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期待,不知道是对什么的期待。
本来就是跟阳光极为相近的瞳色,不死川实弥颈部的喉结微微蠕动,雨脚如麻淅淅沥沥。
绵绵细雨加大了力度,拍在伞面上的声音大了起来,掩盖过万隐迦夜的张张合合的嘴,冰凉的皮肤贴在他的手臂上,这是属于鬼的体温。
“所以说,可以吗?”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像是这阴霾天的太阳。
不死川实弥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子,可是她那样期待了,他便点头:
“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话——”我会付出这一切,但是啊:“富冈义勇跟……锖兔,知道吗?”
有的人就会成为别人眼里的光。
这一刻不死川实弥才清楚地知道,他终究不是她眼里的光,因为说起锖兔的名字的时候,本来还如同艳阳的女孩子忽然松了气,眉头轻轻皱起来,脸上带着一点笑容。
“肯定是不知道的呀~像我这种,无法选择生死,也无法选择是否去伤害别人的存在,肯定是不能让他们知道。”
“说的也是。”他很多时候问,也无非是叫自己的妄想消失不见。
万隐迦夜放下手,掌心的皮肤离开了对方的手臂,她自己站在一旁,两手往后握住,脚上穿着木屐专门挑着水洼走。
“所以说,喜欢我这种女人,本身就是错误的,可是实弥你真是死心眼。”
“……你以前也有追求者吗?”
“那是当然的了,我就算是丈夫也是有的——毕竟活了那么长时间,而这些男人又前仆后继地涌过来……”
万隐小姐心不在焉,说起这些东西的时候,反倒是有些冷淡。
“结婚?”
“那是我尚且还是人类时候的事情了。”
“你,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青年的话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明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早就是鬼中之一了,可是听见她用冷淡的眼神扫过这个世界的时候,却突然有了一种流沙从指缝里溜走的感觉。
就好像……
“那个混蛋为了追求他的梦想,杀掉了阻拦他的我,后来被我的母亲救起来然后变成了鬼。”木屐踩在水洼里不再动了,混了泥浆的水回流:“呵。”
白色的伞面是跟着她的,万隐迦夜转过头,看着不死川实弥伸过来的手,她注意到对方的右手总是放在衣服里,随口才问:“袖子湿掉了,手怎么了?”
她自然是不知道这是那天她自己因为无法处理自己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而失了分寸,叫人家的手骨直接碎裂。
她还以为是别的缘故,倒是没闻见血味:“没有伤口……嗯,你跟我待在一起还挺危险的,要是破个口子,我真的会忍不住。”
“没事”,青年快走两步,让伞面把两个人罩起来。
金发的女孩子伸手捏住伞柄,在青年的视线中又轻轻放下,她好像在寻思什么舒适的位置:“啊,这样好了。”
她的胳膊很细,穿进青年人的臂膀里,挽着他。
不死川实弥眼眸一暗,“算是让我帮忙的讨好么?”
“哈哈哈”万隐迦夜好像听见了很开心的事情:“你要是这么理解也可以。”
“是么。”
“啊,当然,你不喜欢我挽着你吗,亲爱的实弥先生?”
“就那样。”白头发的青年随口说。
万隐小姐完全看不出那天这个人对自己的那种温柔克制的占有。
好像是做了个梦。
穿着红衣的女人,热烈像是骄阳;神色冷淡的男人,自持冷静,情感淡薄。
可惜都是镜子里的影像罢了。
她的袖子勾着他的衣角,万隐迦夜用手轻轻捏他小臂内侧鼓起来的筋肉,不死川实弥不理不睬。
外来的力气扯着他往前走,不死川实弥手上的伞微不可查的抖了两下。
“总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被放下了~”这个女孩子说。
高个的青年垂眸看着她鲜红的衣裳:“想逃走,为什么之前不跑?既然能够……为什么不早点去做?”
“啊~因为会忘记一些事情,比如锖兔、义勇又或者是——你。”万隐小姐告诉他关于长生鬼死而不灭的种族特性,却没有告诉他与其附带的劣处。
她本来是不想说的,可是自己要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还是说一声比较好:“唔,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心理压力比较少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做这件事?”
