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一阵儿热闹过去,萧老夫人的寿辰又至,萧国公府早早下了帖子邀请顾家众人赴宴。
七夕那日回家后,顾清芜听说萧远林先自己一步到了顾府,以为她已经到家,等知道她还在外面,又忙不迭的去寻,结果两人刚好错过。没几日萧家又忙袭爵的喜事,等到了贺寿这天,两人几乎有十来日没有见面,中间只传递了一次书信。
一大早到了萧府,只见往日颇显空旷的府邸,张灯结彩,四处挂满彩绸,仆婢们穿梭往来,热闹非常。
到了萧老夫人居所,老远便闻欢笑之声。
顾老夫人携两个儿媳妇和顾清芜顾清枚两个孙女儿进了屋,大声恭贺道:“老姐姐,我来给您贺寿了。”
萧老夫人忙从首座上站起身来,要去迎她,丫鬟仆婢扶她快走了两步,上前攥住顾老夫人双手,笑道:“早说不叫你特意跑这一趟,你偏不顾自己身子要来,快请坐下。”
两个老人携手在首位坐好,寒暄几句,萧老夫人指着堂上几人道:“莫家老姐姐不需介绍了,这位是韦夫人,她夫君曾是我儿阵前的将军,也是夫君过世,边关生活又实在清苦,这才带着女儿来京城,如今在我府上客居。”
顾清芜顺着萧老夫人的指尖望去,韦四娘和一个憔悴的妇人起身和顾家人见礼,那妇人是她母亲,瞧着竟比萧老夫人还要憔悴,面色里带着病气,站起身都要韦四娘费力扶着。
顾老夫人此前已经知道七夕之事,眼神在韦四娘身上一转,见她姿色平平,面上的笑意便多了几分真诚,问了几句韦夫人身体如何的话。
略说了几句,下人又报有客上门,萧老夫人看着顾老夫人笑道:“如今家里连个掌事的主母也没有,这些琐碎事情都得回到我面前来,连和老姐妹们说话的功夫也没有了。不如咱们就移步到正厅去待客,也省的让人来回折腾。”
众人都道好,萧老夫人便攥了顾清芜的手,将她领在身边,往正厅去了。
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除去留下用酒席的,还有不少登门送了礼就走的,萧远林身居高位,如今想要巴结的人简直数不胜数。
萧老夫人把顾清芜带在身边见了几波客人,这才放开手,让她吃些茶点歇息一下。
不多时,有个小丫鬟凑到身边低声道:“顾大姑娘,我们国公爷请您出去偏厅说句话。”
小丫鬟虽是凑在顾清芜耳边说的,但是萧老夫人和顾老夫人就在近旁,都听见了。萧老夫人一早瞧着顾清芜有些不对,从前虽然也是温柔娴静的,但是面色红润,一双眸子瞧着便灵动含笑。今日不知怎么,总觉得她神思恍惚,待客时常觉的她的心思飘在别处。
她以为是七夕那日的事情叫她不得安心,便拍拍她的手,道:“去罢,这两日远林总是念叨着你,不跟你亲自解释他总不安心。”
顾清芜脸上一红,还没来得及说话,顾老夫人也道:“快去罢,莫耽搁了,国公爷前头还要招待客人,说两句话回来就是。”
顾清芜只得站起身,随着小丫鬟往偏厅去了。
萧远林穿着一身绯色吉服,几日不见,衣服上的纹样和配饰已换成了一品武将才可用的样式,隐隐透着威严之气。只是他转过脸来时,那神情还是之前那般柔和。
“清芜。”他唤了一声,微笑的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仔细看了看,眉间微微一蹙。
顾清芜这两日清减了不少,脸颊上那一点婴儿肥褪去了,浓密的双睫下,一双眼睛大的惊人。
“怎么了?这些日子身体不适?还是没休息好?”
顾清芜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来,道:“这两日天气太热了,晚上总是睡不着。”
萧远林道:“等过几日暑热退了就好了。这段日子若是实在受不得,晚上睡前在屋子里放些冰,只别多用,免得寒气侵体,反倒落下病来。”
他语气柔和,眼里的关切实实的落在她身上,顾清芜只觉得有些心虚,明明拒绝了皇帝,却还是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她有心把事情跟他说了,可是毕竟两人还没有定亲,这样贸然说出口,又觉得不妥。
顾清芜轻声道:“多谢国公爷关心,最近你也忙,也要多看顾自己身体。”
萧远林微笑道:“不是说,以后叫我远林就是。”
顾清芜望着他也微笑了一下,道:“好,只是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萧远林觉出她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眸色郁郁,似乎除去七夕的事情,两人之间也没别的事情发生。他思索了片刻,道:“对了,今日你见着韦四娘和她母亲了罢?”
