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这样, 就可以掩饰自己认错了人的愚蠢。
甚至他以为这样, 就能让她收回那些话,让她承认她就是唐糖,是他爱的那个唐糖。
他不会认错。
可结果不过是让自己落入更可笑的境地。
他从她肩上抬头看着她, 她双眼紧闭,遮住了眼底的光。
然而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唇,她撒娇讨好时笑起来的弧度,明明都和他记忆中的小乖一模一样。
直到此刻,他依然不敢相信,她不是她。
只是心里头还是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真正的唐糖是不会对他那样笑的。
所以,她或许,的确不是那个她。
目光慢慢暗了下去,他起身站在车门外,背对着她。
不过片刻间,就连背影都透上了几分冷寒,似又变回她刚认识时那个冷酷的他。
所有情绪都消失不见,腥红眼底只剩下无尽的黑。
他看着很远的地方,毫无情绪的开口,“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可你来的时候不是说,你来这里,是因为想要两个帅哥吗?”
他顿了下,再开口时声音分明哑了一分,“我让人烧给你,你滚!现在,马上,从我眼前,滚!”
想要帅哥这句话是唐糖初见他时说的玩笑话,最后被他这样说出来,只让人难堪。
这也是他第三次对她说“滚”这个字,只是这一次,比前两次更让人难过。
唐糖眼睫狠狠颤了两下,眼眶灼烫生疼。
她坐起来,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什么也没有再说,就这么消失不见……
祁夜眼角微动了两下,闭上眼,将所有情绪都掩盖,面容只余无尽冷漠。
……
祁夜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是怎么回了别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到床上。
脑子一片空白,太阳穴却胀痛得像是有铁钉在朝里钻,当真让人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以前他总觉得唐糖愚蠢,丝毫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理解唐糖了。
难怪她要自杀,也许真的只有死了才能解脱吧。
他闭上眼,混乱不堪。
以为自己不可能睡得着,迷迷糊糊间,却已经开始做梦。
四周很嘈杂,有女人的尖叫声,哭泣声,还有男人们让人恶心的调笑声。
随着那些声音出现在眼前的,是模模糊糊的画面。
很多男人围着一个女人,他们背对着他,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可那场景,丑陋得让人想吐。
那些声音和画面,刺得祁夜耳边嗡鸣,头痛欲裂。
就好像从地狱中探出的恶魔之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就在祁夜觉得自己快要因为这种窒息而亡的时候,一道很软却颤得厉害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哥哥,我害怕……”
祁夜骤然一僵,低头,便见到自己怀里的女孩儿。
女孩儿不过6岁,猫儿般的眼圆圆的,明亮璀璨得像是嵌着两颗星星。粉嘟嘟的小脸还带着婴儿肥,长卷的睫毛,小鼻子小嘴巴,像橱窗里的洋娃娃,又甜又乖。
是……6岁的唐糖。
此刻,小小的唐糖也看着不远处那些人,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窝在他怀里,惨白小脸上全是惊恐。
她还太小,根本不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
可她听见那个女人的尖叫声,在幽静的山野间如同厉鬼在哭壕。
祁夜在看到她的那刻慌了心神,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做梦,只慌忙捂住她的眼睛,听到自己同样颤抖的声音,“小乖,别看,别怕……”
唐糖的眼睛被遮住,只能听到那些声音,她怯生生问他,“哥哥,他们在做什么?”
祁夜喉咙里堵得慌,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所以他撒了一个很可笑的谎,他说,“他们在玩游戏。”
唐糖明显不信,她虽然小,可没见过谁玩游戏时叫得这么可怕的?
