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哭……”
赵熙其实已经觉不出痛了,顺着她手指的触摸的感觉,只知道伤在了哪里,他把短刀递给她,道:“帮我把箭尾砍掉,这样支棱着,想靠着休息会儿都不行。”
顾清芜接过刀,刚取下刀鞘,赵熙又凑过来借着洞口处微弱的光线看了看,将刀刃反转过去,道:“竟把刃冲着自己,没被坏人赶上,倒自己扎自己一刀,那我这半天功夫岂不全白费了?还不如让你坐在山脚下,说不定还能让禁军全须全尾的捡回去。”
顾清芜叫他说的一乐,心里的紧张去了一些,道:“我又不是蛐蛐儿,什么全须全尾的。别说笑了,快转过去。”
赵熙依言转身坐好,顾清芜一狠心,划向箭杆,这把刀削铁如泥,对付这木头也不在话下。一声脆响后,赵熙只觉背上轻轻一痛,箭杆已被斩断。
“……好痒啊……一路觉得背上有个虫子咬我似的,搞半天就是这支箭。”赵熙动了动肩,转头冲着顾清芜一笑,但是黑暗里顾清芜根本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出他语调轻松。
“真的不痛吗?”她砍断了箭杆,手才抖了起来。
赵熙把短刀接过来合上刀鞘,毫不在意道:“没觉出痛来,比上次可差远了。”
顾清芜不知道说他什么好,默了片刻,问道:“上次你伤在哪里?可好全了?”
“你连我伤哪里都不知道?”赵熙微微抬高声音,语带责怪道 :“上次也是右肩,不过只是划破了一层皮,不过这下太医们包扎起来倒是方便,再有,这些日子批折子一事也能彻底交给父皇代劳了!”
“还有心情给太医们省事儿,看来是没事。”顾清芜轻笑。
赵熙缓缓向后靠去,身后石壁冰凉刺骨,他觉的力气慢慢散了,有些疲累的感觉。伸手在额头一抹,触手冰凉的一层冷汗。
好在她看不见,不然又要哭。赵熙想着,今日烟熏火燎的,也不知她是不是把脸都哭花了,看她还怎么装出一副端正闺秀的样子。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探手去揽顾清芜的肩。
顾清芜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往后躲开:“皇上您干什么?”
自己又变成皇上了,赵熙无奈。
“石壁上凉,你靠着我歇息一会儿。”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浮,顾清芜担心起来,问道:“您是不是不舒服?”
赵熙道:“没事,可能奔波了一晚上,有些累罢了。”
顾清芜低头在腰上摸索了一会儿,荷包在奔跑中竟然没有遗失,她从中掏出两枚饴糖来,道:“皇上吃块糖吧,润肺的,刚才从浓烟里跑出来,这个治咽痛。”
“刚才和我你你我我的半天,这会儿才想起叫我皇上?”
“那是疲于奔命,才忘了规矩的。”
赵熙的声音忽然放的极轻,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吧?赵熙——熙,是明亮的意思,我的母妃闺名未央,却有不久远之意。父皇和母妃给我起了个小名叫做永明,以期盼一家人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前路光明顺遂,不过这个小名几乎没人知道,以后没人时你就叫我永明罢。”
永明?顾清芜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他这样明朗的少年,的确担得起这个名字,只有她几次三番的让他难过。
她没有答应,几个时辰前她才要跟他说狠话,让他死心放弃,没想到转眼间,他不但救了她,两人现在还靠的这样近,说着这样的话,一旦答应了,下一次她恐怕真的没有勇气再在他心上戳一刀了。
赵熙有些恍惚,没去细想她的沉默,又问道:“其实我一直有些奇怪,为何你的妹妹们,起名字都是芷,荷这样的字,香草或者花……偏你取了芜字?这不是杂草吗?”
顾清芜轻声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母亲听人说贱名好养活,但是女孩子家又不能叫什么狗啊,猫啊的,就取了这个字,想来杂草自有其坚韧之处罢。”
“那你有小名吗?”
“有……”顾清芜道,“取芜字的时候,祖母说草头的芫字更好——也是草嘛,但是父亲更喜欢清芜这两个字,后来就把芫字当作小名来叫,也不知怎得,大家都以为是圆滚滚的那个圆。”
赵熙在她身后轻笑起来:“阿圆?还是圆圆?”
顾清芜小声道:“是阿圆——不过也就是小时候长辈们这样叫,现在已没人提起了。”
“拿来。”
“什么?”