万隐小姐勾着男人的手臂,借着对方的力气,在街上的青石板上胡乱踩,就像是小时候不死川实弥常常自己一个人赶路时玩的游戏。
少女的跳脱,男人的沉稳,她满不在乎:“将‘鬼’置于死地的方法有两个,这个你也知道,如果明日天晴的话——那就明天早上了。”
“是不是,有点快。”
“快么?”她挑眉:“这一次的人生——”
青年感觉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在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一见的脆弱感的时候,又很快压下去。
“早该结束了……”她故作潇洒,甚至跟他说:“万一重新来一次,我也许会爱上你也说不定,哈哈哈哈哈!”
“这可不好笑。”他却卑鄙的在心动。
万隐迦夜耸肩:“是吗?你只要拖住义勇那家伙好了……反正要是重新来过的话,不太想让他知道这种事。”
知道这种死而复生,却要忘记所有东西的秘密。
不死川实弥理解了,他后知后觉,好像自己是最先被告诉这个东西地人,这是信任吗?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嗯?你喜欢我不是么?我相信喜欢我的人。”她说这种话:“我相信,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青年很讨厌她说这样的话。
那样漂亮的女孩子变得面目可憎,可越是这样,在心底,越是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实话。
他喜欢这个女人,他追逐这道光,他对她存在欲、求。她说的好像也没错。
可是这样的道理,充满着冷酷无仁义的道理,被他放在心里的姑娘要是懂了,下意识就被不死川实弥抗拒着。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万隐迦夜也知道把这种血淋淋又直白的东西放在这个人的面前是不是一种伤害。
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他的手臂:“抱歉呢,但这就是事实,是道理。”
“看来万隐小姐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在下一眼啊。”他被她持续不断地拉着走,但是他不想走了。
男人顿在原地,因为惯性,没怎么用力的万隐迦夜也在一步踉跄以后停了下来,她的嘴角微微往下,眼睛无辜。
“大概。”她说。
“都是在下的一厢情愿。”
“现在要反悔了吗?”
红衣的女人挽着他的手松了力气,慢慢地慢慢地顺着缝隙滑下来。
“……如果我说是呢?”
不死川的眼睛平淡而冷静。
他站在雨幕的伞下,周围嘈杂的雨忽而大了。
万隐迦夜想过自己说那种话,会出现被拒绝的情况,所以对方这样也在意料之中。
两人皆陷入沉默,站在街边,噼里啪啦的雨点激起水泡,整天都不温不火的天气骤然明亮,数秒后雷声轰鸣。
有谁按到了音量键。
可是万隐迦夜跟不死川实弥不为所动。
“不行。”
万隐迦夜语气不容拒绝。
“凭什么不行?反正,你在意的、喜欢的……不是你那千好万好,没有血缘的兄长吗?你知道——”
不死川实弥握着伞的手柄出现裂痕,胸腔里不平之意腾升而起。
他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起来。
愿意为她放弃活下去,愿意为她恳求别人,愿意为她舍弃自己的他自己,却偏偏在这种,在万隐迦夜的直言不讳里,无法忍受。
明明已经丢掉了那么多东西。
雨点打在伞面上,这声音突然被放大,真真切切在耳边炸响。
冰冷的雨透过那一层属于不死川实弥的偏爱,打在万隐迦夜的头上,脸上,肩膀上。
雨水浸湿她的头发跟衣服。
万隐迦夜在雨里发出一声气音:“呵~”
只是声音比不过瓢泼的雨。
又一声雷鸣,紫色的闪电照亮黑夜里两个人的脸,白色的油纸伞被捏断了伞柄。以伞尖为轴心在积水里划出一道圆弧,孤零零倒掉在那里。
“你是个笨蛋吗!”浑身湿掉的红衣姑娘叫嚣。
万隐迦夜看着青年蓬松的头发吸饱了雨水顺着额角垂下去,黏在身上的衣服贴合显形。
白底灰纹,那纹样在雨水的浸泡中也不太清楚了。
“我讨厌你万隐迦夜。”他盯着她,说。
黑色眼睛像极了万隐迦夜那天被对方轻轻吻下之前。
“哈哈哈,讨厌还是喜欢,你真不知道吗!”