只是祁夜这样说,她就点点头,很乖的“哦”了声。
祁夜也顾不得她信不信了,他抱起她,有些着急,“走,我们现在就走。”
那些男人现在顾不上他们,以为他们还昏迷着没有醒过来。可之后呢,万一那些人想起了他们,他们就会变得很危险。
他一个人倒是没有什么关系,可有小乖在,他绝对不能让小乖落到那些魔鬼手中。
他抱起唐糖,没有丝毫迟疑的朝反方向跑去。
只是这时候的他也不过十岁,再加上心慌害怕,抱着她跑了没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
她很懂事,挣扎着下来,“哥哥我自己跑吧。”
祁夜也没多耽误,放下她,牵着她继续跑。紧紧握着她的手,一点也不敢放松。
两个小孩在山野间胡乱的跑,谁也不知道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生的希望到底在哪里。
可他们知道,他们不能停下来。
只是唐糖很快就跑不动了,呼吸很急促,还有面对未知的恐惧,“哥哥……我……我们会不会死啊……”
她这时候其实还不太知道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可她知道,死了就会去到天上,就见不到爸爸妈妈和她的小哥哥了。
祁夜抓着她的手更紧了两分,他坚定的看着前方,喘息着,轻声安抚她,“不会的,小乖,我们不会死,我们能跑出去的。”
小孩子总是更加脆弱,唐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可是……我……我跑不动了……”
祁夜也很累,汗水已经把衣服都打湿了,他深吸气,“小乖听话,我们不能停,停下来他们就会追上来的。”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哥哥背你。”
唐糖爬上了他的背,他背着她在山里跑,更确切的说,是走。
腿上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很重,前路好像没有尽头,看不到丝毫希望。
唐糖揽着他的脖子,小脸贴在他的脸上,看到他额头的汗像雨一样落,把她的脸也弄湿了。
她抿抿粉润的小嘴,最后还是懂事的道:“哥哥,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太重了。”
刚说完,他们忽然听到了后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是那些男人的声音。
“好像是朝这边跑了。”
“妈的,抓到了老子弄死他们!”
“弄死那个臭小子就好了,那个小姑娘可是能卖大价钱的。”
“卖之前可得好好玩玩,老子还真没玩过这么嫩的。”
“别说,那些有钱人可真他妈会玩儿……”
声音离得已经不远,他们嚣张的大笑着,唐糖听不明白,祁夜却颤抖得厉害。
恰好前面有道山坳,他急急的把唐糖放下来让她在里面躲好,对她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快速道:“小乖,等我和那些男人跑过去后,你就朝这个方向跑。”
唐糖愣了愣,“那你呢?”
祁夜面色很平静,哄她,“哥哥把那些人引开再去找你,哥哥会找到你的。”
唐糖眼睛红红的,眼泪落下来,紧紧抓着他不放,“哥哥我害怕……”
祁夜笑了,摸摸她的脸,擦干她的眼泪,“别怕。小乖不哭,哥哥会在前面等你。你要记住,不要怕累,不能停下。”
顿了下,他又补充,“要活着,知道吗?”
唐糖泪眼茫茫的看着他,似懂非懂。
祁夜紧咬着牙根,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前跑去。
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几乎是拖着步子朝前走,直到有人一脚踹在了他腿上,他终于无力的跌倒在地。
男人的声音再次落在耳边,“妈的只有他一个。”
“那个小丫头跑了,快去找!”
祁夜浑身痉挛着,忽然抬头朝着前面吼叫起来,“快跑,小乖,跑——”
一只脚踩上他的头,重重碾压着,“□□妈的!”
其他人朝前面追去,“在前面,去追,不能让她跑了!”
剧痛袭来,祁夜眼前已经模糊,却依然在嘶声大喊,“小乖,跑,别停——”
当黑暗彻底笼罩了他时,祁夜从梦中惊醒。
他坐起身,周身被冷汗打湿,身体如同梦中般不断痉挛。
好久他才慢慢平静下来,睁开眼看向沙发,沙发上空空的,目光又在卧室中绕了一圈,依然没看到她,甚至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的心跳和呼吸。
小乖呢?
他有片刻茫然,好一会儿意识才回了笼。
哦,她说她不是他的小乖,不是他的妻子。
所以,他赶走了她。
本来以为会像前几次一样,她消失了,却依然在他身边。
又或者,她总会忍不住忽然冒出来,软软的撒娇求他带她出去,说她一个人待得好闷。
可好像并不是,好像,这一次她是彻底消失了……
眼底的光颤动着,祁夜眼角忽然湿润起来,他闭上眼嘲笑自己。
明明已经知道错了,为什么还要念着她?