顾清芜点了点头。
萧远林又道:“韦四娘的父亲韦勇以前跟在我父亲军前效命,曾三番五次替他挡下暗箭,后来我父亲去世,韦勇留在了玉良山守军里,直到去年病逝,韦家只留下了她们两个孤儿寡妇,韦夫人又病的厉害,祖母便把她们母女接进府里来照顾了。”
顾清芜看着他,萧远林微笑道:“你别担心,回头我会给韦四娘寻一门好亲事,如今我也是有俸禄领的人了,再陪上一副嫁妆给她,好好送她嫁出去还了她父亲的恩义。”
原来他也瞧出自己的不安了,只是他以为自己是担忧这个,顾清芜咬了咬唇,道:“你的俸禄需得省着些花,免得日后……”本想开个玩笑,说到最后又生生忍住了。
萧远林明白她想说什么,笑道:“放心,自己娶亲的钱,都攒出来了。”怕她尴尬,赶忙又道:“看看你也放心了,我还得回前面待客,你也回去吃酒席罢,今天备了些果子酒,不醉人,你记得尝尝。”
他说完,下人进来道皇帝赐下了赏赐给萧老夫人贺寿,传旨得内侍正在前面等侯,萧远林赶忙去接旨。顾清芜听了这句禀报,恍惚了一下,心里倒是安定了几分。
她之前也听过父兄夸赞少年皇帝勤政爱民,任贤用能的话,他让萧远林袭了爵位,又拜他为将,今日萧老夫人得寿诞,还赐下贺礼,足见其重视,想来他并没有因为七夕的事情迁怒他人。
再加上,他说他不会勉强……
耳边传来阵阵贺喜之声,顾清芜独自在偏厅坐了一会儿,压下了心事,才整了整衣袖回了正厅。
那日的事情,就全当是一场梦罢。
第31章
萧老夫人的寿诞过后两日,恰逢萧远林休沐,一大早他过来请安,萧老夫人满面春风的拿着个黄历簿子,让他赶快坐下,喜气洋洋道:“远林,如今家里的事情都差不多忙完了,我的生辰也过了,下一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我昨儿晚上翻了翻黄历,算了算,下半年的好日子过完六礼恰恰好,如今你岁数也不小了,便是赶着些办,想来顾家那边也不会有异议,我对清芜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今日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
萧远林的俊脸一红,心中喜意腾然而起,这两日他自己也盘算着该把这件事提出来了,没想到祖母先他一步,竟然连日子都看了,他低头借着喝茶垂下眼帘,道:“孙儿愿意。”
萧老夫人难得见他这个样子,看着他哈哈乐了好一会儿,道:“好好,我今日就请媒人上门,定好日子,祖母亲自去提亲去。”
萧远林道:“祖母,下月初皇帝要巡视京郊大营,然后在蒙山围场行猎过中秋。孙儿负责戍卫一事,到时候恐怕会忙上一阵子。”
萧老夫人道:“你自去忙你的便是,这些事情我来操持,你祖母年纪虽然大了,但是给自己孙儿办婚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萧远林道:“不是为这个,孙儿想着,清芜此前被退婚,顾府上下对此事都十分介怀,这次提亲,孙儿想着把礼数做的周全一些,聘礼之类不必说,祖母定能料理妥当,只孙儿想依照古礼,趁和皇上行围亲手猎上六对儿大雁放在六礼中送去,才更有诚意。”
萧老夫人闻言怔了怔,古时六礼每次都要送上大雁,只是大雁不好打到,因此便简化为纳采时用雁便可,若真能备上六对儿大雁,那满京城恐怕都会羡慕顾清芜,退亲之事到时候就算不得什么了。
她倒不担心自己孙子猎雁的本事,也愿意他这样给未来的媳妇做面子,只是如此婚事必得推迟了,于是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样岂不得等过了中秋才能正式过六礼?”她翻了翻手中历书,踌躇道:“这样算下来,恐怕得等到翻了年才能办喜事。”
萧远林道:“倒也不急在这一两个月的时间,还请祖母给顾府透个信儿去,免得咱们这边拖拉,清芜她……”
萧老夫人打断他嗔笑道:“明明是你要拖拉,要我说,明日就把清芜迎娶进门才好,你偏让祖母去做这个坏人,你自己去和她说你的打算去。”
“老夫人要办喜事呀!”说话间,韦夫人撩了帘子迈步进来笑道。
她这段日子在萧府养的不错,蜡黄的面庞上有了几分红润血色。看她来了,萧远林便站起身道:“韦夫人稍坐,祖母,孙儿去前头了。”
萧老夫人挥挥手,笑道:“去罢去罢。”请韦夫人坐下,让下人上了茶,问道:“怎么不见你家四娘?”
韦夫人道:“她让我拘在屋子里绣花,如今客居在府上,已经添了许多麻烦,哪里还能让她四处乱窜。”
萧老夫人道:“不妨事,年轻姑娘天天闷在屋子里像什么样子,该叫她多出来见见客才是。”
韦夫人笑道:“说起这个,适才在外面听见老夫人说要办喜事?是定下了顾家姑娘罢?”
萧老夫人笑道:“正是,我着实喜爱这个孩子,人长得好,又温柔娴雅,最难得的是远林也喜欢。”
韦夫人站起身,福身下去恭贺道:“真是天大的喜事,我先给老夫人道喜了。”又问,“不知何时办喜事?”
