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嶙将她的话默默记下,然后起身喊来了面具人,表示自己想通了。
面具人当即去请示了头领,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折回来打开了门,将姜嶙放了出去。
他趁夜被劫出来,还没见过这个盘踞地的真正模样,先东张西望了一番,而后被领着走过大半个镇子,忽而傻眼了。
道路两边来回巡逻的面具人左肩上竟然都系着一根红绳,一眼望去,姜嶙只觉得全部都一样。
他认真看了许久,愣是没找出与众不同的那个,心口憋着一口老血。
接下来的时间,就剩下闻砚桐一人了,没有了姜嶙在隔壁啰嗦的声音。且自那夜以后,池京禧也没再来过。
饭还是照常送,虽然饭食简单,没什么好吃的,但是闻砚桐也不挑,顿顿都吃的饱饱的,保证自己的体力和精神。
只有她要上茅房的时候才会被人放出去,但也有人看守,偶尔能瞟几眼这里的模样,其余的时间都在小黑屋里关着。
一连几日,她都被锁在房中,由于担心池京禧和傅子献的安全,所以时间过得非常煎熬。
但她总安慰自己,这些姜家兵的结局已是固定的,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现在只有耐心等待,等官府的人勘测好地形,在周围布好埋伏,就能够行动。
所以要沉住气。
可不巧的是,傅子献突然出事了。
这日有个小年轻给闻砚桐送饭,多嘴问了一句,“你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吧?若是带了就赶紧交出来。”
闻砚桐刚接过饭碗,听到这话,立即把饭碗放在地上,把怀里的银票,腰上的玉佩,头上的簪子一并递了出去,佯装谄媚笑道,“这是我全身的家当了,就这些,大哥你全拿走吧。”
那小年轻见她如此果断利索,愣了一下,而后顺势把东西都接了下来,说道,“你还是聪明点的,不像那个,都被打的站不起来了。”
闻砚桐一下子意识到他口中的“那个”指的有可能是傅子献,于是神色猛地一变,“你说什么?那个怎么了?!”
小年轻不满的看她一眼。
闻砚桐立即掩饰自己的失态,挤出假笑,“大哥,你说的是傅家的少爷吗?我与他有些交情,所以想问问他出什么事了。”
那小年轻收了她的东西,破例多嘴了两句,“我们头想从他身上拿走一块玉牌,他死活不让,当场动起手来,如此不知好歹,当然让好一顿教训,如今在床榻上躺半日了,死活难料。”
闻砚桐惊得嗓子都有些颤抖,“可他……不是傅丞相的儿子吗?你们头为什么要对他动手?”
小年轻嫌她问得太多,恶声恶气道,“这与你何干,识相点就老老实实呆着,什么话也别说,不然下一个就是你!”
闻砚桐只好没再问,待他走了之后,这一顿饭吃的极其不安宁。
傅子献不应该那么死脑筋才对,他又不是牧杨,怎么可能不懂变通,为一个玉牌被打成这样?
她端着饭在屋中急得团团转,
难道这个玉牌对他来说有特殊意义?
是他娘留下的遗物?
可就算如此,等这些人被官府抓住之后,玉牌也是能要回来的啊,他为何这般固执?
闻砚桐百思不得其解,她印象中的傅子献不该如此,他很聪明的,虽然性子有些腼腆。
她匆匆将一碗饭吃完,忽而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干等着了,她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池京禧也有可能受伤。
于是她在面具人来收碗的时候,拦住了那人,低声说道,“这位大哥,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给你们领头人?”
那人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似乎不想理会,转身要走,闻砚桐又道,“清泉映芦花。”
那面具人一听,当下震惊的看她一眼,整个人震住了。
闻砚桐只摆了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快去。”
面具人连忙跑出去,连碗都忘记收了。闻砚桐有些忐忑在房中等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她立马站得端正,保证自己神色深沉,不漏端倪。
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大步进来,脸上的面具是红色的,对着闻砚桐上下打量。
闻砚桐就站着不动,眼眸像是拢着寒霜,尽量学着池京禧的样子,用冰冷的眼神看他,让人捉摸不透。
她也不知道自己学了几分,僵持片刻之后,那人率先开口,“这话是你说的?”
闻砚桐便接口道,“清泉映芦花。”
红面具道,“清泉可有水?”