“糖呀,你刚不说要给我的吗?不过我现在满手血污,所以还请阿圆姑娘帮个忙,喂我一下可好。”
顾清芜气恼,把手里荷包塞过去,道:“你拿荷包盛着吃就是。”
可是触到他露在外面的手掌,忽却发觉冰冷的吓人,她忙伸手去试他额头,冷汗立刻把她的掌心沾湿了,本以为身边阵阵寒意是因为石壁冰凉,却没想到是赵熙。
她把饴糖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一颗颗塞进他嘴里,赵熙不爱吃甜的,但又没有力气去拦她,只得咕哝道:“你这是要弑君呀,比刺客还狠,他好歹给我一箭就完事了,你是要甜死我吗?”
顾清芜不理他,糖左右也没几块,喂完了他,她又将他扶起来,用胳膊将他圈进怀里,自己的体温也许能让他觉得暖一些。
此时她完全不记得文皑的提醒。
赵熙觉得嘴里饴糖仿佛醇酿,竟然不是甜而是醉人,他失血过多,话也没有力气说,渐渐晕了过去。
“…皇上……皇上……”
赵熙远远传来的呼喊声惊醒,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倚在顾清芜膝上,她一只手搭着自己得肩,还靠着石壁沉睡。
赵熙轻手轻脚的支起身子,往洞外望去,晨光撒进树林,外面明晃晃的,他低下头闭了闭眼,才发现自己身上血迹斑斑,而顾清芜的绿裙上,也是一般染满血污,被林间枝杈挂的残破不堪。不过虽然狼狈了点,但是她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那些血迹应当都是他的。
她脚边有一枚松绿色绣缠枝莲纹的荷包,赵熙忽然想起昨天被她塞了一嘴饴糖,似乎现在还是那股甘甜的药味,赵熙轻笑——她倒是聪慧,饴糖不止润肺止咳,还有止渴止血之效。
“唔……”
顾清芜动了一下,似乎马上就要醒来。
赵熙忙抓起荷包塞进怀里,她缓缓睁眼,晃神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顾清芜刚要开口问他如何了,赵熙伸指在唇间比划了一下,才道:“刚才听见禁军呼唤的声音了,他们马上就能到达这边。”
“那我们快出去罢?”
“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赵熙戏谑的看着她,“如果这样,我回去后第一道旨意恐怕就是要你入宫。”这丫头要是想到先出去恐怕还有危险,可能又要哭着揪住他不放,只好拿她最怕的事情来吓唬了。
顾清芜果然吓了一跳,忙道:“不可。”
赵熙心里微微一苦,这话虽然是故意吓唬,带了几分玩笑之意,但他让她噤声,也有不想这样出去让众人看见,毁她闺誉,替她周全一二的意思,可是看见她这样断然拒绝,他还是有些不快,背上和肩上不怎么疼,但是肋骨处却仿佛隐隐作痛,他眸子里黯然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微笑道:“我知道你不肯的,所以我先出去,你莫要出声,待会儿我让常乐亲自来接你,回到别宫后你只说是因为大火阻隔,不得不寻了间房舍呆了一夜就是。”
顾清芜愣愣的看着他,赵熙面色因为失血而有些发白,但是那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眸澄澈坦然,直直望着她,她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开口,说她愿意跟他一道出去。
赵熙站起身来,他起的太快,还晕了一下,扶着旁边矮树立了片刻,又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不用怕,常乐很快就来。”
说完,踏着草丛就往外走去。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他背后满是血污,直刺入她的双眼,她想不起来这一晚上他说过多少次不要怕,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的落下。
朦胧中,她看见赵熙转身,笑着冲她摆了摆手,然后才渐渐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要进入倒追模式了......甜死你啊赵永明~~~
另外,你是不是傻。。。
第39章
蒙山别宫的大火着了一夜,宫室被毁的七七八八,而参加中秋宴席的人根本没能进入宫城——在草场上干等了一夜。
顾清芜被常乐带回去,换好了衣裳,萧老夫人等人才让侍卫领着回来。
萧老夫人上前一把抱住她,颤着声问道:“可吓坏我了,早知道还不如让你跟去宴会上,你可有事?遇到火了吗?”她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顾清芜,除去面色有些苍白憔悴,倒是没受伤的样子。
“老夫人放心,我没遇着火,就是一夜不敢合眼……”她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赵熙安排常乐亲自送她回的别宫,还给她带了件有兜帽的大氅披上,因他是皇帝的近侍,手持卫明的令牌,一路上禁军也没有盘查,因此直到现在,几乎还没人知道这一夜皇帝身涉险境,竟然还有个顾清芜陪在身边。
“禁军把别宫围得铁桶一般,围场上也给圈起来不让人走动,大伙儿又冻又饿一整夜不敢合眼,这会儿火灭了才叫人进来收拾东西。”韦夫人叹道,“小国公怕是也忙了一夜,这会儿也不知道有空歇息一下没有。”
听她提起萧远林,顾清芜更是心虚,他作为朝中重臣,消息比女眷们灵便,这会儿不知是否已经知道了她昨晚的遭遇。
下人匆匆走进来道:“萧老夫人,顾姑娘,禁军正在查勘各处暗火,平王妃谴人过来说,她那边宫室完好,为免扰攘,请老夫人和顾姑娘先去她那里安置。”
萧老夫人居所附近几乎都被烧坏,此时的确不知道能去哪里,而且木头着火后,有些地方不易完全扑灭,众人本也打算收拾了东西立即离开。萧老夫人想了想,此时不需要客气,跟着身份地位高的平王妃一起是更好些,吩咐人捡些要紧的东西带上,便跟着来人去了平王妃那边。
到了平王妃所居的沐兰殿才得知,瀛香殿全毁,谭太妃移驾此处,正在后殿歇息。
除去自家,殿内还有怀王妃带着两个亲生的小郡主。她看见萧老夫人进来,问道:“平王妃也请了您过来?”
