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声喃喃细语中,回应她的只有流水、风声或者虫鸣。
她的双手揽着他的身体,成年人和少年的身量本就有差距,让万隐迦夜有一种自己能将对方永远抓住的错觉,可是终于。
“抱歉呐,小迦夜。”
“……”
“我……已经无法再留在这里了,我是为了你而存在在这里的,但是很遗憾啊,今天是最后一天呢,不过高兴的是,我终于在最后再一次看见了小迦夜——”
“为什么道歉。”他要打破她的妄想,她就阻止他。
“因为,是哥哥没有遵守好跟小迦夜的约定……说好要好好活下去的,你跟我都是约定好,只是我先失约了。”
“失、约?”从锖兔的身后传来的声音很哑。
要是按这么说的话,万隐迦夜清楚地知道,这个始于夜中灯下的约定,那是谁都没有好好地遵守。
诶,真是糟糕。
她好像已经知道了,他真的要走了。
“嗯……”锖兔坐在石块上,像以前那样将这个小姑娘揽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只小猫:“所以真的很对不起啦,但是小迦夜是很坚强的女孩子,对不对?”
他用最温柔,也让万隐迦夜无法抗拒的声音,跟她说话。
让她知道这是他的期望。
聪明的万隐小姐几乎是一点就通,她精通人情世故,她理解他的意思,那是——
不要悲伤。
就算万隐迦夜知道这个男孩子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是她却没有办法释然。
万隐迦夜仍想奋力一搏,明明你都在这里了,那为什么还留她独自一人,你真的,放心她吗!
“我变成了鬼。”她说,试图挽留最后的一丝希望。
“……嗯,我知道。”可是没想到。
万隐迦夜心里一梗,突然又赌气到:“我以前也是‘鬼’,我跟你认识之前就是,我从来都是鬼,我除了不吃人——”
“啊,我也知道,但是小迦夜,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这个我也知道。”
“……”她什么坏事都会做。
万隐迦夜觉得哪里不对,她放开他,睁着眼睛瞪他:“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是叫做‘长生鬼’对吧?不死不灭,永生的鬼。”少年还是好脾气。
他本来不是这样好脾气的人的,但就是对着她,软言软语。
“所以你才……”万隐迦夜突然记得,以前,这个男孩子一脸严肃地跟自己讲那些虚头巴脑的大道理的时候:“即使你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满嘴谎话?”
“呵~没关系呀,小迦夜是不是现在觉得好一点了?”
“……好个鬼呀。”万隐迦夜的声音却小了下去,直到没有。
她只噘着嘴。
“啊,这嘴巴上都能挂个水壶了!”锖兔开玩笑。
万隐迦夜攥着他的袖子,对这个笑话只把撅起来的嘴抿了回去:“你能不能……还是,你能不能不要……”走?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对吧?”锖兔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服,伸手去给小姑娘整理她的头发,像是临行前的旅人为自己重要的归途人做最后的体贴。
“其实我知道小迦夜是那种‘鬼’以后,还真是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呀?不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吗?”
