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它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女人光洁的脚丫迫不及待地踩在地上,原来深陷去的弹簧床失去了重力,恢复了原状,万隐迦夜也全然不顾及在场的男人的视线,兀自脱了那间白衬衫,找了自己搭在客厅湿掉的衣服。
火光被无形的风顺着纤维的缝隙流窜,只转眼间就蒸发了水分。
万隐迦夜动作迅速,可是还是能让不死川实弥有功夫迈着悠闲的步子倚着房间的门框,看这个毫无羞耻心的女人。
他的眼中黯淡无光,樱花树也枯死。
“哎,万隐小姐啊,我刚才想通了一件事。”
男人笑脸以对她。
万隐迦夜拎着湿掉的双伎,踩着阳台栅栏,在临走的最后这一刻,面无表情等着不死川实弥的话。
“说。”
“万隐小姐也很苦恼吧,非要认识在下这种顽固的人,不过现在好了,我要放弃了——啊~还有,谢谢您的施舍呢,还有个短暂的幻想作为留念。”
他双手插在袖子里,靠着门框,脸上恹恹的,是真的不想跟这个人有别的接触。
万隐迦夜其实对‘不死川实弥’这个人,有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讨厌这个人的,要是说‘喜欢’,她也觉得算不上。但是跟他牵手、拥抱、接吻,她又不会抗拒,甚至喜欢那种感觉。
可要让万隐小姐承认喜欢这个人,她又放不下过去那些只残留下记忆丝毫没有感情的,干巴巴的异样。
也许连万隐迦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给这个人,在自己乱七八糟的心里,想收拾一片空地出来存放他。
但是万隐迦夜那百年的过去,实在是过于纷杂庞大。
她找不到。
故而对于不死川实弥轻轻松松说出这么一番话,万隐小姐压下那种小孩子抱着喜欢的小狗,却没有地方养的无措感,轻轻点了点头。
她多少是因为他的厌烦感到开心的。
“那——”,她小腿上的肌肉发力,“那就这样吧。”
他们刚才还在接吻。
……
……
真是。
白头发的青年沉着脸转身回到屋子里去,没有哭。
别人看也许是,身为男孩子本经不应该轻易掉眼泪,但是不死川实弥却是——再难受有什么意义呢?
早就,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仰面躺在从西洋引进的弹簧床上,这种柔软的东西他其实不太睡的习惯。
但是夜半三更,青年把浅色的枕头罩在自己的脸上,柔软蓬松的棉花带来的窒息感几近昏厥,软软的头发塌下来,世界一片寂静。
真安静。
在没有视觉的时间里,不死川想。
只是他没想一会儿,别的声音便从这房子外边的大门那传过来。
不死川实弥的这间房是邻街的,正下边就是酒馆的大门,一般人进进出出,听力尚好的不死川实弥常常听见门铃的叮铃响。
只是今天赶上盂兰盆,酒馆关门,晚上不看告示的酒鬼也还是有呢。
恰逢他解决了自己的人生大事,脾气也不好,只想将底下的人喊走。
“啊,吵死了。”不死川实弥推开窗户,刚想说,却看见两个面熟的人。
不死川曾经在迎接自己的柱合会议上看见过她——花柱,蝴蝶香奈惠,一个……很温柔的人?
他不太了解,至于跟在虫柱身边的小不点,看样子,像是姐妹俩。
也正是那个小个子吵吵闹闹。
“姐姐,会不会是情报错误啊,这样子怎么也不像有人!”
“唔,再敲门看看,咱们半夜冒险过来,人家不开门也正常……看样子这是间酒馆。”
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不死川也正是进入了身为柱应该有的状态,他故意敲了两下窗沿,道:“花柱,等一下。”
两人都是轻装上阵,鬼杀队的猎鬼人一般都是速战速决,在一个地方逗留的时间都超不过一天,也就富冈义勇跟不死川实弥倒霉,接了个长期任务。
既然花柱是奉命前来,当夜到达的,也就打算着,进了这地方就已经要旅行自己恶鬼退却的职责。
不死川自然也知道,所以他下去的时候,直接提了刀,放在了右侧,右手废掉并不代表左手也无用。
姐妹两个看这架势,心里了然,在相互做了介绍以后,不死川实弥想起刚才跑掉的鬼,才说:
“目前水柱去了浅草吉原那边寻找鬼的痕迹,已经确认吉原京极屋老板为能力抗两只上弦的鬼,在已掌握的情报里,这一只应该在银座外围的河流那一片……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浅草,一个是河边。”
系着蝴蝶发卡的姐妹两人对视一眼,“主公大人说,京极屋的花子夫人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
在很久以后,万隐小姐回忆起关于不死川实弥的故事的时候,她是这么说的:
“我以前养过一条小狗,白色的,呆呆的,傻傻的,眼睛亮亮的,像是——”
“有星星?”