“远林这孩子非要自己去打了大雁再过六礼,算算该是八月里开始办事。”萧老夫人道,“不过他这样郑重也是好事,毕竟以后是他们小夫妻过日子,打从一开始就有个好开头,以后才能万事顺遂。”
韦夫人陪笑道:“老夫人说的是,日后小国公爷定能夫妻和美,早生贵子。”说着却不知想起什么,脸上带上了几分悲色,道:“唉,可惜国公爷去的早,我家那个短命的一辈子就知道护着主子,如今也看不见这样的喜事了。”
萧老夫人听了这话,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也莫要伤心了,人总要朝前看的,四娘如今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可要坚强些,好歹看着四娘嫁人生子,才能放心不是?”
韦夫人拿出帕子在眼角拭了拭,道:“老夫人说的是,人总要朝前看的,只是我静下来时难免后悔,我家老爷在的时候,若是能给他纳上两房妾室,生下个儿子支应门庭,如今四娘也不必只靠着我这个病入膏肓之人过活,若我不好,她日后还不知何处着落。韦家因我绝了后,我就是下到地下,也无颜见我家老爷,真是生不能生,死也不能死。”
萧老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韦夫人赶忙在自己脸上一抽,道:“瞧我这张嘴,今儿是喜庆的日子,我却在这里说这些,真真扫兴,还请老夫人莫怪。小国公爷如今前途大好,完婚后必能代代簪缨,恩爱天长。老夫人只等着抱重孙就是了。”
……
八月初,去往蒙山围场的驿道上,百十来辆华丽的马车逶迤数里,两侧是身着乌黑甲胄的禁军侍卫,将车队牢牢护在里面。走在最前方的是太上皇和谭太妃的仪仗銮驾,随扈宫人,然后是各家王府的马车,在最后的则是随驾的公侯内眷们。
皇帝今年巡营后,会直接驻跸蒙山围场行宫,待中秋后再回京,算下来在外的日子有一月之久。
诏令一下,朝中开始安排各项程仪,太上皇和谭太妃想着避一避暑热,便提前开拔往蒙山行宫去。除去奏对办差的王公大臣需要等着皇帝从大营过去,女眷们随太上皇和谭太妃的仪驾先行启程。
谭太妃单独传了内谕旨给顾清芜,说文皑是此次的随行画师,要她也一道去蒙山围场看看风景,作作画什么的。顾清芜本来不大想去,但是内谕旨一下,不容她推拒,没几日又听说萧老夫人也要去,她年岁虽然已高,但是却总想再看看塞外的风光,玉良山太遥远是去不了了,蒙山围场还能勉力去看看。
得知了消息后,两家商议一下,便让顾清芜和萧老夫人一道上路,在她身边照看。亲事上已有默契,只等行围后就要过礼,因此这样安排也很妥帖,又派了霍嬷嬷,晓月和晓雯三个跟着照看顾清芜,毕竟住在行宫,不能带太多的人。
等上了萧家马车,才知道韦夫人和韦四娘也一道跟着,她俩在玉良山住了许久,和萧老夫人话题颇多,一起作伴也能解闷,韦四娘为照顾母亲,扮作个丫鬟跟着伺候,此外还有萧府的嬷嬷丫鬟。
大队人马行路缓慢,算算需要三日才到蒙山行宫,头一日扎营,只见营火将连绵的山头密匝匝的盖住,仿佛是披上一身发光的彩衣一般。萧老夫人到底年纪放在那里,等铺好了床铺就倒头睡下了。
韦夫人和顾清芜一道服侍着萧老夫人睡下,道:“顾大姑娘快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别累着了。”
顾清芜先谢了她,又道:“夫人也赶紧歇息,这些事情让婢女们做就是了。”
韦夫人道:“不妨事,早年间我夫君还只是阵前小兵时,我就服侍过国公夫人,世子爷小时候也是见过的。”她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又笑道:“那会儿世子爷才这么大点,一晃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我如今还觉着难以置信,那么点儿的人,如今也成了个大将军了。”
顾清芜道:“老夫人有夫人作伴,我瞧着倒是开怀不已,只是听说夫人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还是多多注意才是。”
韦夫人微笑道:“我们这样的苦命人,硬实着呢,不碍事。姑娘快去歇着罢,明日还要早起。”
两人道了别,各自歇下。
又走了两日到达蒙山行宫,除去帝王围猎暂住外,这里时常用来招待属国朝见的使臣随行人员,宫内房舍颇多,出行前内侍官就已按随跸名单分好了地方。
萧家如今势盛,分得的地方也大,顾清芜陪着萧老夫人安顿好了,内侍过来回禀道:“萧大人已经启程回京郊大营了,着臣代为传话,就不过来看望老夫人了,过些日子皇上驾临行宫再见就是。”
萧远林这回负责护送太上皇和谭太妃銮驾统领跸警之事,只是这几日赶路,他竟然忙的连过来看一眼的功夫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