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低头去看。
一层白的单薄的眼皮下落,睫毛细细长长,铺盖住静谧的眼瞳。
好傻哦。
沈音之双手捧腮,追问:“看到没有?”
“没有。”
“就在那里,好大的一个。”
小傻子以假乱真嚷嚷:“它居然活着,又飞出来了,你看你看,往那边飞!!”
她指着他背后的方向。
他回头去看。
趁这个间隙,她狡黠一笑,伸手碰到他的红酒杯。
不料刹那之间,沈琛已经回过头。
冰凉如玉的五指按住她,也按住杯,语气轻柔:“想做什么?”
“没做什么呀。”
出师不利被逮个正着,果然醉了的沈先生照样不好对付。
沈音之连忙缩回手,信誓旦旦地发誓:“我只是有点儿口渴,绝对没有想偷你的红酒。”
他有些迟钝似的看着她,细细的看,而后说:“厨房里有牛奶。”
——我才不要牛奶。
这话差点脱口而出,幸亏她机灵,临到嘴边改成:“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牛奶?我今天可是给你做了世界上最好的蛋糕呢!”
“好。”
他非常好说话地站起来:“我帮你拿。”
万岁!
举双手庆祝,沈音之眉飞色舞,立即凑过去咕噜一大口。
为了弥补空掉的部分,还眼疾手快又往里头倒上半杯。
半分钟后,沈琛回来。
酒杯依旧稳稳当当摆着。
小孩依旧有模有样坐着,瞧见他便冲他笑,犹如一束照进灰暗冬天里的春光,灿烂得几乎晃眼。
“偷酒喝了?”
他这话好像说得不太醉,沈音之眼神闪烁,不过坚持摇头:“才没有,不要诬陷我。”
“就算醉了也不能胡说八道!”
她理直气壮地伸出右手,“牛奶给我。”
他默不作声,将一杯牛奶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修长漂亮的手指搭在她的手上,沿着骨节肌肤向下滑。
柔软的指腹悄然触到她的指尖,捏了捏。
一下不轻不重的力道,简直犹如一团棉花糖裹住你的心脏尖处,这样捏上一捏。
酥酥麻麻的。
让人难以招架,像冰淇淋一样融化。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音之疑惑又戒备十足地睁圆眼睛,二话不说就想跑。
然而沈琛更快一步,以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压住她的肩,让她动弹不得。
“你——”
你为什么捏我?
她想问这个,他已然俯身过来。
她下意识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沈琛仍然一点、一点,仿佛猎人看待陷阱里徒劳挣扎的猎物,不紧不慢地逼近,直到不能更近。
一股清冽的、他的味道扑面而来,如阴云笼罩。
眼神暗沉而有力地游走在皮肤之上,描绘过有菱有角的唇,那儿泛着点暗红色的痕迹,是红酒。
“是不是偷酒喝了?”
他又问了一次。
“没有,根本不是。”沈音之小声说着,摇头,非不肯承认。
沈琛笑了笑,呼吸很烫地落在她的唇角。
“那我换个问题。”
气息顿了顿,慢条斯理接下去:“这世上没人知道我的生日。”
“你是怎么知道的?”
*
你自己上辈子说过。
这话当然不能说。
糟糕。谁能知道过个生日会露出马脚呢?
所以才说不能做好人,好人死得快!
嘴角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沈音之双手抵着他,不太机灵的大脑努力转动。
怎么说好呢?
怎么说才可以蒙混过关?
“你自己告诉我的。”
她快嘴快舌地说:“在医院里的时候,你都要睡着了,说你过几天生日,想要我的礼物。”
“真的?”