“清泉没有,墨池有。”闻砚桐道。
这是姜家兵十分秘密的暗号,只有几个领头人才知道。姜家人在皇室安排的有内应,但是一直没有与这群私兵有接触,唯一一点只有这句暗号。
当初从书中读到,姜家兵被官府击溃之后,逃出去的几个人之中,只剩下一个领头人,而且被姜家的内应找到了,书中特地写了他们对暗号的场景。
只是那是发生在后来的事,闻砚桐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便把这句暗号掏出来。
这是很冒险的举动,若是稍有不慎,就会被掉脑袋,她不确信自己能够获取十分的信任,但是只要有五六分,就足够了。
那红面具见她对上暗号,也没有立即相信,只是有些质疑道,“为何会抓至这里?”
“这要问问你自己手下的人了。”闻砚桐镇定道。
“那又为何一早不说?”红面具又问。
闻砚桐道,“没有必要,我不想暴露身份。”
“现在有必要了?”
闻砚桐皱眉,“你们做了蠢事,我不想被你们连累。”
红面具知道她指的是傅子献一事,沉默片刻道,“已经处罚过了。”
闻砚桐气势一下子凶起来,“处罚有什么用!你可知我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费了多大的工夫!”
红面具冷冷的看她,“并不妨碍他对你的信任吧?”
闻砚桐也没被吓到,冷笑一声,“你们贸然行动,让我的计划功亏一篑,如今还上赶着找死,若非顾念姜大人恩情,我大可撇清关系让你们自生自灭。”
红面具沉默,隔了好一会儿才道道,“你想如何?”
闻砚桐听他如此说,当下松了一口气,知道他这是初步相信了,揉了一把手心里的冷汗,声音依旧平静,“我要见姜少爷。”
第88章
闻砚桐当然迫切的想去见傅子献,看看他伤的重不重, 处境如何。
但是要取得这些人的信任并不简单, 所以她不能操之过急,必须想办法得到他们的信任。
于是她先提出见姜嶙。
红面具是队伍里的四大领头人之一, 名唤夏。
他略一思量过后, 并没有立即同意闻砚桐的话, 而是让她再等等。
显然是去找其他三个领头人商量了。但是闻砚桐也不着急, 就耐着性子在房中等候。
红面具去了一个时辰左右,来的时候还带了个青面具的人,那人看起来比红面具矮一点,但是眼神阴毒,只一眼就能看出他不好对付。
他打量了闻砚桐几眼, 问道, “暗号是你对出的?”
闻砚桐冷着脸色,“我等了一个时辰,就等来一句废话?”
青面具被她呛了一句,但也发怒,只是道,“你说你想见姜少爷, 先前姜少爷就在你隔壁,你有什么话不能说?”
闻砚桐皱起眉头,目光里有些怒意,似是十分不耐烦,“我说了不到必要时候我不能暴露身份, 而今姜家被抄,你们在外我在内,已是唯一为姜家复仇的机会,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把这机会毁了!”
她的语气里有些责怪的意思。从某种层面上,她扮演的这个角色和这些姜家兵出于平等位置,只是一个在内打探情报笼络势力,一个在外走私兵器操练队伍。
“我要见姜少爷,立刻!”闻砚桐掷地有声。
青面具暂时后退一步,带着闻砚桐从小黑屋里出来,而后领去了这个宅子的正后院,姜嶙就被安置在里面的寝房中。
姜嶙见到闻砚桐的时候很是吃惊,再看她身后还有两个戴面具的人,一时间有话也不敢说。
闻砚桐进了屋子,坐下来之后的第一句便是,“姜少爷,现在的形式你应该明白吧?”
姜嶙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由有些疑惑,“啊?你说什么?”
“如今姜家被抄,势力分散,与我一同做内应的几人也没了联系,恐怕都是被发现拔出了,我现在能与你们接上联系已是不易,接下来也要好好商议为姜氏复仇之事了。”闻砚桐佯装高深道。
姜嶙一下子傻眼了,“内应?什么内应?”
闻砚桐沉吟一瞬,深沉道,“其实我乃是姜家内应,自小被安排在侯府附近长大,为了接近小侯爷等人才被送进颂海书院的。”
姜嶙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说什么?!”
闻砚桐只是瞎说,反正姜嶙只是隐约知道她来自长安,也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长大。
要想骗过这些面具人,就要最先骗过姜嶙才行。
“可是你前两日跟我说的那些……”姜嶙的世界观有些崩塌了,指着闻砚桐,震惊道,“你先前分明说……”
闻砚桐赶紧将话头接过来,“我是姜家人,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够想明白,你如今是姜氏唯一剩下的血脉,为姜大人复仇,推翻狗皇帝的掌权,你不可退缩。”
姜嶙见她面色冰冷,顿时心乱如麻,思及她前几日说的话,脑子里一片混乱,有些晕头转向了。
闻砚桐却拍案大声道,“我们承姜大人的恩情,发誓效忠,如今他被狗皇帝抄家害死,正是我们为姜大人正名之时!”