“不,是小鱼,眼睛里长了一条小鱼。”
“后来呢。”
“后来,我没有地方养他,就扔掉了。”
“鱼吗?”
“怎么可能,鱼死了,被扔掉的,是小狗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迦夜是猫,风哥是狗。
狗狗很可爱,也很可怜啊。
憋打我!
明天万字换地图!
第八十三章
她曾经在河边看见过锖兔。
其实她潜意识里早就意识到,那人看着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他没有长个子,模样也没有变化,脸上带着那个被写在信里的狐狸面具,最重要的是,她明明是看见了,但就是死不承认。
不死川实弥问她,她欲消亡是不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什么,现在万隐迦夜明白了那应该指的是,那个人已经不在,而不是她确认了他跟自己接触的情报。
其实。
她就该知道的。
在看见锖兔被打翻雨伞以后,丝毫未湿的衣角上。
萤火虫是很丑的小虫子,也就那尾巴绿油油的小灯成为点缀夜晚的星星。
但是这点萤火,却微不足道,在偌大的黑暗中也不能跟明火一样叫人看清另一个人的脸,哪怕离着极尽。
那个傻乎乎地问出‘萤火虫的火会不会被浇灭呀’的问题的小女孩,直接叫她想起了关于锖兔的事情,于是顺手就说了几句粉碎小孩子天真的话。
因为她真的很烦啊。
万一,下了雨真的会把他们浇灭呢?
七月十五下了雨,潮湿的灌木跟叶子在月光下成为幽黑的存在,万隐迦夜凭借鬼的视力能够清楚地看见河边躲在叶子背面的小虫子。
距离雨停也过去许久,这些小虫子开始出来觅食,他们也闪烁着尾部,寻找交尾的配偶。
可是万隐迦夜踩着木屐,举目望去,只能听见因为雨暴涨的流水,它们带着树叶冲过一阶又一阶的断面,光面上倒映着皎白的月亮。
深处树林的枝干倒是像极了一个一个干瘦的人的肢体,万隐迦夜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秒内就能跳出去一大截。
可就算是这样,她顺着河的源头一直跑到尾端,都没看见半个人的影子,更别说幽灵鬼魂。
自从变成鬼以后,身体机能大幅度地增加以后,她就很少呼吸过重了,万隐迦夜却平缓了一下紊乱的呼吸频率,在她平时最喜欢做的地方呆住。
那个地方,那块平坦的石头,跟往日不同的是,那块石头缺了个角,让那个万隐迦夜知道,那个晚上,那个同样下着雨的晚上并不是做梦。
穿着红衣的姑娘抱着双膝坐在石头上,脚尖跟前就是急湍的水。
哗啦哗啦的声音很烦,很吵。
她把脑袋放在膝盖上,就像缩在那里,可怜巴巴一小团。
万隐迦夜不知道在这里没找着锖兔的结果是好是坏,因为无论哪一方面她都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要是不死川实弥撒谎,那没找着就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一个大活人怎么也不可能总是呆在一个地方;要是不死川实弥没说谎,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如果真的……能被人看见的东西,到底就是幽灵那一类的东西。
幽灵啊,怎么能说看见就看见,说看不见就看不见呢?
