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点点头,扯了扯身上的斗篷,从轿子里出来,冷风一刮,吹得人困意全无,不由睁大了眼。
刚才在轿子里还不觉得,这会儿风一吹真要冻得不行。
“快些回吧,吹得脸疼,跟刀子一样。”
“不困了?”
“还有心思拿我打趣,不就在轿子上赖了会儿。”黛玉加快了步子往潇湘馆去,心里半点杂念没有,只想着回屋烤火。
这天怕是要等到春闱放榜后才会暖和了。
紫鹃禁不住笑,惹了黛玉拿眼瞪她好几回,笑着笑着两人竟是打闹起来,跑得气喘吁吁。
“净欺负我跑不过你,不跑了!你再跑,再跑别跟我说话了。”
“姑娘怎么还撒娇了?”紫鹃看着黛玉扶着廊柱喘气,刚要上前去扶着她,却瞥见拐角处走出来的人,脸上笑意更深,“嗳,姑娘可是因为白日里遇上的那位郡主闹了脾气?这会儿把气往我身上撒作甚。”
闻言黛玉有些气恼,知道紫鹃话里的揶揄,愤愤转身要从庭院里走,谁知刚一转身直接撞在人身上。
疼!
眼里立刻起了一层雾似的,抬眼刚要说话。
“你——”
清晰可见的感情在眼底丝毫没有藏起来,比平时更为放肆的眼神让黛玉一下别开脸低着头不语。
纪远澜越过黛玉肩头看向紫鹃,“你家姑娘那么聪明,还能不知道那是谁?也就你闹她惹她生气,不过,眼下怕是还要请姑娘帮个忙。”
“王爷费尽心思,我可是个识趣的。”紫鹃说完往边上走了去,站在那儿四处看了看,不由轻叹。
怎么有些舍不得她家姑娘了。
第18章 第十八回
纪远澜拉着黛玉站在墙角,黛玉根本不及反应,都回过神来想挣脱时,纪远澜已经先撒了手,退开了些。
恼羞成怒的瞪一眼纪远澜,左右看了看嗔道:“拉扯做什么,让人看见,又该背后嚼舌根。”
“东福和紫鹃都在旁边盯着,不会有事,我和你说几句话就走。”纪远澜低头看着黛玉,“那丫头说话不过脑子,今天没惹着你吧?”
闻言黛玉轻笑一声,抬头看着他,“你这么着急着就是为了跟我解释这个?她倒是没惹着我,惹着探春那丫头了。不过,这话你改明儿再和我说也不迟,急这一时半刻的做什么。”
纪远澜眼底露出一丝欣喜,按捺住想要握住她的手的冲动。
“我说回去,是说要回王府,在这儿住了这么段日子,该回了。”
要回王府了!
黛玉眼底的吃惊藏不住,刚才还让喜悦占据的心一下空落落的,缺了一块似的。忙垂下眼不敢让纪远澜看见,别开脸不说话。
“除了刚才的话,我还有一句话要和你说。”
“你说你的,听不听是我的事。”黛玉心里有些恼,话一出口竟是在和纪远澜怄气。
纪远澜忍不住笑,他真怕黛玉和他客气,还好不生分也不客气。
见纪远澜不说话,黛玉更是气恼,转身就要走,刚转身手腕被人握住,不自觉的咬着下唇。
“母亲很喜欢你。”
喜欢?黛玉瞳孔一震,心底让这一句话掀起千层浪,不自觉的收紧五指——她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回去后,还来吗?”
“你在这,想方设法我都得来,不过——”纪远澜顿了下,只听得走动间衣服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音,人已经走到黛玉面前,一双眼紧紧盯着她,“但我更盼着你不住在贾府,一睁眼就能看见你,这样时时刻刻都能护着你。”
心不受控制的快速跳起来,分明刚才还让寒风刮得跟冰坨子似的脸,此刻热度爬上来,烧得慌。
纪远澜盯着黛玉红了的脸,不仅笑了下,正要再说,就听得东福一声咳嗽,从袖里拿出一样东西塞到黛玉手里。
“昨日你生辰,这是给你的。”
黛玉只觉手心暖暖的,应是一块玉,可这种质地的玉她还少有见到,刚要摊开手心,便见紫鹃走了过来,慌忙把东西握紧。
纪远澜见她收下东西,看向紫鹃,“这段时间我不在,照顾好你家姑娘。”
紫鹃看了一眼黛玉,见黛玉红着脸不说话,不免笑了起来,点头道:“王爷放心,只管忙去。”
听见这话,黛玉伸手拧一下紫鹃胳膊,“就你话多!吃的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
盯着两人匆匆离开的背影,纪远澜心头畅快,一脸意气风发。
这回可算是八字有一撇了!