“因为小迦夜,不用永永远远地背负着我的死亡独自走下去,呐,小迦夜……虽然我接下来的话实际上,并不正确……也算是我自己的小私心,但是你听好了——”
“什么……”
“觉得我比‘死亡’还要沉重的话……那就忘掉吧,我不会伤心的。”
少年跟她说出这些话的瞬间,万隐迦夜心里一颤,缩回了自己的眼神。
“我喜欢小迦夜一直快快乐乐地走下去,没有痛苦,没有牵挂。”
可是她却没有发现,锖兔白色的衣角正在变得透明,变得莹莹发光,就像是小说话本里的那样。
偌大的黑色深林,流觞曲水,飘起绿色的萤火,就像是天上的一段星河不小心坠落凡间。
锖兔知道自己已经时间不多,但是他并不告诉她,只一下一下地将小姑娘揽在怀里,摸着脑袋。
“因为啊,小迦夜,你无法控制花开,落雨或是人的死亡,但是你可以决定是否爱这一朵花,是否给爱你的人带上一把伞,是否……跟已经离开的人好好道别。
跟我说再见吧,小迦夜。”
她缩在他的怀里,本来还能当个缩头乌龟的万隐迦夜在听见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猛然一顿,她本来还将自己的大部分重量压在对方的身上,却突然手下一空。
一股悬空的危机叫她的肌肉迅速紧缩,但是这瞬间,万隐迦夜恍然瞥见了尚要大亮的天幕,浅蓝色的天空,就差一轮早阳高高挂起。
‘忘掉的话,也没有关系……’
她知道,那一瞬间,什么都结束了。
“再见,锖兔哥。”
她的眼泪也在这一瞬间,干涸。
红衣金发的女人从半高的石块上滚落下来,翻飞的红衣与金发要是露在阳光之下,那一定是顶好的美丽。
鬼这么想着,放任自己滚出了遮天蔽日的枝丫间隙,要是天亮,没有一寸阳光会错过这里。
萤火虫熄灭了,天亮了。
小树林的里面传来索索的虫鸣,还有一个人的脚步。
月白的衣裳跟黑的枝干对比鲜明,收拾地整整齐齐的花子小姐静静走过来,伫立在黑林的边缘。
“他走了呢。”她跟自己的孩子说。
万隐迦夜仰面躺在往地上,不理不睬。
“你明明知道有复活亡者的办法的,怎么不用呢?”
花子小姐操、着吉原特有的口音。
却招来万隐小姐的大笑。
“什么呀,果然是故意的吗?那个写给鬼舞辻无惨的信,果然就是给我看的……你,花,你,早就知道了吗?”
那方法是要锖兔变成跟自己一样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同族’。
但是已经吃够苦头的万隐小姐,又怎么肯。
“要不夜夜你以为为什么产屋敷没有派人找你?”
“……您真是厉害,母亲大人。”
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一个动作随意,一个姿势端庄优雅;一个模样艳丽,一个平平无奇。
她们是在百年前结下因缘的人,用血跟死。
“太阳来了。”
“啊,是吗,真好。”
“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跟你说过。”
花子小姐眼看着那存阳光要触碰到她的发尾,“我给了你两个选择——一个是你脱离我们一族的诅咒,一个是,让你最在意的那个人获得永生的,但是真可惜,夜夜,你还是这么自私,选择了独善其身。”
火焰在潮湿的地上轰然而起。
黑色的飞灰漫天遍地。
那话音刚落,带着疑惑且失落的万隐迦夜终于随她所愿。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火焰迅速扩展,吞噬着自己能看见的一切,自己能触碰到的一切。
这景象花子小姐见过好多次,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母亲还是自己的女儿,都是如此。
她曾经跟美月说过自己这一族,要是想摆脱诅咒的确有的办法,这方法在她知道她的夜夜跑过来找自己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暗自谋划。
她哪里给了两个选择,从头到尾,都是只有一个——
因为这是她喜欢的,最爱的,小孩子呀。
花子小姐设下无数个圈子,让万隐迦夜心甘情愿地死去,然后再完成这计划中的最后一环。
不会受到失去感情,徒留记忆的痛苦,有两个办法。
一个是自我克服,舍去人心;另一个就是……吞掉自己的母亲。
前面一条,花子小姐的母亲曾经也是这么教她的。那时候她曾经天真地问她的母亲为什么没有人做到后面那一条的时候,只吃了一个巴掌。
那个女人呵斥自己不知好歹,训斥自己贪心不改。
很久很久以后,花子小姐将这个女人锁在坠了千斤铁的笼子里沉没进海底以后,才恍然大悟——她的同族,均为鬼怪。
火焰的光火照着她的脸,听见身后匆匆赶来的脚步声,慢慢转过身:“停吧。”
花子小姐脸上无悲无喜,将这些鬼杀队的人扫了一遍以后,停在了她唯一眼熟的人身上。
“好久不见了,不死川先生,看来您没能带走夜夜呢。”
“啊,那又怎么样呢。”
两人说着蝴蝶姐妹俩听不懂的暗语,花子小姐也替这个男人可惜。
“夜夜已经见过锖兔了,然后选择了死,看你的表情,好像已经知道我们一族的秘密了?”