萧老夫人道:“是,平王妃娘娘心善,还记挂着我这老妇人。”
怀王妃低下头若有所思。
不多时,永宁郡主走进来,眸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轻声问道:“我母妃呢?”
怀王妃指了指后殿,道:“平王妃在后殿,太妃娘娘也在,平王妃正陪着她。”
永宁郡主点了点头,跟顾清芜打了招呼后,走到萧老夫人身边关切道:“老夫人昨夜一夜未合眼,这会儿不如去我那边休息一会儿吧。”
萧老夫人年纪大了,是有些支撑不住:“那就麻烦郡主了。”
韦夫人和顾清芜起身要扶,白嬷嬷上前一步挡在她们前头道:“您二位坐着吧,也都歇息歇息,老夫人这边有郡主和老妪呢。”她召唤了几个宫女上前,一同扶着萧老夫人往永宁郡主的卧房去了。
她们三个走了不久,几名内侍进来,为首一人对着怀王妃道:“怀王妃娘娘,请您移步去彤怡殿回话。”
怀王妃吓了一跳,手里茶盏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惊恐道:“我一直在宴席上半步不曾离开,怎得要叫我去回话?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内侍冷笑,问道:“您是在宴席上不错,但是怀王世子呢?娘娘可曾不错眼的盯着世子去处?”
怀王世子和简王世子交好,而简王世子被俘——自打知道这个消息后,怀王妃一直是心神不宁的,她脸色一下煞白,吩咐身后自己的婢女道:“你们在这边照顾两个小郡主,我去去就回。”
两个孩子见这架势,都张嘴大哭起来,怀王妃狠狠心甩开她们,跟着内侍走了,婢女们忙上前安抚。
“这是怎的了?”
平王妃扶着谭太妃从后边进来,她此刻脸色也不好,太上皇和皇帝一整夜都是在别宫里,若论惊吓焦虑,她比在场所有人都承受的多。
“还不把人带出去,在这里扰了娘娘歇息。”平王妃斥责道。
内侍们忙捂着孩子们的嘴带了下去。
谭太妃精神不济,在上首处坐下,叹道:“稚子无辜,还没查清楚怎么回事,你们莫要难为她们。”她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兰茉,让她去看看,又冲着平王妃一点头。
平王妃挥挥手,和宫女们将韦夫人等人全部带出去,却让顾清芜站着别动。
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顾清芜和谭太妃,兰岑三个。
谭太妃似乎是要特意留了她说话,顾清芜压下心中不安,上前见礼道:“见过太妃娘娘。”然后肃立着等着她发问。
谭太妃指着藤凳让她坐下,她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昨夜的事情她已经知晓,可是赵熙刚才的交代却让她十分为难——这个傻孩子竟然说要她帮忙照看一下顾清芜,别宫如今被火烧成这样,他怕她家世不显,重新分配居所,会被内侍怠慢。
“——还有,她是要定亲的人,母亲千万劝着点父皇,莫因昨夜之事迁怒于她,她毕竟不知道昨夜父皇的安排。
……救她,受伤,这都是儿臣心甘情愿的,她不喜欢儿臣也绝非过错,只是儿臣和她没缘分罢了。她既心悦萧国公,这些事情只盼母亲都帮着隐下来,莫叫旁人知道,免得日后他们夫妇因此生出龃龉来,反倒是儿臣的不是了……”
谭太妃只觉得若不是赵熙受伤,她真想先把这个傻儿子打一顿。
她微微闭上眼,刚才虽然让平王妃把顾清芜带到沐兰殿安置,但是到底该不该按赵熙所嘱……
她这副样子,落在顾清芜眼里,却是另一番意思——满面愁色,难道赵熙伤的不轻?
“娘娘见到皇上了吗?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顾清芜开口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