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头一次池京禧坐在她床边看书了,闻砚桐发现有池京禧在,她入睡的都比平日快。于是将额头靠着池京禧的肩膀,闭着眼睛慢慢睡去。
池京禧坐了很久,直到眼睛觉得疲倦了,才合上书熄灭了屋内的几盏灯,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第二日池京禧依旧是走了个大早,临走的时候还安排了下人专门喊闻砚桐起床去书院上课。
因为昨日无缘无故翘课了,闻砚桐赶去学校之后被李博远凶了一顿,但是又因为她测验成绩有了显著的提升,所以这次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
牧杨依旧没来上课,闻砚桐没去将军府都能想象的到此刻牧渊正面临的境况。
牧杨不闹个天翻地覆那才怪呢。
不过只要牧渊能把人看住,任凭他随便闹,等池京禧的队伍一启程去祎北,牧杨再闹也没用了。
临近出发的几天,池京禧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机会跟闻砚桐见面。虽说大家都说祎北的动乱并不严重,但毕竟是要上战场打仗的,这并不是小事,池京禧自然也不敢怠慢。
本来已经安排好去祎北的将领,因为池京禧的介入有了大换血,几乎原本人马都被换掉了,最后池京禧作为领队的将帅,而傅子献则是副将。一同跟去的还有跟着牧渊征战多年的两个将军,在旁辅佐。
池京禧在临走的前一夜,来了闻宅。
彼时已经是深夜,闻砚桐以为池京禧不会再来,于是等的睡着了。
池京禧悄悄的推开她的房门,站在床榻前,看着她的睡颜。在暖色的光下,闻砚桐的脸显得恬静而安宁,似乎能抚平池京禧心头隐隐的躁意。
他慢慢蹲下来,凑近了看她,将她的样子仔仔细细的映在眼睛里。
闻砚桐好像睡的很熟,根本没什么感觉。
池京禧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低低道,“傅三小姐都去了寺中给傅子献求了平安符,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没给我?”
这话自然得不到回应,池京禧停了许久,才道,“罢了,反正也是些无用的东西,等我回来,你再补给我吧。”
他在闻砚桐的床头蹲了许久,直到身体有些僵了,转头一看,才发现外面天光乍破,似是黎明到来,想着还有军马在等候,便在闻砚桐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淡淡说道,“我走了。”
而后离开了寝房。
门关上之后,原本安安静静沉在睡梦中的闻砚桐却突然动了动密长的睫毛,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不想哭哭啼啼的跟池京禧离别,让他在国家大义前被这些儿女情长所牵绊。
池京禧要走,就要走的潇洒。若要拔剑,就要拔得利落。
六月初,这一队军马便悄无声息的从朝歌离开了,几乎没什么人知道这件事。
闻砚桐像平常一样去书院上课,只是这次身边没了温和腼腆的傅子献,也没有整日作妖的牧杨,她的周围好似空了很大一片,空荡荡的。
当日放学,张介然特意从甲一院赶来,拦出了要出门的闻砚桐。
闻砚桐见他面红耳赤,鼻尖还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疑惑道,“你赶那么着急作何?”
张介然喘了两声,说道,“我听闻傅公子和小侯爷外出了,牧少爷又、又好些日子没来书院了,想着你该一个人了,于是想来喊你一起吃饭。”
闻砚桐听后忍不住笑了,心中一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吃个饭什么的还需要人作陪。”
张介然道,“结伴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我看你平日里也没有孤身一人过,怕你突然一人会不习惯。”
闻砚桐自是十分感动,难为张介然一个书呆子竟然会为她考虑这些,便不由道,“多谢你关心,今日想吃什么?我请你吃。”
张介然抹了抹鼻尖的汗,说道,“按照你的口味来吧,我什么都可以吃。”
两人如此便搭上了伴。
闻砚桐多次劝他不用从甲一赶到丁六来,但是张介然却十分坚持,声称不放心她一个人。其实闻砚桐觉得张介然可能得了谁的托付,要他在书院里多照看一下她,但是张介然这个人心眼瓷实,所以就这样黏在了她身上。
闻砚桐不想让张介然每日都费那么大劲来找他,张介然的时间是用来念书学习的,浪费一秒都不行。但是多次劝说无用,有次闻砚桐直接在下课的时候先溜了。
本以为张介然就此退缩,却不想这个书呆子脑袋楞的很,第二日一下课就从学堂里冲了出来,百米冲刺般跑到了丁六堂,正好李博远还有些内容没讲完,拖了会儿时间。所有人看着他急冲冲的出现在门边。
