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狠狠的的瞪了一眼地上的柳姨娘,这贱人的眼珠子还在不住的往外瞟着,李氏强压着怒意,她知道老夫人是对的,退婚不可避免,必须为了清芜的名声挽回一二,而且家里不止顾清芜和顾清芷两个姑娘,还有其他几房的顾家姑娘,她们都会受到此事影响。
她点了点头,坐定了,极力稳住心神。
张夫人带着两个嬷嬷进来,也不提刚才在门口喊的那一嗓子,眼风一扫屋内,同三位夫人道了声好。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指着一张空椅子道:“夫人请坐。”
张夫人坐下,拿出一张帕子来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儿,道:“哎,家里孩子淘气,今日不知道是哪个挑唆的跑来侯府退亲,实在是,实在是……”
顾老夫人道:“这件事,夫人只当是孩子淘气闹着玩儿吗?”
张夫人抬起头笑了笑,有些阴阳怪气的道:“我家钰哥儿今年也才十七,平日里都是跟着家里的父兄,谁不说他老实的什么似的,哪里知道世间人心险恶?更何况是做下这种珠胎暗结的丑事?我想着,莫不是有人存心诬陷,想坏了咱们两家的亲事吧?”
这种事情传出去,女子一方的名声固然受损更多,男子那边短期内也不好受,尤其是做官的,被人参上一本,那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不过张家是国公府,权势煊赫倒不惧这个,只是名声能挽回还是要挽回的,脏水尽量往外泼。
顾老夫人听了这话怒急反笑:“存心诬陷?这么说,我家二姑娘的肚子和张公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地上的柳姨娘闻言,活吃了张夫人的心都有了,只是她到底忍住了,柔柔弱弱地上前哭诉:“我是个做妾的,这里原本没有我说话的份儿,但是我也为人母,疼爱子女的心是一样的,夫人张嘴就说张公子是被诬陷,这要置我女儿于何地?置我女儿腹中骨肉于何地?这,这可是您的亲孙子呀!”
张夫人看看她,嘲讽的一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妾,张嘴就自己女儿的?”身为妾室不能自称为母,张夫人又瞟了李氏一眼,似在笑她连个妾室都约束不了,慢悠悠的道:“我家钰哥还没成亲,我哪里来的孙子?”
未婚有子,那是私生子,这事儿她一知道就打算赖掉了,当今皇上为人清正,最不喜官员们传出这样的事情!
一直奄奄一息的顾清芷闻言,一骨碌爬到了张夫人脚边,拉着她的裙摆哭道:“夫人,我,我真的,我真的……”
她想说自己的孩子真的是张钰的,但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就算是珠胎暗结了,当着众人还是说不出口。
“真的什么真的……”张夫人挪了挪身子,躲开些不去看她,“姑娘自重些!”
“夫人,我的芷丫头她腹中真的是您家二公子的孩子啊!您不能不认!”柳姨娘哭喊了一嗓子,替女儿把话说完了。
李氏气的发颤,虽然张夫人想撇清关系,但是说顾清芷不自重,也就是说侯府姑娘不自重,这话辣辣的抽在脸上,只恨柳姨娘和她生的贱种兴风作浪,拖累全家。
啪!
上首的顾老夫人一个茶碗子掷在柳姨娘和顾清芷正前,摔得粉碎,两人吓得一哆嗦。
“闭嘴!”老夫人指着二人怒喝道:“这些年我瞧着你是我身边出去的丫头,给了你几分薄面,没想到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怂恿女儿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这屋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母亲息怒!”
正在这时,顾侯爷和顾清芜两人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眼生的嬷嬷。顾侯额角带汗,身上官服都没有换下来。
李氏见了他,松了口气站起身迎他:“侯爷来了。”又对顾清芜道:“你怎么也过来了,这里不是你个姑娘家该来的,还是先回去罢。”
顾侯先冲着顾老夫人行了礼,才对李氏道:“是我带她来的,她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了。”
一旁张夫人也招呼了一句:“顾侯爷。”
顾侯点点头,道:“国公夫人,今日之事,我回来路上下人都禀报了,咱们两府的亲事还是就此作罢吧。你家二公子正在门房等着,夫人好生领他回去就是。”
张夫人道:“犬子胡闹,让侯爷见笑了。这婚事,作罢也无妨,但这顾二姑娘胡乱攀扯我儿……?”
两府闹出这样的动静,对外是必得有一个说法的,张夫人咬死了张钰是受人挑唆退亲,又不肯认顾清芷肚子里的孩子,说来说去就是顾侯自家家门不安,才毁了一门好亲事,只有一点她想知道,顾家会怎么处理顾清芷的事情。
柳姨娘和顾清芷才明白过来自己招惹的是什么人,之前常来做客的国公府张夫人,和善风趣,见了柳姨娘这样的妾室也没表现出高人一等的傲慢,她们还以为她好拿捏呢。但是没想到她现在简直是变了个样,分毫不让,蛮不讲理,和李氏完全是两种人,李氏出身言情书网,为人处世爱讲规矩道理,而这张氏没理搅三分不说,一点亏都不肯吃。
顾侯看了看老夫人,见她微微点头,心里明晓老夫人同自己一样已有决断,于是道:“退亲一事,夫人有夫人的说法,顾府也有顾府的说法,既然做不成亲家,那还何必在乎这细枝末节?”