万隐迦夜好像是被自己的理由说服了,她也好像没有在这里再待下去的理由了。
金发红衣的女人伸出脚,把脚伸进湍急的流水里,这流动的水像是无数片刀片,划在万隐迦夜的皮肤上。
现如今,能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
就算是流水里面尖锐或者钝圆的石头在脚上砸出来一块淤青又或者划出一道血痕,也很快就会愈合,多出来的血顺着流水也很快消失不见。
银白的光迎着流水,映着女孩子的侧脸,琥珀一样的眼眸镶嵌在牛乳一样的脸上,美中不足则是她轻轻撇着眉毛的愁绪。
这彻彻底底的安静中,万隐迦夜忽然就想起了刚才那只白色的,又无处安放的小狗儿。
明眼人都知道她把锖兔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上,这也是因为她能够将他当做自己的家人,才会放下那一层戒备,可要是以伴侣的角色来说,就会落得跟不死川一个下场。
万隐迦夜看着流水,恍然意识到了自己这么多年里,明知故作的事情。
可是她又对不死川实弥挑拨她与她哥的感情感到厌烦。
他说她对于锖兔来说,微不足道呢。
“其实,我对于锖兔来说,真的算是什么呢?”她不自觉地喃喃自语,这声音微不可查,直接被流水与虫鸣淹没。
可就算是微不可查,就算是喃喃细语,只要有心的人,总会听见的。
“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家人。”
听见的话,总要回应的。
万隐迦夜猝尔抬头。
“真好呀,小迦夜,在最后一天,我终于等到你了。”
少年的身姿掩藏在黑暗之中,没有像一般话本里写的那样,是半透明又或者莹莹发光那样,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丝毫不被时间影响的少年人。
狐狸面具上鲜红的颜料像血一样张牙舞爪,带着可怖的意味用来去除邪祟,但这些都没有办法掩盖他对于万隐迦夜来说,这是……
“啊”她的声音消失在嗓子里。
琥珀上凝聚晶莹的水珠,剔透的,温热的,汇聚成滴,悄无声息地淌下来。
万隐迦夜身上的寒气终于在这无法言语的,鼻腔酸涩中,被眼泪驱散。
“哥……哥!!!!”
鬼的鸣啸惊起一林飞鸟黑虫,她望着这人,伸出手去,伸手去够,惯性带着她的身体往前,指尖顺着一道弧线的轨迹往前,像从悬崖边深山老林里冲出去的飞鸟。
她的手像是长着翅膀。
她想触碰他。
少年人描着鲜红纹路的面具对着金发女人,随着万隐迦夜那犹如触碰太阳一样的动作,膝下直接单边跪地,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小迦夜,怎么哭了呢?”
带着面具的人说。
他的手势暖和的,他柔黑色的眼眸从面具的孔缝中露出来,微微闪着光。
“我的小迦夜,不要哭呀,哥哥在这里呢。”
万隐迦夜看见了。
她被这带着温度的触感惊得浑身一颤,手上的动作不慢直接又一下子用指甲挑开这人的红色绳子,终于露出了一张记忆中的脸。
“呀……”万隐小姐的声音颤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气音来告知对方的注意力:“这不是暖暖和和的吗?这不是真真正正活生生的人吗?”
眼中还挂着勒住,嘴上却开始弯起来,变成一个傻里傻气的笑。
“锖兔哥,锖兔哥,你知道吗——”万隐迦夜攥着他的手,身为鬼的感知能力能告诉她这个人手上的所有信息。
他的骨头,他的血管,他的筋肉。
是年轻的,纤细的。
“哥,你知道他们都是混蛋,他们都说你死掉了呢!但是怎么可能呢对吧,你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他们都是骗子呢~呐,锖兔哥?”
万隐迦夜的眼睛圆圆的,能清楚地看得见里面好像藏着另一个的宙宇,她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
手上的力气却是能直接将人类的手骨直接变成不死川那样,但是眼前这个人毫无所觉。
这个名为锖兔的少年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像一捧暖呼呼的热水,在这寒冷的雨夜里冒着热气。
那是能将冰冻住的血管重新融化的东西。
“呼……”少年轻轻摸摸女孩子的脑袋,“小迦夜是个坚强的女孩呢。”
他话中有话,像是要说什么,但终究是碍于什么见鬼的东西没有说。
万隐迦夜隐有预感,浑身汗毛倒立,那被她刻意扬起来的可爱又或者可怜的笑容在逐渐僵硬。
万隐迦夜眼看着他还要说什么,直接伸手抱住了自己眼前这个人:
“你不会离开我的。”
她像是偷袭。
鲜红色的绸布像是蝴蝶的翅膀将这人包裹其中,也像是捕蝇草的两片捕食器,紧紧咬合。
“你知道吗,哥哥呀”,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细细的小小的:“锖兔,他们都说我不是你最最最重要的人,但是我好好反驳他们了,就算是义勇先生,也要排在小迦夜的身后对吧?”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万隐迦夜清楚地知道自己放下的位置,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求着谁放过自己。
“锖兔?呐?跟我说话,不要……不理我,不要沉默……不要……”
不是被她这样说的锖兔,而是某个,全知全能无所不能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