“嗯嗯,真的。”
她以为敷衍过去了。
可他倏忽又紧紧捏住她的手,喉间溢出一点儿低低的笑。
“你骗我。”
“我没有。”
短短三个字如晴天霹雳,沈音之多想一跃而起,却被沈琛死死压制着。
“你有的。”
“你一直在说谎,说得太多了。”
他近乎温柔、冷静地拆穿她,像大人看待一个孩子的恶作剧。
这般幼稚、拙劣,不值一提。
沈音之几乎瞬间从他的语气里,从他那细微的诡谲的叹息里识别出一个事实。
这不是沈琛。
绝不是那个,她可以直呼其名,只用五成功力轻松应付的沈琛而已。
他是沈先生。
他回来了。
又或者他从来如此。
心脏砰砰跳着,沈音之也随之冷静下来,歪头。
摆出最天真烂漫的模样儿,故作疑惑:“你都在说什么呀,越说越乱,我都听不懂。”
沈琛背光站着,面庞被阴暗拢住,细碎的发丝掩住眉目。
似乎在看她,似乎又没有。
浅浅弯着嘴角,说了一声:“没关系。”
“说谎也好,装傻也好,继续做梦都没关系。”
“我不在意这些。”
在货车撞上来的那一秒,在昏厥沉入黑暗的那一秒。
失去的恐惧喷涌而出,一切真假虚幻都化为泡沫。
是梦。
是轮回。
平行世界亦或是诅咒。
他已经全部不在意了。
沈音之浑身紧绷,只能依稀听到他在低喃:“我什么都不在意,继续骗我吧,只要你——”
什么呢?
她再也找不到后续了。
因为他的指腹划过唇畔,骤然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又是甜美可口的卑微沈
第54章 亲嘴儿
沈音之常常亲人,很少时候被亲,她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她生来拥有这类技能,能够动辄张开双手要抱抱,没心没肺冲上去吧唧吧唧好几下。
牵手,亲亲,拥抱,或是肆无忌惮的卖乖撒娇。
权当做男女之间的一种计谋、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伟大招数的话,沈音之几乎运用得纯情炉火。
以至于世间所谓的爱恨情仇,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百无禁忌、光怪陆离的游戏。
她在这里头游刃有余,无所畏惧。
直到冷不丁被吻住。
那温热柔软的唇角如美妙的陷阱,这一秒游戏洗盘,沈音之重新变回猎物。
对方以舌尖挑开唇缝,潮湿又用力地扫过牙床,像猫逗弄手心里的老鼠那样,来回舔舐着尖尖的虎牙。
一股浓郁的红酒味儿入侵了她。
她被他舔得手指打卷儿。
沈琛吻得很深、很重。
唇齿之间暗涌着情II欲癫狂,缠着不谙世事的少女缓缓下坠,入深渊,入地狱。
沈音之难得被狠狠压制住,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阴谋诡计、爱与欺诈全没了。
她光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定定盯着他瞧。
一副迷茫的笨相儿。
沈琛轻轻笑了一声。
“看什么?”
额头抵着额头,他低低的嗓音里染着慵懒的醉意,“想不想再亲会儿,嗯?”
话音刚落,又吻上来。
这回克制许多,温柔许多。
浅尝则止的含着唇,温柔得让人想哭。
一阵酥软几乎从骨头缝隙里弥漫出来,沈音之心跳混乱,只觉得自己好像坏掉。
“不要亲。”
她有些缓过神来,推他,含糊小声地拒绝:“不给你亲了,不要亲我。”
“别动。”
沉沉地叫了一声:“阿音。”
沈琛的眼仁漆黑,又深又静,拥有恶魔般的蛊惑之力。
她立刻被点名的坏学生,下意识安分下来,放弃挣扎。
“好小孩。”
他浅浅弯起眼,眼梢几乎泛着三分绝不该有的轻佻。
冰凉的手掌落在脸庞,指尖一下一下揉着柔嫩的耳垂。
沈音之止不住轻轻的颤栗。
他揉一下。
她颤一下。
沈琛玩味地重复着动作,几分钟之后终于被小家伙挠了一下。
像坏脾气的猫,受不了不要脸的人类死命贴上来,保不准下秒便要甩动尾巴,转头大咬特咬。
“不要亲!!”