“王爷?”
“明天一早向老夫人辞行。”
辞行?这就回去了?东福还想再问,谁知纪远澜迈着步子已经走远,只好摸了摸头跟上去。
他家王爷这是闹得哪一出?
“嗳!姑娘你慢些,别摔了!”
紫鹃喘着气站在院子里,见黛玉直接退了门进去,觉得好笑又无奈,不过,她家姑娘总算能脱离泥沼之地了。
抱着一叠衣服出来的雪雁从屋里出来,刚好看到黛玉小跑着回屋,不解的看向紫鹃,“姑娘这是怎么了?”
“你说能因为什么。”
“王爷?”
紫鹃点点头,“先把东西收拾了,我去打水伺候姑娘梳洗,一会儿你记得再拿一个火盆进来。”
小跑着进门的黛玉坐在床边,抚着心口,像是要压下躁动的心。
摊开手,一块质地上乘的玉安静躺在手心,不由看得怔住——是一块暖玉,这样上乘的暖玉可遇不可求,不知道他是废了多大的功夫才寻到的。
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一点点爬到脸上,指腹在玉上轻轻蹭着。
从前同宝玉一起胡闹时,也曾听过不少比书上写的还有好听的话,可从未想过纪远澜一句话能让她面红耳赤、心情躁动,刚才那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离开贾府,从这处地方离开,日后山高海阔,可——
永康王府能是个好去处吗?
“刚才王爷说了什么?”
“……你说,王府是个好去处吗?”黛玉抬眼看着进门来的紫鹃,“怕是离了这里,又去了另一个泥沼。”
闻言紫鹃心跳了一下,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连忙关上门。
“这事我说了不算,王爷说了也不算,只有你说了才算。”紫鹃走到床边,“依姑娘看,王爷说的话可有半句假的?或是,戏弄之意?”
黛玉摇头,纪远澜为人如何,她比谁都明白。
只是永康王府比贾府门第还高,在贾府都遭遇不平,何况王府。林家无人,她如何能去得了王府,便是去了,也不见得能比在贾府自在。
垂下眼,黛玉靠在床头,“只怕重蹈覆辙。”
“那姑娘先好好睡一觉,明早醒来再说。”紫鹃伺候黛玉躺下,替她拉上被子,“此事不急,不过今日梅园里,王妃倒是处处照顾姑娘,怕是老夫人也看出来了。”
刚躺下的黛玉听见这话,不由得想起了早上出门时贾老夫人的话——早看出来了。
低叹一声闭了眼翻身朝里,算了,明早再想。
盯着黛玉的背影,紫鹃转身走出门也跟着轻叹一声。
“姑娘,醒醒,宝二爷和二奶奶过来了。”
黛玉正睡得迷糊,听到这句话,‘噔’一下醒了,扶着被子坐起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你赶紧拿衣服过来,让雪雁在外面招呼。”
整个贾府,这两人最不该来的就是潇湘馆。
穿上鞋走到桌旁,一边穿衣服一边拿起梳子准备梳头,谁知道门让人推开,两人看去,只见宝钗拎着东西进来。
“昨天累着了吧?刚去见过老太太,老太太也才起,请了安才过来你这儿。”宝钗把东西放在桌上,从黛玉手里拿过犀角梳,“给你带了点心,正好做早饭。”
黛玉盯着镜子里的宝钗,点头笑了笑,“赖了会儿床就让你给捉住,幸好先一步起了,否则保不齐你还怎么闹呢。”
“瞧你说得,闹你做什么,你这脾性,睡着的时候有人闹,怕要生好几天的气。”宝钗替黛玉插上簪花,微微弯了腰,“这几日大夫可来看过,面上看着大好了别又给耽误了,仔细诊过才知道,免得你又遭罪。”
体贴又窝心的话,黛玉怔了怔,盯着那张看了好些年的脸,竟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才不过几日而已,两人已经走到了两条路上。
“你都快赶上姨妈一样念叨了,这到底是成了新妇和我们这些姑娘不同,瞧瞧,说话都不一样。”
“你这嘴说出来的话肯定不好听。”
“得了,我可不敢再说你了,免得二哥哥跟我算账。”黛玉起身,摸了摸发间的簪花,忽地想起什么,从桌上的匣子里拿出一个锦盒,“这两日忙得连这东西也忘了给你,恭贺姐姐新婚。”
宝钗盯着黛玉看了一会儿,打开盒子,眼神变了变。
一把锁,玉打的锁。
瞧见宝钗的神情,黛玉伸手握住宝钗的手,“本来成亲那日就该给你的,却给忘了。”
早该给的,不过现在也不迟。
黛玉伸手搭着宝钗的肩,“好了,二嫂嫂快出去吧,再不出去,我看待会儿二哥哥那儿该问我要人了。”
第19章 第十九回
“王爷,查到了!”