做不成亲家,两家这就算是结了仇了。顾侯毕竟是一府之主,杀伐决断,自然不肯和后宅妇人去闲掰扯对错,退让那更是不可能了。
张夫人冷笑一下,道:“顾侯这样说,那妾身也没法子,只好原样告诉我家国公爷便是。”
论爵位官位,她家都高于顾府,再说这种事总归是女方吃亏,她可全然不惧。至于顾清芷,她懒得理她死活。
张夫人说完起身便要走,但还没出屋子,就听身后顾侯冷冷的吩咐下人道:“来人,把柳姨娘和这不知廉耻的丫头一起打死,尸首扔到张国公府门前!”
张夫人一个踉跄,几乎气死,她回过头道:“顾侯爷这是何意?”
地上的柳姨娘和顾清芷吓得筛糠一般,慌忙爬到张夫人脚下抱住她,抖抖索索的喊着:“张夫人救命,看着孩子的面子,救命啊张夫人!”
顾侯脸色浸透寒意,侧身冷笑道:“夫人管好自己儿子就是!”
既然不肯认,何必管人家如何处置?
张夫人叫她俩扯得几乎站不住脚,指着两人对自己的嬷嬷喊着:“把她俩拉开,快拉开!”
奈何两个婆子岁数大了,地上两个人又是为了保命,哪里肯放手,一时间五个人纠缠做一团,张夫人叫她们扯得衣衫不整,钗环都晃的掉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顾侯走到上首处坐下,指着屋子内伺候的丫鬟仆妇道:“张夫人毕竟是客人,这样成何体统,还不去把她俩个拉下来。”
几人听命上前,场面更是混乱。
顾清芷在地上喊了一嗓子:“爹爹要我死,我也认了,可是死前我要见张钰,我不信他和他母亲一样,不认我的孩子,眼睁睁的看着我死!”
“要死一起死!”
她话音刚落,就见张钰快步奔进屋中,身后还跟着顾家大公子顾澈。张钰顾不得和众人见礼,上去抱住顾清芷道:“清芷,你,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可受了伤?”
顾清芷抚着肚子,哭道:“钰哥哥,你再不来,恐怕我和孩子都要,都要见不着你了。”
两人痛哭着抱作一团,全然不理众人反应。
进屋后一直默默无语的顾清芜此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虽然之前的混乱景象看在眼里,她仍旧无法相信,而且眼前这人前两日还在喊自己清芜妹妹,一副羞涩赧然的样子,这会儿清芷妹妹他又喊的如此真情实意,涕泪横流。
她的心适才还像被刀子搅过一样,痛的几乎喘不上气来,此时喉间一涩,差点吐出来,五脏六腑一阵翻腾。顾澈走到她跟前,打量了一下,见她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捏了捏她手腕,压低了声音问道:“父亲只说让我带着张钰,缓上几步过来,还没交代如何处置,他跟你怎么说的?”
顾清芜勉力道:“父亲和我也没说别的,只说经过今日之事,我就算是长大了,要像个大人一样,坚强点。”
顾澈气恨的朝着地上那堆人看去,真想拿出刀把他们挨个剁上一剁,自己妹妹一直被好好护着的,如今父亲能这般交代,都是这些人害的。
张夫人看着地上两人这般模样,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全身而退,只得对着堂上顾家人冷道:“各位好算计,拖住了我,再把钰儿带来,好似是我要逼死你家姑娘一般?看来不把这事儿赖在张家身上是不肯罢休了!”
李氏气急反笑,道:“赖在张家身上?张夫人瞧瞧自己儿子的样子,是赖的了的吗?今日夫人若与我们好生商议,未必会像现在这个局面,如今倒打一耙不说,还想诬陷顾家?”
