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云昭心里明白,他是在逼褚澜川拿她做交易,从而给自己留后路。
五岁那年的大爆炸,她记忆受损,选择性遗忘了所有。
如果这次再发生活,谁也不敢保证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是么?”褚澜川脸色沉如寒冰:“你敢动她,可以试试看后果。”
耳机里传来指挥部的预判:“人质身上的引-爆-装置是可控式,需要打掉引燃点,摧毁开关后停止计时器。”
也就是说,在爆炸前的这五分钟内,褚澜川必须朝云昭的肩膀射击,目标是肩膀上闪光的红点,继而控制住云伽,等待专业拆-弹人员在所剩不多的时间内停止装置计时。
必须万无一失。
他扯动了下唇角,跟云昭印象里射击场上八风不动的男人重合在一起。
他的枪-口,对准了挡在云伽前面的云昭。
云伽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以为云昭即将成为这场收网行动警方的牺牲品,便挑了下右眉:“妹妹你看——不用我动手,你就要死了,被你爱的人亲生杀死,嗯?”
倘若为了收网行动,死在他手下......
云昭笑了,跟五岁时小姑娘灿烂的笑容重合在一起。
她有多久没有笑的这么无忧无虑过了?
一塌糊涂的过去,遇见褚澜川,她的世界才不是只有黑白。
“别动。”
褚澜川的声音像被摩挲过的砂纸,沉重且带着颗粒感。
但那无疑是一片嘈杂中最能令人安心的力量。
即使他没有明说,但云昭明白,这两个字是说给她听的。
她身后,不仅有褚澜川,还有守护这壮丽河山的中国军人。
等收网行动结束,新的一天五星红旗照常升起,信仰坚定不移。
所以不会再害怕了。
“来——瞄准这里——”云伽丧心病狂用枪对着她心口,似乎确定只要褚澜川下不去手,他就会亲自开枪。
云昭紧紧闭上了眼睛,在云伽的挟持下果然不动了,她屏息以待,仿佛耳边也萦绕着他温热的气息,说:“别怕,我在。”
即使有一天,我将枪口指向你,你也要相信——“我爱你”。
我爱你,不疑有它。
纯粹且热烈。
工厂附近盛开着大片罂栗花,天空也像降下了粉色蘑菇云,荒野之下,一望无垠。
少年时期,褚澜川也曾反反复复做过一个梦境。
梦见他就躺在这样的荒野上,手心紧紧攥着胸口的勋章。
可他现在不能倒下,立足于祖国最边境的土地上,打击最大的跨省毒品交易。
男人如墨的瞳孔如平静的海面,扳机扣下,子弹如银光划过。
短短数秒内,攻势转变的猝不及防。
褚澜川总共发了三发子弹。
第一发,正中肩头上方,损坏装置触发点。
第二发,打向云伽拿枪抵着云昭脖颈的手臂。
第三发,向低矮的粉色天空发示信号。
......
接着便不止是子弹的声音,军火交战,枪林弹雨,恨不得震耳欲聋。
周围混沌一片,云昭感受到桎梏一瞬间的松动,明白这是逃离的最好时机。
身体没有力量支撑,她几近匍匐在地,止不住地咳嗽,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只能看见慌乱的人影。
这时候,身后有一堵强有力的力量将她转移。
是褚澜川。
她破涕为笑,他来了啊——终于来了啊——
翻阅山河,穿过人海,没有什么比他身上的气息更让人安心。
褚澜川将她牢牢护在身后,迅速翻滚在地,躲避攻势后,藏匿到事先踩点的工厂隐匿点。
“我们都会活下来的,一定会的......”她嗓子干涸,发生的声音也异常嘶哑低沉。
但褚澜川听见了,他捏枪的手僵了下,迅速跟指挥部联系:“人质已解救,请求增派增援,转移安全位置。”
他转过身,很轻地抱了下小姑娘一下。
仅仅只是一个拥抱,承载了太多的情绪。
他也只是血肉之躯,也会怕,也会紧张。
但没有哪一次行动,他会紧张到这个地步,甚至开枪的时候要排除杂念才能狠得下心。
可从小到大家里的教导他不敢忘,警校里学习到的专业素养迫使他沉静。
一切收网前,都还不能掉以轻心。
指挥部收到消息,立刻展开军方部属,只见原本还在空中盘旋的直升机立刻迂回降落到不远处的低空。
火力增援,一片硝烟,只能看得清制服上“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字样。
“A1特战组负责包抄,围住所有可能的逃脱路线——”
“海陆空启动战斗准备,集中所有力量务必剿灭贩毒分子,是否明白——”
“人质身上有引-爆-装置,陆路中队负责拆-弹,立刻赶往洞拐发射信息点......”
