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认错了人,打马到了近前,才发觉是我,倒也没说什么,把我领到仆妇跟前就走了。”她淡淡的一笑,目光在众人中间巡睃一番,仿佛在猜皇帝是要找哪个一般。
在场众人听她这般说,虽未全信,但是也没再揪着这事儿问了,徐玟月道:“算了,顾姑娘休息会儿,咱们几个也去跑两圈去。”
沈舒绿看着她的背影,非常想告诉她人已经走远了,还巴巴的赶去呢。
她瞟了一眼故作镇定的顾清芜,旁人在林子看不清就算了,她可是老远瞧见皇上如何甩下众人,奔上山头,两个人又是走走停停的下了山,只怪矮马脚程慢,没赶上看看皇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她琢磨着肯定不是认错人这么简单。
……
这件事情在世家中很快传开了,大庭广众之下,原本就是藏不住的,众人纷纷揣测,又发现顾清芜时常陪着萧老夫人进出,看看萧老夫人待她的态度,再一想尚还独身的萧国公,立马猜到萧家和顾家怕是好事将近了。
但是皇上这举动,若真是有意……倒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徐玟月难得和沈舒绿有了一致,都使唤人打听了这些消息,两人接连下帖子想请顾清芜去做客,她推拒后又琢磨着该如何去探探皇上那边儿的信儿。
顾清芜躲了永宁郡主和众女的邀约,再不肯出去游玩儿,不是寸步不离的陪着萧老夫人,就是去文皑的画斋那边学画。
文皑看着她笔下凌乱的线条,一把把纸抽了出来,毛笔在纸面上留下一道粗粗的痕迹,一幅画就这么毁了。
“师父!”顾清芜瞪着眼看他,“您这是做什么?”
“看不得你糟蹋纸张,这样还不如不画!”文皑提溜着画纸一角,指着墨线道,“你自己看看,神思都飘哪里去了?有这么画山石的吗?你见过这么大的鹅卵石山?”
顾清芜让他训的哑口无言,讪讪的搁下笔,道:“徒儿知错了。”
“你想好了再来我这里画画。”文皑一脸愠色,指着门,“跟他们都说清楚了,不说清楚不许来。”
顾清芜急了,脑子里又乱的很,道:“师父你这是要赶我出师门?”
文皑道:“谁说赶你了?是让你把自己的事情先处理清楚了,跟皇上说清楚,或者跟萧国公说清楚去,你再这么犹豫不定的,小心以后闹出大乱子来!”
“七夕那天,我说了呀,就是去挂方胜的时候,我跟皇上说我今日是跟萧世子出来踏桥的。”
“那你后面见了他又心虚什么?”文皑质问道,“你不心虚,他也不会有别的想头。”
顾清芜哑口无言,她知道文皑说的是对的,但是她再跑去跟赵熙说一次吗?说自己是想同萧远林成亲,想好好照顾他一辈子,让他不要再有这样的举动吗?两家还没定亲,她怎么说的出口?
“中秋过后,萧国公就会去我家正式提亲,到时候……”顾清芜小心的措辞,也许到那时候赵熙自然就明白了,“皇上说过他不会勉强。”
文皑无奈的看着她,道:“他是一国之君,想要什么是得不到的?纳妃对他来说更是轻而易举,一道旨意的事情罢了。可他要的是真心,他以为你对他没有一点动心的时候,才会说他不会勉强,但是你不知道一个男人真心心悦一个女子是什么样子,但凡看见一点希望了,就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他这番话如同利刃劈开迷雾,顾清芜抬起手捂住脸,她一下子明悟自己的行为在赵熙看来意味着什么——她从谭太妃那里惊慌失措的跑走,所以他才会在众人面前跑来找她,而在山坡上她说怕人误会,却没提怕萧远林误会,所以他会那样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笑了的看着她。
她喃喃问道:“我该怎么说?”
文皑道:“你难道不该先想想自己究竟选谁吗?然后再往剩下那个心里扎一刀,怎么狠怎么来,彻底了断才是最好的!”
顾清芜放下捂着脸的手,扎一刀?
她想起和萧远林在鸣雪楼里见面的时候,风灯下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沉重的郁色,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而赵熙那边,她只觉得每次见他自己连静下来说话都办不到,怎么说出一句让他死心的狠话?