闻砚桐与张介然的对峙彻底落败。
跟牧杨那种憨的,闻砚桐尚且能够一战,但是对上这种楞的,还真没什么法子。
不过说起牧杨,闻砚桐不由得感慨两句。
牧杨大概将毕生的智慧都用来忽悠老爹了,池京禧带着人刚从朝歌走没两日,牧杨就逃出了牧渊的牵制,飞奔去祎北了。
闻砚桐就知道拦不住牧杨,因为他能逃走的机会太多了,这个人早就打定了主意去祎北,但凡被他钻到一点空子,他就像个滑溜溜的泥鳅,一溜烟的滑走了。
牧渊气得不行,但是牧杨这回相当聪明,他并没有立即追上池京禧的队伍,而是一直跟着,快到祎北的时候才露面,如此一来,谁也不可能把他绑起来送回朝歌。
转眼到了六月下旬,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程昕突然露面,亲自来找她。
闻砚桐原本很是忌惮程昕的,觉得他心机颇深,是个笑面虎。但是熟识了之后才发现,程昕是真的脾气温和的那种人,他不像傅子献那样沉默寡言,他善谈,也善结交。
他对闻砚桐相当和善。
不过这次来,他主要还是因为池京禧临走前嘱托给他的事,为了照顾闻砚桐的情绪,程昕特地寻了处安静的地方,给闻砚桐递了杯甜茶。
“殿下寻我是为何事?”闻砚桐端起甜茶想喝。
“我过两日会派人烧你的寝房。”程昕斟酌开口。
“啊?!”闻砚桐大惊,险些抽翻了茶盏。
作者有话要说: 【牧杨在临走前,特地给牧渊留了一封离别信,提笔斟酌两个时辰才写完。】:
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当事人看完信后情绪非常激动】
牧渊:逆子!逆子!!
第111章
闻砚桐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心翼翼道,“五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程昕笑着解释:“单礼应当跟你说过这事儿,就是死囚替身一事。”
闻砚桐这才明白,点头道, “这么快吗?”
她将日子仔细一算, 池京禧竟走了有大半个月了,他临走的时候,确实有交代此事。
因为池京禧说过把此事交给程昕了,闻砚桐自是十分相信五殿下的办事能力,所以并没有对此事挂心。
只是没想到这事儿来得那么快。
程昕道, “你这两日暗地里把东西全都收拾走, 两日后的夜里, 我会派人去敲你的房门, 倒时你跟着人出来就是,往后就不必再去书院了。”
闻砚桐点点头, “那我假死之后,书院里会怎么处置?”
程昕道,“虽然没有先例,不过应当是给你爹娘送一笔抚恤金, 在为你办个简单的丧事。”
闻砚桐道, “那若是他们找去了长安……”
程昕道, “这你放心,单礼已经派人在长安安排妥当了,你只管从书院搬出来就是。”
话既然这么说了, 那闻砚桐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他们已经把事情安排的细碎,什么都想到了,自然没有她能操心的部分。
闻砚桐喝了程昕的花茶之后,就慢悠悠的回了书院,正逢张介然拿着书本来与她进行学术交流。
闻砚桐这才想起来假死这事张介然还不知道,若是现在突然说怕是有些不太合适,这种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是张介然真心把她当朋友,若是不告知此事,倒时事情发生了,他的情绪应该也会收到影响。
如此左右为难着,张介然看出她纠结的思绪,主动开口问,“你怎么了?看起来有心事?”
闻砚桐忙摇头,“没有没有,只是有些难题哽在心头,想不到解决的思路。”
张介然作为超级学霸,自是非常热心,“有什么难题,若是你不嫌弃我的学问,大可告诉我,让我试试。”
闻砚桐翻开书,随便点了道题,张介然便当真,认认真真的帮她解起题来。
当天晚上,闻砚桐便开始清理东西。当初从双人寝房搬到池京禧寝房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是傅棠欢的下人给搬的,所以也没搬太多。
然后闻宅置办好之后,也搬出去了不少,这次再搬,还真没多少东西了。
程昕派来的侍卫都是会功夫的,抱着闻砚桐的大包小包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在夜间静悄悄的把东西给带出了书院。
闻砚桐在两天的时间几乎将东西搬空,白天在书院若无其事的上课,晚上就在打包行李。
两日后的深夜,闻砚桐有种干大事的感觉,紧张的有些睡不着。
她穿着整整齐齐,躺在床上,就等着人来敲门。
一些基本都用品还是要留下的,比如床上的被褥,桌上的摆件,书架上的书倒是先用废纸替换了。
反正程昕说了,到时候放一把大火,保管烧的里面全都是渣渣,什么都辨识不出来。
只是可惜了这是池京禧住的地方,好歹她跟池京禧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如今那些记忆仍然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自然让人怀念。