“什么?”纪远澜搁下笔,抬眼看向面前的东福,“今年春闱里,真有这么个人?春闱已过,现下住在什么地方?”
东福还喘着气,忙不迭且的点头,把一封信递给纪远澜。
拆开信匆匆看了一眼,纪远澜飞快把信夹在书页里,看向东福,“立刻去准备东西,这就过去。”
“春闱还有几日才放榜,不等到那个时候去吗?”
“等不及了。”
东福看着纪远澜兴高采烈的样子就知道,他家王爷这回是真的让贾府里那位林姑娘给吃定了。
春闱才过不久,考生都在等着放榜,一时间,京城里难免比以往热闹不少,街上各家酒楼客栈总能瞧见三五士子聚在一起。
离闹市远了些的一间客栈里,连大堂都比其余客栈冷清不少,伙计闲散的靠在各个角落里偷懒。
“唷!客官,吃点什么?还是要住店?”
“掌柜,您这儿是不是有一位叫林文晋的客人?是今年应试的考生?”东福走到掌柜面前问道:“这两日可还未退房吧?”
掌柜一听笑起来,忙叫来伙计,“榜可还没放,哪里会走,这不正在房里,我让伙计带你们上去。”
“多谢掌柜。”
纪远澜朝掌柜点了下头,带着东福跟在伙计后面上了楼。
林家无人,谁说的林家无人。
‘叩叩——’
“林哥儿,有人来找。”伙计敲了敲门朝里面喊,“外边儿来找你的,林哥儿醒了吧?”
房间里传出一阵动静,跟着脚步声由远至近,面容清隽的年轻人打开门,一脸不解的看着门口几人。
纪远澜盯着眼前的林文晋,一眼便认定了,东福可算是办了件可靠的差事。
“在下纪远澜,有些事想请教林哥儿,不知林哥儿可有闲工夫?”纪远澜抱拳施礼道:“有的话,不妨坐下说话。”
林文晋愣了下,纪远澜这名字他自然是听说话,毕竟来了京城也有快半年的时间,寻常同其余士子也一块吃茶喝酒,京中不少事情都从他们那儿听来。
不过他可不懂眼前这个官家面前的红人,年轻有为的小王爷能为了什么事到这偏僻巷子里找他。
“东福,你去外面转转。”
“是。”东福识趣离开,顺道拉走了在一边看戏的伙计。
走廊里只剩下两人,纪远澜向来是个痛快人,他既然上门来,就抱着必定能说服林文晋的决心来的。
见林文晋脸上的疑惑,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心里揣着不明白,不过你可知荣国府?”
闻言林文晋的神色一下变了,侧身让开一步,“王爷请。”
真是个聪明人,林家的人可都同黛玉一样聪明。
林文晋关上门,见纪远澜已经坐下,便走上前替他倒了杯茶,试探道:“王爷是为了我那堂妹来的?”
“是也不是。”纪远澜接过茶杯,看着林文晋坐下,“你们虽非一支,可到底沾亲带故,也算得近亲,如今你参加春闱,放榜在即,据我打听,你学识过人,在众多试子里也很出众,不出意外,应是在榜上。”
真是厉害,上门前连他的事情都打听了个明白。
“王爷好手段。”
“不敢当,只不过是有时想求才想提前打听可否是个能信任之人。”纪远澜面不改色,“只是据我所知,如今你家里也不过剩你和年迈的母亲,母亲还远在苏州等你高中后接她过来。”
“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几日后放榜,若你榜上有名,你接林夫人入京时,再接一人入你宅邸。”
“黛玉?”
纪远澜但笑不语,摸着杯沿打量林文晋。
什么东西都要循序渐进,太急了,他怕吓着黛玉,就算是要说,那也得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无后顾之忧了再行事。
“听闻王爷在荣国府里小住了一段时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你那妹妹不单单是美,她那脾气,甚合我意。”纪远澜大方承认,“只要你在榜上,凭你的成绩再加上我助你一臂之力,必定能留在京中,我也认你做个能说话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