.....
这里地形位于山腰下的丛林,双方交战,退可攻进可守,生命随时暴露在死亡的危险下。
云伽的手臂被那发子弹打到要害处,他痛苦的龇牙咧嘴,但眼神更加骇人,是真的被激怒了的反应。
他没想到褚澜川居然是个赌徒,那么小的概率,一旦选错,就是命悬一线。
趁着手下与云伽拖着残缺的身躯转移到工厂内的制毒点,这里不仅有毒品,还有许多火-药。
云伽将这些火-药疯狂往身上堆砌,如果他死了,谁也别想活。
血液顺着手臂滴落到地板上,犹如他心心念念相伴已久的罂栗花。
他从十五岁开始学习制毒,云桉当过化学老师,对配比指标都是亲力亲为,在此前提下,云伽学习的很快,连云桉都夸他有天赋。
虽然在这方面的天赋不是什么好事情,但云伽第一次体会到了主宰者的滋味。
他不用再偷鸡摸狗,像过街老鼠一样躲避异样目光,只要掌握了制毒技术,再跟着云桉倒卖毒品,他的人生将焕然一新。
当时,云伽只是想贩毒赚钱,用赚来的钱给双目失明的母亲治眼睛。
可是云桉不这么想,他养云伽也只是为了多个可操纵的棋子。
在他的记忆里,是云桉逼迫他,硬生生将高浓度的冰-毒对他进行直接注释。
那几天,他恨不得生不如死,骨头像是被蚂蚁啃噬过,五脏六腑没一处完好,这条命就如同一个蝼蚁,是生是死完全掌握在云桉手里。
如果云桉想让他死,大可不必如此,只是凭借他多疑的性格,他没有真正信任的人。
如果想让一个人为自己所用,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住弱点与把柄。
云桉将他关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每天固定来看他一次,在他奄奄一息之时,云桉又让人医治,将云伽的命给捡回来半条。
从此之后,每逢毒瘾发作,即使咬碎了牙关想杀了云桉,云伽也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所以看着云桉的真正血脉慢慢长大,那些淬骨的恨意提醒他——必须也让云昭生不如死才好。
-
工厂外,情势万分危急,云伽的手下和东南亚人离开了核心人物的指挥,虽然是一盘散沙,却仍然利用现有火力负隅抵抗。
直到更多增援力量达到,局势急转直下,云昭慢慢回过神,仿佛对破晓后的黎明触手可及。
从被云伽劫持,短短时间内,一切快的像是梦。
“哥哥......”云昭听着耳边计时器的滴答声,对即将可能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爆炸有一丝惶恐。
“褚澜川,你离我远一点......”
别的都无所谓,只是她担心会因为自己伤及他的性命。
没想到男人在轻拥后把她拥的更紧了,他发射的每一发子弹都带着强有力的后坐力,恨不得震的人胸腔发麻,不断耳鸣。
寻常人在这般境地早就体能不支,连枪都拿不稳了。
褚澜川神色如常。
男人帽檐下的那双眼睛始终注意前方动静,手臂线条笔直,几乎与地面平行,仿佛注意不到肌肉的酸疼与身体的各项极限反应。
他不是铜墙铁壁,只是为了守护小姑娘的周全,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停掉火力进攻。
不知道是哪里飞溅的弹片划伤了他的耳侧,汗珠混着一点点血珠子往下淌,恨不得要与胸前的红色徽章融为一体。
“昭昭,我保证我们都会安全。”
简简单单一句话,无疑是最有用的强心剂。
记忆中,还在警校训练时,就有老师举过前辈的经历,不到最后一刻,对装置的拆除就不能停止,哪怕是在最危急的关头,也得保持十足的镇定。
很快,陆路中队的拆-弹专家抵达,与褚澜川迅速完成交接。
“人质生命体征一切平稳,现在进行装置拆除工作。”
“引-爆-装置被破坏,但不代表计时器停止工作后不会爆炸。”
“......”
褚澜川微微蹙眉,紧抿着唇,手拍在小姑娘身后,一下一下,像哄小孩子吃糖。
繁复的线被一一解开,他看了眼计时器上的“30”字样,只剩下最后三十秒了。
褚澜川长吁一口气,心跳前所未有地加快,可他必须维持镇定,如果他不能成为小姑娘有力的倚靠,她一定会怕的。
“还要多久?”