……
上一次唐糖消失三天,祁夜整个人心慌意乱,连工作时都带着情绪。
这一次,她消失了已经整整七天,祁夜却很平静。
他依然上班下班,冷静的处理工作,安静的吃饭睡觉。
他和以往似乎没有任何差别,而这个以往,是在她出现之前。
他再次变回了那三年的模样,就好像麻痹自己接受唐糖的自杀一样,他同样麻痹自己,将她的出现当成一场荒唐梦境。
他不去想她到底去了哪里,或者是不是已经回去了那个她所说的另一个世界。
他甚至连她说的那个唐糖都不想再去想,不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也不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好像,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也许就如同明灯大师说的,他此生注定孤苦,何必去强求那些本就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然而他自己觉得自己很平静,他身边人却完全不这么认为。
祁氏那些唉声叹气叫苦连天的员工就不说了,祁夜对工作的要求明显更高了,不管是不是高层,反正稍有做得不好就会被训斥。
而且祁夜的工作好像一夜间多出了许多,除了加班就是加班,就差直接住在了办公室里,恨不得一年创造出十年的业绩。
老板都不下班,其他人自然都只能陪着。
廖凡甚至觉得,再这么下去祁氏估计会有大半员工要辞职,毕竟工资再高,可谁都不想英年早逝过劳死。
别墅里陈姨夫妻也明显感觉到最近祁夜沉默得有些过了,以前回来还会随意和他们说几句。
现在基本是一字不发,吃完饭就回卧室,整个人浑身上下就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最让陈姨不安的是,祁夜把crazy送了人。
陈姨是知道的,crazy是那个唐糖养的狗。唐糖自杀后祁夜就自己养着了,一养就是三年。
这忽然间说送人就送人,就连一点犹豫和留恋都没有。
crazy被送走的那天,他斜靠在门前,手中点着一支烟。
crazy好像已经知道自己要被送走,呜呜叫着,不断对祁夜摇着尾巴,陈姨甚至觉得crazy的眼睛里都带上了祈求,在求祁夜别送它走。
祁夜只是面无表情,吸一口烟,目光微眯没有丝毫动摇,冷漠得近乎无情。
这样的祁夜让陈姨有些心慌,虽然最近好像是没感觉到祁夜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可他整个人明显更奇怪了。
陈姨打电话跟老太太说了这些事儿,老太太也没多说什么,就说了句她知道了。
第二天,祁夜就接到了祁寒的电话,说是找他喝酒,晚上八点,流光会所顶层包厢。
从那天老宅后,祁寒还是第一次给祁夜打电话,祁夜也没拒绝。
谁也没提之前在老宅的事儿,就好像没有发生过。
八点,祁夜准时出现在了流光会所的包厢。
祁星祁寒,还有苏珩以及祁甜甜,都已经到了。
见到他出现,祁甜甜最先站起来,犹豫着叫他一声,“哥……”
祁夜朝她点点头,和往常一样,不太热络,却也没有太过冷淡。
祁甜甜却看得出来,他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疏离。
她咬咬唇,闷闷的重新坐下,知道祁夜到底还是对她怨怪上了。
祁星倒是挑了下眉,替祁甜甜打抱不平,“二哥,你干嘛对我们甜甜这么冷漠?”
祁夜目光平静的看他一眼,话都懒得和他说。
祁星:“……”
他转头就安慰祁甜甜,“甜甜你别难过啊,你看,他对我比对你还要冷漠。”
祁甜甜扯了下嘴角,“谢谢你啊。”
无语,谁要和他比这个?
苏珩摇着手中的红酒杯笑了声,“他对谁不都这样吗,一副冰山死人脸。对甜甜,那已经够温柔了好不好?”
祁夜没理会他们,而是直接走到祁寒身边坐下。
祁寒也没说什么,端了杯酒递给他,“喝完了打一架?”
祁夜冷笑了声,“不必,我让你打回来。”
祁寒眯了眸子,“祁夜,这可不像你。”
祁夜端着酒杯,懒懒靠上沙发斜睨他一眼,淡淡问,“我该是什么样的?”
祁寒目光更深了几分,“你这么一问,我倒也觉得有些糊涂了。不过,小时候的你,的确不是现在这样……”
他的话还没说完,祁星已经抢话道:“这个我记得我记得,小时候的二哥特别温柔,说是温柔如水也不为过。”
这个形容词让祁甜甜扯了下嘴角。
偷偷看了不知情绪的祁夜一眼,实在想不到温柔如水的祁夜到底是什么样的?
然而苏珩也意味深长的叹道:“可不,那时候的祁二哥,可是咱们圈子里出了名的翩翩佳公子啊。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一见公子误终身,那说的就是咱祁二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