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纪远澜走上前弯腰施礼,“母亲说的是,可过几日就是宝兄弟的大喜日子,我怎好在这个时候回府,好歹也得等我喝了这杯喜酒不是。”
永康王妃瞥一眼纪远澜,人是她生下来的,眼睛一转就知道在打什么主意,闻言看向贾老夫人。
“原来是府上有喜事,恭喜老夫人了。”
贾府众人面色一变,这件事情让纪远澜这么一说,哪里还瞒得住。
贾老夫人先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茶点头道:“小王爷说得不假,我那孙儿同薛家的大姑娘自幼相识,又是母家姨姐,感情深厚,自是定下了婚事,他父亲就要去江西赴任,所以趁着他在京中时便把亲事办了,也让他父亲放心赴任。”
“母亲,我这回可不是在骗你。宝兄弟就在外面坐着,还有未过门的薛大姑娘也在,当真金玉良缘,天生一对。”纪远澜说完寻了个位置坐下,拿出扇子一脸笑意,“前阵子你还惋惜贤妃早去,贤妃娘娘几个妹妹可同她一样才华横溢,此刻也在外面坐着。”
偷梁换柱这一招也想得出来,亏得贾府还是国公府,竟然做出这种事,他要不识得黛玉便罢了,只当做一桩谈资同别人随口提及。
可如今黛玉还住在府上,前两日还险些病重见阎王,这些人却忙着替浑浑噩噩的贾宝玉冲喜,想了这么个阴损的招。待婚事成后,贾府里的下人拿黛玉当什么看?怕是个笑柄。
要把人接出去,也得先让黛玉看清了这贾府到底是不是她能依靠的。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枉了林如海将女儿托付给贾府的信任,贾府上下倒真是一心。
这桩婚,不仅要办,还要大操大办,让京城上下都知道贾府和薛家结了亲,贾宝玉娶了薛宝钗。
趁着贾老夫人和永康王妃说话的时候,纪远澜往外看了眼,视线落在黛玉身上。
身上伤口看上去是愈合了,可下面的肉还烂着,得挖掉了烂肉才能好彻底,不然稍一碰着就会疼。
“让你胡说!”
永康王妃见贾家众人听到贤妃时神色变化,低斥了一声,“贤妃在宫中贤良淑德,又饱读诗词,这一病不起,老夫人还请节哀,这一家儿女,全是老夫人教导有方。”
闻言贾老夫人轻叹一声,拭去眼泪,便让鸳鸯去请几位姑娘进来见客。
帘子掀开,鸳鸯带着两个丫鬟走到偏厅,看了一眼众人,点头示意后道:“老太太让两位二爷和奶奶还有姑娘进去。”
众人起身,互相看了眼,只有黛玉低着头走在后面,不言不语,心事重重。
怎么忽然让他们进去?
待众人进到正厅,贾老夫人和永康王妃一一说了名字,行过礼,才让众人坐下。
“既然来了,不妨用过晚饭再回王府?”
“有老夫人挽留,倒是不能拒绝了。”永康王妃失笑,点了点头,“我看宝玉同薛大姑娘倒真是天生一对,老夫人日子定下后,喜帖可得送到王府,我好备一份礼。”
话音才落,便见在座除了纪远澜和永康王妃、贾老夫人外所有人脸上神色都有了变化,几乎下意识看向黛玉。
贾宝玉一下站起来,看向王夫人,“母亲,你同我说的不是这样,我——!祖母,我和宝姐姐什么事,我怎么不知——”
“住口!”贾老夫人忙斥道:“宝姐儿脸皮薄,你脸皮也薄吗?婚姻之事父母、媒妁,王妃方才才道你这性子同小王爷相投,容小王爷在府上多住两日,吃过你的喜酒再回王府。”
贾宝玉愣住,忙看向黛玉,小声叫了句,“林妹妹?”