但是为了脱身,这房子还是不能留。
闻砚桐躺了大半宿,正是众人熟睡之时,有人轻轻敲开了她的房门。
闻砚桐便带着最后一些零碎的东西,披上宽敞的黑色大披风,帽兜将脸罩住,随着侍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书院。
她走后没多久,一把火就从寝房燃起,其中灌了油,瞬间便烧的猛烈,加之夜风一吹,火势蹭蹭的往上蹿。
等人发现时,整座寝房已完全被火焰笼罩,将夜色都渲染出光亮,随后尖叫声嘶喊声响起,打破了书院的宁静。
闻砚桐熬了大半夜,回到闻宅就睡了,想着以后再也不用早起去上课,她心里一阵轻松,睡得格外香甜。
而书院的人为了救火,忙活到了黎明,火势最后不是被扑灭的,而是东西几乎烧完了,房架完全坍塌,变为灰烬,火自然而然变小了。
大火熄灭后,下人们瘫坐在周围,东方破晓,光芒重临大地时,这座精致豪奢的寝房,也成为一片荒芜。
学生们前来围观,夫子也早早问讯赶来,知道里面住的是闻砚桐之后,各种唏嘘议论铺天盖地,说法也层出不穷。
有人说闻砚桐这是锋芒太甚,平日里有小侯爷照看着,现在小侯爷走了,自然没人管他,所以才被关在房中活活烧死了。
有人说是因为闻砚桐在书院本是受尽欺负的平民,但是攀上小侯爷之后身位直线上升,引来了不少人的眼酸和妒恨,所以才想害他。
可无论这么猜,都不可能有人猜到真实情况。
当下人们进去拖出一具烧的快成干的尸体时,众人才意识到,闻砚桐这是真的被烧死了。
最受打击的,莫过于张介然了。
他一听问闻砚桐的寝房着火,就立即穿上外袍飞奔而来。看见大火肆虐,他也加入灭火队一员,抱着水桶来回跑。
由于太过惊慌,导致路上还摔了好几跤,满身都摔得湿漉漉的。
谁知道到最后,只看见下人拖出来已经烧的焦黑的人干。
张介然崩溃了,一把将人干抱在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周围人听到他的哭声,觉得甚至悲惨,也有不少人跟着哭起来。
其次伤心的就是赵钰了。
虽然闻砚桐平日赏上课并不规矩,总是会走神,有时候还会睡觉,又或者跟牧杨窃窃私语。
但是赵钰却十分中意她的算术,一直觉得她所知道的可能比自己掌握的算术技巧要多的多,本想将她培养成国家栋梁,谁能想到一把火竟把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给带走了。
赵钰对古灵精怪的闻砚桐甚是喜爱,如此噩耗猛地袭来,一时间人没撑住,当场就晕了。
众人吓得赶忙将他抬走,还请来了医师。赵钰醒后已是当日下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抓这人就问闻砚桐。
听说闻砚桐确认死亡之后,痛哭流涕,鼻涕能拉得老长。
书院一众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为她伤心。而闻砚桐本尊却在闻宅睡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觉,一醒来命人备膳。
这下算是彻底摆脱颂海书院了,虽说在里面的日子还算开心,但早起上课也确实是一个难题,现在忽然脱身,只觉得心头上压着的一件大事没了。
闻砚桐在闻宅躺了几日,程昕便传消息过来,说是书院已经派人前往长安了,打算在找个这里给闻砚桐办一个简单的送别,然后将尸骨裹着送回长安。
闻砚桐也不知道那个从犄角旮旯里冒出的死囚尸体会送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听别人说要给自己办丧事,她还是有些好奇的。
于是在那日,她穿上素色的衣裙,戴着遮颜帷帽,然后亲自赶赴颂海书院,去见见那些人为自己办的送别仪式。
本以为会被草草敷衍,却不想去了之后才发现现场众人哭得跟死了至亲一样,一些她根本不认识的生面孔都哭天抢地。
唢呐的声音伴着歇斯底里的哭喊,倒叫人毛骨悚然。
只是其中张介然让她十分在意。
这人也不知道在这几日里哭了几回,双眼都肿了起来,俊秀的脸也因为伤心而变得苍白,似乎极是难过。
而赵夫子则是怕来了伤心,干脆没有出席。
闻砚桐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日后若是有时间,要亲自去跟张介然解了这个心结。
她看见昔日与她交好的花夫子也来了,眼眶通红的站在人群里,还有丁六堂里平日会跟她说话的几个学生。
比起那些大哭的人,这些人隐忍的难过之色更让她动容。
原来出了池京禧他们,还是有人在乎她的。
也不枉她在书院生活那么长时间了。
闻砚桐的意外死亡让颂海书院连续几日都笼罩在伤心的氛围里,但是也没过多久,人们又开始正常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