这一巴掌把几人都吓了一跳,闻砚桐满脸义愤填膺,看起来好似恨不得立即要拿刀上阵一样。
这番话是她仿着文中那个内应说的话,具体是什么她已经记不清楚,但是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红面具显然深有感触,眼睛已有些湿润,大声道,“说的不错!”
姜嶙犹犹豫豫,“但是……”
闻砚桐又厉色看向姜嶙,“姜少爷,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你若是被人发现还活着,狗皇帝必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姜嶙有一瞬被威慑住,只觉得闻砚桐的神色吓人,话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青面具在旁边冷眼看着一切,紧紧盯着闻砚桐,似乎想看出什么。
但是这场博弈之中,闻砚桐半分破绽都没露,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了姜氏的内应,激动道,“而今你们的人擅自行动,抓来了傅家少爷,惊动小侯爷等人已是打草惊蛇,这里的位置也极有可能已经暴露,我们必须快些商量对策,决定出撤离路线。”
红面具道,“可是秋冬暂时外出了。”
闻砚桐阴着脸色,“多留一刻,我们的危险就越大,我尚有机会脱身,但是你们却不好说,等剩下两人回来,尽快召集会议。”
红面具已然信任,对闻砚桐的话极是赞同,立即着手安排,将她的住处改到了姜嶙的隔壁。
青面具仍是沉着脸,看不出情绪,闻砚桐能感觉到到他并没有相信,只是在找她身上露出的端倪,可是这般紧要关头,闻砚桐自然要做到滴水不漏,她并没有出错的机会。
闻砚桐坐在屋子里喝水,面具人则进进出出的为她打扫屋子,置办床铺。她盯着来往的人,温水送至嘴边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人,动作瞬间停住了。
那人也带着面具,身着与其他人一样的衣袍发饰,左肩上的红绳颜色更甚一些,身量高挑。
闻砚桐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池京禧。虽然他脸上捂得掩饰,也刻意改变了走路的方式,但是她还是能从中找到一丝熟悉的意味。
他正抱着一床被褥往里走,目不斜视。
闻砚桐咳了一声,指着他道,“你过来,给我倒杯水。”
他停住,好似发愣。身旁的人很有眼色的上前将被子接下来。
他慢步走到桌边,近了之后,闻砚桐才对上他的眼睛。她认得池京禧的眼睛,深邃而漂亮。
池京禧没什么表情,提起了水壶,正要倒时突然停住了。
闻砚桐疑惑道,“怎么了?倒啊。”
他微微抿唇,没有说话,只是低眼看着茶杯。
她顺着目光一同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杯子是满的。
她立马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一大半,再放下,下巴指了指杯子。
池京禧默不作声的将杯子倒了八分满,将茶壶轻轻放下,站在一旁。
许是有人在暗地里看着,池京禧竟是连一眼也不多看她,就好像压根不认识她一样。
闻砚桐见他站着什么都不做着实奇怪,于是又道,“你给我捏捏肩,这几日睡在地上,睡得腰酸背痛,我这遭的是什么罪啊……”
池京禧听后又绕到她伸手,两手搭在她肩上,刚使力捏了几下,闻砚桐嗷地一声惨叫起来,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一下子把手缩回来。
闻砚桐佯装凶道,“你轻点,以为我的骨头是铁打的吗?!”
这是她头一回凶池京禧,感觉相当奇妙。
池京禧没作声,默默捏了捏指关节,发出咔咔响声,闻砚桐一听立马怂了,忙带着些笑意道,“我这几日睡得不好,身子难免脆了些,你下手轻些。”
池京禧这才放柔了力道,慢慢的给她揉起了肩膀。
这回力道适中了,闻砚桐哼哼唧唧,让他揉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笑道,“你这手生得好,力度正巧,适合给人揉捏。”
一边说一边在他掌心处轻轻点了三下,随后很快就松开来,转头看向窗外,讶异道,“呀,月亮什么时候升起来了,我说怎么那么瞌睡呢。”
她起身,对其他忙活的人道,“行了别忙了,都退下吧,我要睡觉了。”
池京禧合拢掌心,跟着其他面具人一起从屋中退了出去,屋中很快就剩下闻砚桐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