听见这三个字,黛玉手指绞紧了绢帕,低着头不说话。看来,她倒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傻子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也罢,便当作是上了一课,免得他日后再来潇湘馆闹。
见众人早知道的神色,贾宝玉只觉头疼难耐,又委屈又愤怒,气得一下坐在凳子上,动静不小。
“母亲日子定了,二月十二,还有几日罢了,请柬想来这一两日就会送到各府上,不过我可单独给宝兄弟准备了一份大礼。”纪远澜见众人不说话,出声道:“老夫人,我母亲早听闻大观园景色,今日又是雪后,不如大家同游大观园,也好打发了晚饭前的时间。”
“正是正是,雪景正好,还有红梅映衬,我这几个孙女儿,倒是不如郡主机巧,但也能写几句诗。”纪远澜一句话缓了气氛,贾老夫人顺着话往下说。
“老夫人你可高看我那妹妹,我妹妹只晓得骑马射箭、上房揭瓦,旁的一概不知。”纪远澜见贾老夫人起身,也跟着起身走到永康王妃旁边,示意丫鬟让开,他扶着就好。
永康王妃看一眼纪远澜,见贾老夫人招呼自己,笑着点了点头。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母亲聪明,还能看不明白?只是贾府院墙太高,这等喜事难传出去,得靠母亲替金玉良缘多多说话。”
“行了,别在我跟前献殷勤,你这眼珠子都快黏在人身上,旁人看不出来我还能看不出来?去让明玉过来。”
纪远澜失笑,松了手走开,明玉便走了过来。
永康王妃和贾老夫人说着话往大观园走,后面贾赦、贾政和邢夫人、王夫人跟着,纪远澜往后退,退到了贾宝玉身边。
“亏得我对你掏心挖肺,你怎么在老太太面前胡说,这下林妹妹定定不会理我了!这件事——要不得,我同宝姐姐哪里能做得了夫妻,我心里只有打苏州来的林妹妹。”
“府里上下张灯结彩,做得了假?这几日你还看不出来?你装痴卖疯倒是把自己算进去,往日你总说心头只有个林姑娘,可我瞧你屋里的袭人不也是你的人?再者,林姑娘前日可差点和你大姐姐一样,你可知道?”
“我——”贾宝玉语塞,答不上来。
瞪一眼纪远澜,心头酸涩。
“林妹妹同我打小的情分,早分不开了,我要娶,那也是娶她,这桩婚事,作罢!”
“你可是要气死老太太和太太?”纪远澜摇头,“薛大姑娘虽世故了些,但也聪明,与你你还觉委屈了?”
闻言贾宝玉心头想起宝钗肌骨莹润、博学多才,可两人着实不同,一想到仕途经济,他便头疼。
若两人成婚,岂不是每日都能听到这些话,他上学听这些,回到家中还听这些,日子是过不下去。
“往后你别来我跟前了,你这朋友,我不交了。”
贾宝玉说完便先去找黛玉解释,哪里知道黛玉身边一个探春一个李纨,将他挡得严实,根本不给他多说几句话的机会。
刚要伸手去拉黛玉,便让王熙凤拉到一边去。
“二嫂子,你这是做什么?”一边同王熙凤说话一边往黛玉那边看,心里着急,他得解释明白,他不要什么金玉良缘,只要木石前盟。
王熙凤暗恼,真是一锅子粥给煮糊了,“你家哥哥找你说话,你去不去?”
站在后面的纪远澜瞥见贾宝玉心急的样子,摇了摇头。
贾宝玉已经得了独一份的贾府上下宠爱,贾府不管出了什么事,贾宝玉受着是应该,富贵贫苦都是贾府的命数,何要拖累了已无爹娘的黛玉。
黛玉可是苏州林家来的,不是贾府的人。
“小王爷一石二鸟,当真厉害。”
纪远澜看了眼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宝钗,面不改色笑道:“薛大姑娘不也厉害,连这也看出来了。”
“颦儿怕也看穿了你的心思,以她的性子,是要恼你了。”
“薛大姑娘,如今婚事已定,不妨多上心,宝玉对仕途经济无意,但凭你的聪敏和贾府的根基,想要成事不难,你的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倒不如放在贾府上。”纪远澜看着面色微变的宝钗,拱手道:“得先道一声喜,恭喜宝二奶奶。”
后面这句话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听得见,宝钗看着纪远澜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身边莺儿来喊才回过神跟上众人。
第13章 第十三回
荣国府门前热闹,永康王妃撵轿已在门口候着,贾老夫人携着贾府上下在门口相送。
贾老夫人看着永康王妃,面露不舍道:“难得来府上,不过半日就要回去,而且今日宝玉在厅上胡言,真是怠慢了。”
“母亲从前也常把老夫人挂在嘴边,论起辈分,你这出门送我已是念在永康王府面子,哪里还有怠慢。至于宝玉不过年少气盛,尚不知事,同我儿一个脾性。”永康王妃看一眼纪远澜。
真是胡闹,人在贾府,替官家做事便罢了,怎么还存着私心算计起来,难为贾府如今事多不曾察觉,真要搅和了关系,回了王府该收拾收拾。
纪远澜察觉到永康王妃看来的眼神,轻咳一声走到她旁边,“母亲可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你这性子,不添乱就好了,还敢交代你什么。”永康王妃责怪一句,看向贾老夫人,“小儿在府上,还望老夫人多担待。”
“王妃客气,小王爷在府上,是全家上下荣幸。”贾老夫人忙摆手笑道:“小王爷眉目疏朗,心有抱负,宝玉能结识这等朋友,是宝玉福分。”
“老夫人这才是客气。”永康王妃失笑,说了几句便告了辞:“时辰不早,我便回了。”
“王妃慢去,一路小心。”
永康王府扶了明玉的手,瞥一眼旁边站着的纪远澜,见纪远澜正在别处,全然不理会她这个母亲,不由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那儿站着个标致的姑娘。
她记得,是贾老夫人的外孙女,苏州林家来的。
王府一行人刚走,贾宝玉便闹了起来。
这一闹,贾府便安宁不得,贾宝玉让贾政差了小厮直接押到上房贾老夫人的院里跪着。王夫人见状,生怕贾政又来了脾气,抄着板子往贾宝玉身上打,扶着贾老夫人跟在后面。
“你这孽子!早知上回该打死你!”