“至少一分钟。”
空气里万分静默,尘土喧嚣,黄沙随处纷飞。
三十秒,装置到时就有爆炸的危险,倘若需要一分钟,时间定然是来不及的。
云昭眼巴巴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带着哭腔道:“褚澜川,军人叔叔,你们都别救了呜呜呜呜呜......我不想你们跟我一起死......好好活着,我没关系的。”
“我来。”褚澜川接过拆-弹人的设备,打算争分夺秒完成艰巨的时间赛跑。
他的小姑娘,活生生的一条命,也掌握在他手里,可以说褚澜川搭进了自己的后半生来一同拆除。
一旦失败,谁都明白意味着什么。
心里有一股力量拼命劝说自己不要害怕,可浑身仍然抖得厉害,从手到脚似是触及冰块。
其实,褚澜川的手也在抖,拿枪的时候没抖,拆除的时候反而忐忑的不得了。
跟着军区大院那群少年一起混的时光里,众人还特别混地聚在过一起,研究炸-弹样式以及各类各样的拆除方法,那时候的褚澜川还是这群少年的“领头人”,没有真正上手也习得不少有用的精髓。
最后三秒钟。
三、二、一。
她心里默念的同时,褚澜川的手也停了下来。
压在心底的磐石移下,所有人如释重负。
听见专家说:“装置解除”时,云昭还没反应,甚至不可置信,她瞳仁放大,看向褚澜川的视线越来越清晰。
褚澜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以云伽狡猾的性格,单单拆除装置停止计时还不够,说不定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云昭的生路。
“趴下——所有人趴下——”
他将装置扔到视线范围之外的荒野地界,接着以迅雷之势捂住了用手臂紧紧圈住少女的腰际。
云昭眼前漆黑一片,正撞上他的胸膛,耳边除了响彻的一声爆炸声响后,就被褚澜川捂住了耳朵,一片宁静,什么也听不见了。
火光轰轰隆隆燃烧,将大片罂栗地焚烧起来,空中升腾起无尽的烟尘和滚滚浓烟。
爆炸的冲击力很强,震的地面都在晃,她甚至能闻到若有若无的火-药气味。
......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艰难地掀起眼皮,发现褚澜川的姿势没变。
他倨傲在上,死死笼着小姑娘。
喉结滚动,更多的血与汗没入胸膛。
云昭没忍住,抽抽地哭着,擦拭掉他脸上的尘土与污渍,缓缓用唇印上一吻。
“我没事。”他撑着手臂起身,牵过她的手,同样亲了下小姑娘的手背。
两人的举动都不带丝毫情-欲,是劫后余生的欣慰,更是发自心底的信任。
滚烫的泪滴到他手背,褚澜川的心仿佛也被石子砸过,震起一圈涟漪。
“报告——工厂内尚未排查,洞拐请求捉拿云伽。”
“上级允许行动,并准许在必要时间将其击毙。”
就在这时,见情形不妙的云伽躲在隐匿点,抬起手臂进行瞄准。
砰——
一发子弹射出,方向是褚澜川的背后,这下,就算是躲,他也在劫难逃。
在冲击力来临的一瞬间,他再次捂住她耳朵,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云昭的心跳空了一拍,千头万绪如乱麻交织在脑海里。
他是不是被子弹击中?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巨大的痛苦与自责袭上心头。
褚澜川带着她翻滚了几个圈,其间一路滚过石子路,坚硬的石块几乎能透过布料扎到人的肌肤。
“死不了——”他压低帽檐,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别怕,小朋友,哥哥一直在。”
幸好是强力的防弹衣起到了阻隔作用,否则刚才那一枪,一定会引起大出血。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叫她小朋友。
云昭抱着他,发现眼泪都流干了,眼睛里涩的发疼。
褚澜川居然没死?云伽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明明瞄准了射击,位置就是背后的左侧。
除非......他穿了防弹衣。
云伽选择采取缓兵之计和心理战术:“褚sir,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他主动发声,暴露位置,只要褚澜川靠近,云伽就会把绑在身上的炸-药瞬间甩出去。
“我告诉你——”云伽继续冷笑:“你的父亲确实不是叛徒,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卧底警察,就是可惜死的太惨了......”
“你们内部的叛徒另有其人,让云桉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一怒之下给他注射了甲-基-苯-丙-胺,看他生不如死。不仅如此,他最后杀死的警察,就是那个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