“不知道的人是你,我吻你那天,为什么不推开我?”青年轻轻走近两步,可对于万隐迦夜,像极了一种压迫。
为什么不推开。
万隐迦夜哑口无言。
她本以为自己就算不是全知全能,也能把一个十**岁的小鬼的心理状态牢牢握在手里的。
呐,万隐迦夜……她问自己。
不死川实弥垂眸,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她的跟前,他伸手,攥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露出她的喉管。
“你真不知道……”他说,勾起一边的嘴角,望进万隐迦夜的眼睛里,迟迟没有低头。
雨滴落在他的脸上,然后滑下来,滴在万隐迦夜的脸上,那跟无根之水是不一样。
水滴含了另一个人如同岩浆的情感,早就在这凡间扎根。
是暖和的。
万隐迦夜头发被拽,牵连头皮,可是并不疼。
“不死川实弥,我知道——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所求,那才是世界上最坚固的东西。”
金发红衣的女子这样说着,抬起细瘦的腕子勾住比自己高上一点的青年的脖子,她的手臂贴着他湿漉漉的发尖,紧挨着他的皮肤。
人类的血流带来的温度在两个个体之间传递。
万隐迦夜生的像是雨天专门勾人魂魄的妖魅,她要这些人知道一句话——
“你喜欢我。”
她微微用力,便叫这青年低下了头,咬住。
像极了万隐小姐与不死川先生,尚且还是少年时期时,少年被极力取悦的吻。
其实万隐迦夜说的本就没有错。
她就是叫不死川实弥知道——他喜欢她。
糟糕了呢。
雨幕里,电闪雷鸣,在偶然如同白昼的数秒之内,身形挺拔的青年被抵在墙根,艳红色与灰白的颜料同时滴在水池里,泾渭分明,又不可分离。
金色的头发垂在女人柔软的背上。
稀血人类的血在鬼的齿间流过去,鬼伏在猎鬼人的耳边:
“刚才我确定了一件事,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实弥。”
“呼、”青年人紊乱的呼吸消失在雨与雷里。
“你为什么那天,只轻轻地,来了那么一下呢?”
万隐迦夜对不死川实弥,不理解的东西,只有这个。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要是能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她就能理解别的人了。
对于喜欢的东西,爱的东西,都是唾手可得了,却不下嘴。
女人浅色的眼睛很是天真懵懂,可她做的事情却深谙大人游戏的规则。
不死川迷迷糊糊的脑子里闪过那天他的所作所为,只笑着:
“哈哈哈……万隐迦夜,你不行了吗,哼,来,继续——以前,那就姑且算我蠢好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
哦吼,口嫌体正直的风哥。
突然想起一句话,给现在的风哥。
“不知苦楚,不信神佛”
第八十一章
“人,这种存在,要是没有自我束缚以后,真是可怕呢……抱歉啦,实弥。”
浅色眼眸的女人轻笑,湿透的红色绸布鲜艳无比,用手指轻轻点在男人的脖子上,那是翻着血肉的创口。
雨停了,黑色的夜空露出几颗星子。
半白的月光照在两人白色的伞上,万隐迦夜伸手拾起来,合上,冲着靠着墙根的男人招了招手:“走吧?”
她去找青年藏起来的手,一边拿着合起来的雨伞一边牵着他。
“嗯。”
真是可怕。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要回京极屋或者小酒馆,均直接选择了后者。
男人跟女人十指相扣,他们沿着街边走回想着彩色玻璃的门店,还没有蒸发的水珠挂在上面,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像一对真正的爱人。
不死川实弥掏出钥匙,开了正门,两人走进去,路径上留下一滩水渍。尤其是万隐小姐的木屐,哒哒作响在这没人的地界儿极其明显。
不死川实弥与万隐迦夜相比,两人谁也好不到哪去,只是比起万隐小姐来说,他身上的伤更多一点罢了——上了夹板的手、被女人咬出来的痕迹。
室内干燥的空气让万隐小姐终于感觉到了点浑身粘着衣服的不适感,她不适应地动了动肩膀,“喂,你去二楼洗个澡吧,别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