“混账!你要打死他,便从我身上踩过去!”贾老夫人看一眼贾政,怒斥道:“还嫌家里不够乱!”
贾政愤然甩袖,坐在一旁道:“刚才永康王妃在座,他竟然胡言乱语,若传了出去,我府上的名声还要不要!母亲,宝玉就是让你们给宠坏了!”
闻言贾老夫人面色一变,旁边鸳鸯忙拍着背替她顺气。
“母亲,宝玉再这样下去,迟早祸及家里。”
“你这父亲,平日不言语,今日反倒是怪罪宝玉起来?养不教父之过,你这父亲可有过错!”贾老夫人看着贾政,随后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宝玉,缓了语气问道:“你同宝姐儿的婚事是我同你父亲、母亲还有姨母一同说定的,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贾宝玉闻言,心中难过,抬起头看向旁边站着的黛玉,见黛玉低头不语,神色黯然,转而看向贾老夫人。
“我虽病了,可不糊涂,分明说的是林妹妹。”
“胡闹!你前两日犯痴,浑浑噩噩,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这会子倒是想起来是什么了?你这话叫林丫头往后如何做人?宝姐儿还在这,林丫头也在这,你这话——!”贾老夫人握着绢帕拍桌道:“你是存心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薛姨妈同宝钗母女站在那里,薛姨妈脸上还见难色,宝钗却是一脸镇定,仿佛眼前这场闹剧和自己无关。
“祖母!我、我——”贾宝玉见贾老夫人哭起来,又见王夫人掩面垂泪,一时说不出话,只得站起来替贾老夫人顺气。
黛玉站在姑娘们后面,听得刚才宝玉那话,呼吸一滞,只觉气血上涌,身子摇摇欲坠。
当真是待不下去了!
闭了眼,伸手扶着紫鹃,将血味咽了回去。
这满屋子的人,谁替她想了?从前荣国府上安宁,她还能以表姑娘的身份在贾府待着,老太太也拿她当孙女儿似的对待,吃穿住行都同宝玉和三位姑娘一般,她心有感激。
可如今,这府上还未衰败,第一个待不下去的便是她这外人。
到底不是嫡亲的。
谨小慎微,处处要强,为的不过是保着在这群人眼里不值一文的自尊。
“老太太,我身子不适,想先回去休息。”
“林丫头你——”
“林妹妹,你这要去哪!”贾宝玉见黛玉要走,心头一慌,总觉得不安,刚要拦住就让贾政一个眼神吓住,楞在原地。
黛玉如芒刺在身,垂下头,勉强压住眼中厌弃,“自是回潇湘馆,难道还能回林家不成?二哥哥真是病糊涂了,那怪今日净说些糊涂话。”
看着众人眼神,紫鹃心头生气,扶着黛玉向众人福身便往外去。
此处容不得她们,自有地方能容得下。
“姑娘,你先躺下。可别吓我,这才好了几日,可别又咯血了!”紫鹃扶着黛玉回了潇湘馆,伺候黛玉躺下,让雪雁打了一盆水进来。
黛玉摇头,看着紫鹃,满腹委屈说不出口,她只道和以往那样做便能有一个安身之处,可如今看来,贾府虽大,却容不下她一人。
所幸当初离开苏州时,林家应是还剩下些钱财,老宅也在,若回了苏州也有一个栖身之处。
“我知姑娘心里委屈,今日这样更是难堪,往后姑娘在哪,我就在哪,姑娘莫怕。”紫鹃蹲在床边握着黛玉的手,含泪笑道:“只望姑娘不嫌弃我跟着你,又是出身贾府见着我心烦。”
闻言黛玉眼泪像雨一样往下掉,浸湿了枕头,盯着紫鹃一言不发。
抬眼看着桌上的灯,黛玉轻轻点了下头,“好紫鹃,你我虽是主仆,我却拿你当亲姊妹一般对待,你知便好。你替我把那些诗稿拿来吧。”
“姑娘歇着,我替你拿来。”
紫鹃擦了眼泪,起身去拿诗稿。
刚出了门便见纪远澜在院子外树下阴影处站着,若不是仔细看,怕是晃眼看去还发现不了那里站着一个人。
叫来雪雁去拿诗稿,见雪雁离开这才走到院门处。
“王爷可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