文皑看着她半晌无语,到底是自己看重的徒弟,她的心思总是纠缠在这些事情上面,简直要荒废了天分,于是道:“明日就是中秋,中秋宫宴后銮驾就要回京,到底怎么决定你尽快拿定主意,否则回到京城,事情真要无可收拾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周末了,要下刀了...扎谁好呢?
ps:哪个小天使给我的营养液啊,我喝了哈,多谢多谢
第36章
顾清芜走到画斋窗前,别宫带着草原粗旷的一面,宫墙没有高的紧迫人心,抬起头就可以望见远处碧蓝的天空中,大雁正成串飞过,她收回目光,园中栽着几株杨树,因为宫禁安全的缘故,被生生修剪得只比宫墙高了半米多点,看着十分奇怪。
她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才终于回过头,对着文皑道:“师父,明日中秋宫宴后,烦您帮我给皇上递个信儿……就在画斋里一见罢,我把话说清楚。”
文皑整理画纸的手一停,到底什么也没说,只点头应下来。
次日晨起,皇帝同众臣在彤怡殿议事,朝政之事议完后,又有人奏请晚上宫宴应当移到别宫大殿举办,照此前安排在围场露天宴请,四周空旷,不比别宫戍卫严密,遇刺一事后,众臣一直吵闹不休,有认为应以御驾安全为要,不仅应当改在别宫内举办,且需要缩小规模严查参宴诸人,也有人认为刺客一击不中,必不敢再试,风声鹤唳反倒失了国朝威仪。
赵熙听的头疼,抬手压下众人声音,道:“不必再争了,中秋宫宴如常举办。”
众人还要再劝,龙椅一旁珠帘后端坐的太上皇已经站起身要走,随侍的宫人大声唱喏:“太上皇起驾!”
众臣赶忙跪下相送,赵熙对常乐道了句:“叫刘太傅沈相,萧远林到侧殿。”然后也撇下众人散了朝。
太上皇出了彤怡殿,却没有立刻回瀛香殿,他缓步走到别宫御园中,片刻之后,只见威远将军卫明急匆匆过来,请安后便把宫宴戍卫之事细细禀了一遍,他在军中时日已久,对各关隘负责将官如数家珍,听他说完了太上皇方点头道:“这样安排已是妥当,只等别宫这边诱他们上钩了。”
卫明听了这话却有些着急,道:“太上皇将别宫亲信戍卫都调去围场,让守卫空虚,以自身为饵,这事臣思来想去实在不妥,还是当细细查访证据,将幕后主使一举擒获的好。”
太上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还有你吗,朕也不是真的要以身涉险,只不过是诱他们冒个头罢了。”
卫明道:“臣是担心到时候万一调度护卫不力,那……”
“朕从来不是个能兼顾各方的出色帝王,尤其是任性而为只有皇帝这一个血脉,如果他出什么事,那么朝中必然大乱,他让萧远林往南边去查,想必很快就会顺着这条线查回到京城里,等他把这个人逼出来,恐怕南夷和京内已经呼应作乱,加上这次蒙山行围,北狄又隐隐有些蠢蠢欲动,三处叠加更不好收拾。”他已经退位,贸然出手相助反倒不利于赵熙立威,因此只是在背后做些安排罢了。
卫明知道进言无用,只得期盼晚上不要真的出事。
“朕倒要看看翻腾旧事之人,有没有这个本事搅乱眼前平静。”
……
中秋宴请依着塞外习俗,在一块空旷的草场上点起篝火,除太上皇等人的位次略高外,其余众人皆设矮桌围坐在篝火周围,座次之后以三层黄幕围挡,中间士兵来回巡视,最外围每隔五步有一士兵把守,而周围山峦之上也密密匝匝的布置了禁军,萧远林带着五军的将官们,四处巡逻不停。
守卫森严,如铜墙铁壁。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属国使臣和王公贵族们一一到场。
萧老夫人带了韦夫人两个一道参宴,位次正好安排在平王妃一家后边——围着篝火最近的是各王府的皇室亲眷,之后便是沈相,徐家,萧家等公侯高官。
萧老夫人一坐下,前面的永宁郡主便惊喜的转过身来,道:“老夫人,您在这里?顾姐姐呢?”
“她今日有些不适,就没过来。”
平王妃也转身打了招呼,又邀请她往前面坐下,萧老夫人连道僭越,但架不住平王妃和永宁郡主热情相邀,只得往前挪了一下,坐在了平王府和怀王府中间。
不多时太上皇,谭太妃和皇帝也到了,篝火点燃,宴席正式开始,身着异域服饰的歌女们边唱边在人群里穿梭,或是斟酒或是布菜。永宁郡主凑在萧老夫人跟前说笑,直哄得她笑的合不拢嘴。
而一旁的怀王一家子更是热闹,除去怀王妃外,出席宴会的还有两个侧妃,带了七八个大些的孩子,有男有女,光他们这一家子就占了好几张桌子,把简王庄王他们都挤出老远,和太上皇和皇帝说话还得绕出几步,免得隔着篝火看不见人。
不多时,太上皇道了声不适先离席回别宫了,各个王府的孩子最怕他,倒是对年轻的皇帝和素来和蔼的谭太妃没有那么惧怕,见他一走,都从座位上出来,跟着篝火边的舞女歌者一起手舞足蹈的玩闹起来。使臣中也有人凑趣,表演了些拿手的摔跤之类的节目。
萧老夫人看着孩子们童稚可爱的样子,眼睛都错不开了。怀王家一个才五岁的小郡主,也不知是濡慕长辈或是因为什么,竟然跑来要萧老夫人抱她。
白嬷嬷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悄悄推了后边的韦夫人一下,韦夫人会意,往前凑了凑,附在萧老夫人身边低声道:“老夫人,这小郡主可真是玉雪可爱呀!”
