点而被拦住。而店伙计也从就楼里抬出了半死不活的另一人,追在他后面喊,“等等!你朋友落下了!”
白猪头跟没听见似的,越走越快。
闻砚桐啧啧叹息,非要来脆香楼吃,这下好了吧,海尔兄弟恩断义绝。
大傻批,活该!
闹剧散得很快,牧杨推着池京禧进了酒楼中后,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也都离开了。闻砚桐没走,在一处不大起眼的地方站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一辆暗沉朱木马车缓缓驶来,停了之后,便有一个裹着柔和的妃色斑纹大氅的姑娘下了马车。
这姑娘容貌迤逦,一双黛眉尽显女儿温情,嫩唇点朱,双耳坠着碧色珠翠。闻砚桐只能看见她半张脸,却也能看出她面容精致。
这是书中十分厉害的一个女配,女主的庶妹,傅诗。
此女子前期爱小侯爷爱得死心塌地,后面战乱四起,她却出卖了小侯爷换取荣宠,是个心狠手辣心机颇深的人。
闻砚桐只遥遥的看了一眼,转身便走了,后面的事她都清楚。
牧杨碍着她相府千金的身份,让她进了被包场的酒楼,于是有了傅诗对池京禧的一见倾心。
闻砚桐这会儿没心思去了解那些情情爱爱,她看了眼天色,心想着如若现在赶回去,指不定能在天黑前出城。
但这朝歌城实在太大,闻砚桐走了足足三条极阔的大街,也没能找到拉人的马车,最后很是憋屈的在路边嗦了一碗面条。
填饱肚子之后她站在路边,想看看有没有空马车经过。刚杵一会儿,便有一老头走上来跟她说话,“这位小公子,我见你脸色不佳,可要号上一脉瞧瞧?”
闻砚桐见他衣着素朴,背上还背着草篓,便知道他可能是郎中。
正好这几日着凉,头疼总是反复,便点头应了。
老头的医馆就在隔壁,进屋后把草篓放下之后便给她号脉。手搭上没一会儿,便惊诧的抬眼看她,“想不到竟是个姑娘家。”
闻砚桐弯唇笑笑,“如此出门方便。”
老头并不多问,看了看她眼睛和嗓子,一边叹息一边为她抓药,“伤寒有几日了,嗓子已有脓肿,再拖下去只怕要病倒在床榻上了,既然是女儿家就更应当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闻砚桐忙点头应,瞥见了桌上放着晒干的药草,抓起来看了看,“这是决明子吧。”
老头道,“小姑娘眼力不错。”
“这个你给我抓一点。”闻砚桐道。
老头有些不赞同的看她一眼,“这玩意儿药性寒凉,你身子又虚,不能吃。”
“我给我爹买的。”闻砚桐睁眼瞎扯,“他这两日排泄困难,憋得难受。”
老头这才给她抓了写,顺道配了点辅助药材,嘱咐如何吃。
闻砚桐很慷慨的付了钱,道谢离开。
她提着两包药在大街上晃悠,因为实在找不到马车,又不认识路,导致她已经放弃了今日出逃,决定先想方法回学院才是。
闻砚桐在街上走得久了,鼻涕又冻出来,她用袖子擦了两把,蹦蹦跳跳的想让自己身子暖和起来。
正蹦得起劲时,突然有马车停在了旁边的路上,闻砚桐还以为是空马车,欣喜的停了动作,转眼看去,却发现这竟然是牧府的马车。
嗬!白日见鬼!
闻砚桐正打算利索的离开,却见窗帘被撩起,程昕探出带着微笑的脸,“上来吧,我们路过书院,可以顺道把你带回去。”
闻砚桐简直受宠若惊,愣了一刻之后才道谢往马车上爬,车边的小厮伸手扶了一把,将她推上马车。
倒不是闻砚桐多想贪这个便宜,而是尊贵的五皇子都亲自开口,她哪有命敢去拒绝?
掀开帘子进马车的一瞬,温暖的气息扑面包裹来,闻砚桐的睫毛立即生出小水珠,泛着凉意的湿漉漉。
马车里非常宽敞,只坐着三人。
池京禧坐在最里面的一角,身后靠着蓬松软垫,腿上盖着棉毛毯。漂亮的眼眸闭着,似乎在假寐。
闻砚桐一看见他,就感觉自己的腿骨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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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马车中有一方矮桌,桌上铺着朱色金边软绸,上方摆着三盘糕点和一壶茶。
闻砚桐压低了气息,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生怕把坐在最里面假寐的少年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