沈音之彻底清醒过来,板着脸,手掌一下盖到他脸上。
打了个巴掌。
力道不大。
但有啪的清脆一声,看来是不高兴了。
“好,不亲。”
“你不想亲就不亲。”
沈琛很好脾气地握住她的手,眼底一片柔光潋滟,问她饿不饿。
“我要睡觉。”
小傻子抽出手,一脸‘我觉得我输了,但想不清楚到底怎么突然输掉的,所以我得回房间仔细想想,明天再找你算账’的表情。
既严肃正经。
又咕噜咕噜冒着傻气儿。
之前吵着闹着要亲要抱,得意的模样历历在目,事到如今倒是大不一样的表现。
沈琛犯个坏心眼儿,明知故问:“我陪你睡?”
“才不要!”
她果然炸毛,推他一把,踩着拖鞋啪嗒啪嗒,一口气冲上楼梯。
并没有直接回房间。
而是悄然放慢脚步,一步三回头地看他,再看看他。
仿佛打量一个奇奇怪怪的外星生物。
眼神里尽是戒备与不解。
无论如何。
终于肯回头看他了,不是么?
沈琛收敛起所有神色,镇定而冷静的坐回原位,抿了口红酒。
依稀的苦味涌入喉管。
他低下眼的瞬间,心里又生出新的、压制不住的贪婪念头。
区区回头算什么,仅仅亲吻又怎样?
不够。
远远不够。
*
男人的吻究竟怎么回事?
沈音之不懂。
毕竟当年她被赎身太早,红姨压根没来得及教,百香门姐姐们嫌她年岁太小,更不肯在她面前细细的说。
她想不明白。
沈琛为什么要这么做?
捉弄她,报复她?
又或是恶意挑衅她、告诫她?
他究竟有没有想起什么?
他到底要不要找她算1937年逃跑的帐?
乱七八糟一堆问题堵塞在脑袋里,小傻子辗转反侧一个晚上没睡好,一概想不明白。
乃至第二天早早起床,一双眼睛止不住偷瞄沈琛。
下楼一路瞄。
坐在餐桌边时不时瞄。
再到但凡夹菜扒饭,抬头低头必要飞快地瞄一眼。
她好像自以为动作非常隐秘自然。
实际上那股鬼鬼祟祟的劲儿,连刘阿姨都看不下去。几次开口想说,皆被沈琛一个眼神及时制止,这才豁出老命飙演技,故作不知。
如此一来,饭桌上维持着虚假的平静。
沈音之继续贼头贼脑。
而沈琛任凭偷窥,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底板,大写的稳重,端庄,找不出分毫漏洞。
她不信邪,目光炯炯的盯。
这样盯——
那样盯——
翻来覆去盯——
沈琛通通无视,云淡风轻吃着饭。
“……”
这个人做坏事怎么都不心虚的呢?
沈音之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收回眼神。
汤匙捞起一大块肉沫鸡蛋,正要张大嘴巴——
猝不及防对面开口:“昨晚——”
震惊!
她蓦地睁圆眼睛,竖起耳朵,犹如听到猎人脚步的小狐狸,眼里迸出机警的光。
“昨晚好像喝多了,一个晚上都在做梦。”沈琛捏了捏眉心,刻意放慢语速:“不过醒来都忘了,只记得头疼,刘阿姨,麻烦你再烧个醒酒汤给我。”
这下沈音之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欢欣雀跃。
忘了好呀。
太好了,她就有时间旁敲侧击慢慢打探、收拾好家当,以备不时之需。
高兴。
小傻子嗷呜一口吞下肉,冷不防沈琛又淡淡自语道:“感觉昨晚发生了很多事,我再想想。”
“不要想!”她脱口而出。
沈琛:“为什么?”
“因为你会头疼,我不想让你头疼。”
甜言蜜语总是没错的,实在不行,再来个恐吓双管齐下。
沈音之迅速想好对策,发出老气横秋的叹息:“而且还有件事情,我都不忍心告诉你。”
连不忍心都会说了?
沈琛稍稍挑眉:“你狠狠心,说来听听。”
“好吧,既然你非要听。”
她正儿八经地望着他,又叹气,幽幽道:“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晚上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我看到你的酒杯里有好大一只虫子。它有两个圆圆的眼睛,四个翅膀,八条毛毛的腿,长得特别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