萧家十来年前,也曾有过这么多天真可爱的小辈儿,萧平野和萧远林少时,比这几个孩子还皮,她还有其他的儿女,孙子孙女,只是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后都在生命里消失了,只剩下她,还在慢慢熬着日子。
萧老夫人想起家人,眼睛不由湿了,忙避开人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只听平王妃问道:“怀王妃,回京后你家又要办满月酒了吧?”
怀王妃袖子下的手攥紧,面上仍旧是笑意盈盈的,道:“正是呢,算算日子差不多是回京后五六天吧,等回去了给姐姐下帖子,请您来吃酒。”她俩中间隔着个萧老夫人,怀王妃又客套道:“回头老夫人若是得空,也请来王府吃杯酒。”
萧老夫人道:“好,好,到时候一定去,就是不知是男孩儿女孩儿,还得提前给王妃娘娘备上一份礼。”
平王妃笑道:“是对儿龙凤胎,老夫人要备双份儿礼了。”
萧老夫人笑道:“这真是好事,恭喜王妃娘娘了。”
她听的眼热,又往那几个孩子身上看去,白嬷嬷道:“怀王府除去侧妃的孩子,都养在了王妃娘娘膝下,有陪着世子读书习字,还有两个考了功名,如今都已经可以给当差办事了呢。”
平王妃道:“怀王妃的大度贤惠,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两人说完这个,又转头去聊别的事情,韦夫人压低了声音,对着萧老夫人道:“若是日后顾家姑娘也能如此,不愁萧家不兴盛如昔了。”
萧老夫人皱了皱眉,低声道:“想来她不会太反对,就是你那天说的,她一过门我就操办这事儿,怕是不大好。”
“那不如哪天探探顾大姑娘口风?”
“这如何开得了口?我们两家尚未定亲,这会儿就去问人家姑娘日后纳妾可使得,可不是是打人家脸?不行!”萧老夫人断然拒绝。
白嬷嬷使了个眼色,韦夫人喃喃道:“老夫人说的是,我也是太为小国公心急了些。”
另一边,顾清芜等在画斋里,远远的瞧着天边闪动的红色火光,她知道中秋节的宴请正在那里举行。
早起文皑就带话告诉她,他已经给皇帝那边递了消息,中午时分常乐亲自带回话,戌时末宴会差不多就结束了,皇帝回别宫后会绕道画斋一趟。
顾清芜没有想到这么急促,本以为能定在中秋之后一两天见面。但是想想文皑说的有道理,快刀斩乱麻,这样安排也好,就答应了下来。
她看看身旁滴漏,大约再有半个时辰那边就要散了,因为宴会在围场,别宫里便显得有些冷清,往日里宫女内侍们穿梭往来的脚步声也几乎绝迹。
顾清芜回身在桌边坐下,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灯火摇晃着,她赶忙伸手去护住摇曳的火苗。文皑的画斋里,四处都是散落的画作,有完成的,也有许多是练笔之作,其间还有一些她的画作。这些画也在灯光明灭中,仿佛活过来的景物一般,有高山,有河流,还有她未曾见过的皑皑雪峰。
顾清芜想起赵熙第一次见她,他说画师的背囊里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她不由微微一笑,如果以后她也有机会走遍这至美河山,一定要把他们都画下来,然后送给赵熙。
她不是徐玟月,不是沈舒绿,她一直只是个深闺中的普通少女,听从父母教诲,结一份门当户对的姻缘,相夫教子,若再能提起心爱的画笔,闲时怡情逸趣,那人生就已十分完满了。顾家也不像徐家沈家那样,有野心勃勃的亲长,想要她去攀附权贵,只要她婚事顺遂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顾清芜想的入神,竟没注意到门口处长身玉立,眼神明亮炽烈的赵熙。
橙红的烛火镀在顾清芜身上,她一手托腮,一手在画纸上随意的描摹着,沉浸在自己所思之中,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目光清澈,似乎透过纸面看向另一个世界。赵熙忽然明白,为何故事里的皇帝会去嫉妒一个画师,嫉妒他眼中看到的一切。
“清芜。”他忍不住开了口,打破了一室宁静。
顾清芜一惊,抬起头看向门口,赵熙身上是参加宴会的正式朝服,少年帝王英气逼人,金线织绣的龙形纹样在暗处仍旧璀璨夺目。
她忙起身要行礼,赵熙上前一步拉住了她,道:“不必多礼了。”
顾清芜退后一步,把胳膊从他手中挣了出来,赵熙觉出自己唐突,轻咳一声把手背在身后,转头去看桌上的画。
“皇上怎么不在宴席上?”顾清芜回头去看滴漏,时间只过去了片刻,还没到两人约好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