“……”不死川实弥不想被套出任何情报,只选择不口不言。
他的冷漠出乎花子小姐的预料,穿着月白衣裳的女人微微一笑。
“算了,这边没你们什么事了,离开吧。”
本来要干正事的虫柱刚要张嘴,却被不死川实弥抢过来:“她从现在以后,也不是鬼,我也没有理由杀她,你也没理由禁着她。”
“是这样没错,不过,就算是有理由,我也不会禁着我的夜夜了……因为。”
女人忽而转头看了一眼大火:“呵,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你不还是什么都没抓住,不死川实弥。”
橘色的火焰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就悄然而至,一把吞掉了女人月白的衣角。
被滚烫的火焰烧焦的味道传出来,花子小姐没有丝毫不适,甚至露出了笑容,然后仰身而去。
那火苗也像是有了意识,拖住了花子小姐,像是对待珍贵又美味的东西,只瞬间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这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
火焰得到补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像是餍足的巨兽,只留下一小片灰烬。
白发青年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后,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他眼中好像生出了新的小鱼。
但是。
天光将倾,白云朵朵,暖洋洋的太阳驱走夜里的寒冷跟水汽,轻轻耸动鼻子,能闻见烧焦的味道。
虫柱有些奇怪地走到新任风柱身边,她的妹妹也跟着过来。
“您,怎么了?”她歪头问。
虫柱的妹妹则是直接说:“干嘛用手直接扒拉灰呀,但是……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徒留青年收回手,手里拎了一条被捏扁的手串。
这里一片清净,什么都没有。
“没事,就是好像被骗了。”
不是说好,会复活吗,撒谎精。
怎么什么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萤火虫灭了,天亮了,火燃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兔哥是把小迦夜放在心上,只是他没有很明显的表现出来,所以叫水柱误会,然后风哥误会(望天)
要不然兔哥怎么死后的幽灵的执念,是跟小迦夜一起看萤火虫呢!
第八十四章
万隐迦夜琢磨过,自己的种族天赋是不是真的就无解。
她也不仅琢磨,还付出过实实切切的真实行动。就连花子小姐曾经跟她说过,把花子小姐的转化者,也就是类似于‘母亲’一样的存在灌进水泥铸铁的笼子里,沉入大海,她也曾经想过。
只是这种方式有点过于残忍,而且木叶离着海边不近,她就没有实施过。
但是别的,她倒是弄过。
一开始是自杀亡尽于水缸之中,想着自己这种类似于凤凰涅槃一样的火能不能被自然地克星水给消灭,但是万隐迦夜自己也说了,她把这链接死亡跟新生的火焰称作‘涅槃之火’,自然没有成功。
万隐小姐在自己家里的浴缸里醒过来,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吞掉了什么东西,不过那一段时间倒是没见过什么蛇虫鼠蚁一样的东西。
这种法子行不通,万隐迦夜却还是想在这个方面努努力,她虽然不会把自己灌进水泥跟铸铁里,但也试着去跳了一次大海。
不过那次也是以失败告终,偷偷跟千手扉间报备过的万隐迦夜从水之国绕路回来,听说了水之国周边渔民小半年都没有捕捞上来海鱼,直接给水之国的经济造成降维打击。
好像真的没办法靠水浇灭火,万隐小姐也就放弃了这条路,打算从让这火焰没有可以吞噬的‘生命能量’,自己熄灭。
但是呢,要不是万隐小姐提前准备了小动物,恐怕会直接烧秃木叶后边背靠着的一片山林。
她找人挖了坑,然后跳进去,被活埋,在地底下安眠,但是那邪、火直接烧穿了土壤层,甚至万隐小姐从坑里爬起来以后,还发现了几件陶土玻璃的工艺品。
在种种挣扎与不断地努力之中,万隐小姐并没有找到任何办法,心灰意冷之下,她只能自己随波逐流。
随着自己的心意,不管正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意地借着自己的外貌嘲笑那些被自己迷惑的人。
如果硬要算起来,那应该是万隐迦夜人生的低谷,如果她这种鬼,也有人生的话。
今日阳光正好,微风习习,流动的空气带着细小的盐粒擦过颧骨与眼窝之间的那一小片皮肤,耳边能听见风声,也能听见水声,还有类似于鸟的鸣叫。
阳光透过眼皮,进入眼球,三年都不曾接触过这个东西的万隐迦夜终于在胃部的叫嚣与蠕动中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