顾老夫人也沉声道:“适才侯爷已经说了,婚事作罢就是,夫人这赖字岂非颠倒是非?”她说的极慢,带着几分老年人的沧桑,张夫人抬眼看去,这一天折腾下来,老夫人眼见的苍老了不少。
张夫人是个言语上不饶人的,这回罕见的没回话。
顾老夫人又看向柳姨娘,道:“你这般闹下去也是无用,还是松开手,让张夫人坐下,议个章程出来罢。”
柳姨娘闻言缓缓松了手,顾清芷也让人扶着跪在了堂中,张钰不肯和她分开,便随她跪在正中。张夫人虽然生气,但也只能狠狠的剜了几眼作罢。
众人一坐定,顾老夫人身边的吴嬷嬷,带着几个仆妇捆了一串儿人进来道:“老夫人,人都带到了,就是今日混乱,多耗费了些时侯。”
这些人正是素日伺候柳姨娘的,看见这几人,顾清芷和柳姨娘心底不由都一凉。
顾老夫人点点头,道:“哪个是最心腹的,叫出来回话。”
吴嬷嬷瞅了一眼,从当中揪出一个仆妇来搡到前面,道:“就是这个,姓黄,素日柳姨娘的事情都是她去跑腿。”
顾老夫人道:“说吧,从头开始说,二姑娘是何时瞧上张家公子的,又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搭上话,平日里递东西传话的都是谁?一一说来。”
第3章
黄婆子已经挨了顿打,手脚被扭着捆在身后,她自知逃不过,便一五一十的都倒了出来。
张家和顾家因都有爵位,地位相当,素日里就多有往来,但大多是夫人们见面,带出来见客的也是嫡出子女,除非大宴宾客,庶女是轻易见不着的。
只是次数多了,底下人闲话聊起来,便叫柳姨娘母女知道了张家这么个显赫门庭,还知道了张家二公子张钰正和顾清芜议亲,他年岁和顾清芷也相当,样貌出众,前途大好。
柳姨娘母女动了心思,苦于平日里并无机会,只得暗暗留意着。
等张家和顾家的亲事定下了,遇到年节张钰便依着礼节常来顾府探望,又或是长辈吩咐,送点礼物过来。母女二人终于找到了机会。
顾清芷比顾清芜只小了四个月,这柳姨娘是李氏有孕时,顾老夫人派去伺候顾侯的。她能被选中,全靠着老实二字。哪知老实人更让人防不胜防,她偷偷到了避子汤药,晚李氏四个月有了身孕。
李氏有孕,自然不能对她喊打喊杀,只得咬牙认了,让她把孩子生了下来。
后来的十几年里,柳姨娘又恢复了老实模样,只靠着一个女儿傍身,在府里悄无声息的过活。时日久了,顾侯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从没去过她的屋子,而李氏更可说是半点不曾防备她。
她苦哈哈的熬着日子,等顾清芷略大些,她把攒下的钱,全部拿来四处收买人心,打探消息,为的就是顾清芷的婚事。
她不想自己女儿做妾,也不想她嫁给一个普通人家。
顾侯府里哪怕扫地的下人,那段时间都曾给柳姨娘通风报信过,这些不起眼的人,给顾清芷和张钰创造了不少机会偶遇。
一来二去,张钰果然喜欢上了这个活泼妩媚,看似毫无城府的庶女。
甚至在柳姨娘的安排下,两人连孩子都弄出来了。
柳姨娘又咬牙忍过头三个月,等顾清芷的胎坐稳了,才把自己值钱的东西都拿出去当了,把银子分给了愿意替她说话的府里下人,选中全福夫人来府这日,把事情闹开。
第一,今日有外客在,加上帮忙闹事的众仆人,和接信儿赶来的张钰,顾侯府不可能再悄无声息的了结她们母女;
第二,是张夫人,她们以为她好说话,看在她珠胎暗结的女儿份上,张夫人肯定会提出做妾的解决办法——虽然她没料到张夫人想把一切脏水都泼在顾家身上。
而第三点她算计的是顾老夫人和顾侯,顾老夫人最重侯府,而顾侯的性子刚硬果断,他不可能允许侯府的姑娘做妾,也不可能再把清芜嫁过去。张钰和她女儿一起哭诉一番真情实意,让张钰提出娶庶妹的要求来,妹替姐嫁,顾老夫人肯定会压着李氏同意,以全了两府颜面。
这就是柳姨娘的全副谋算了。
众人听完,一时都沉默下来。唯有张夫人冷笑连连,对着自己儿子道:“你这个愚蠢的东西,让个无知妇人算计一通,如今你还有脸陪着这个贱人的女儿哭?”
她精心教养长大的小儿子,人品外貌样样拔尖,前途也是正好,如今被人算计至此,和一个庶女弄出个孩子,即便不娶她,日后也没有好人家肯把女儿嫁过来了,还有前程,若是一个不小心,这事儿捅到了上边,他的前程也会被影响。
她恨极了,但是如今妹替姐嫁,是唯一保全两方的办法。
张钰此时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他瞅了一眼上首处立着的顾清芜。顾清芜是比顾清芷美丽的,光是立在那里,就仿佛一棵修竹一般,清丽俊逸。母亲问他愿不愿意和顾府结亲的时候,他也是爽快点头。
那时候他也觉得人生遂意,十分快活。
但是很快的,他发现顾清芜太严肃古板了,每次见面都是丫鬟婆子一大堆人跟着,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面面相觑,根本说不了两句话。
有时候他瞅着空子,想跟她说两句体己话,她也是一脸严肃的止住他,说:“二公子,这般不合规矩。”
几次下来,他期待的心情每每落空,再上门做客见她的面,就变成了煎熬。
而顾清芷,第一次见她,她正在顾府的园子里放风筝,描金绘彩的一只大蝴蝶,做的漂亮极了,可就是飞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