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清楚楚感受到自己的动摇,声音放得很轻:“晏楚和,你可能不会知道,你的这句话对我来说是什么意义。”
——她本来是已经决定要烂在泥沼中的人。
他如果想要将她拉出来,她就不会再放过他了。
“我知道。”
沈岁知倏地怔愣住。
晏楚和语气认真,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俯首看着她:“我知道。”
她透过他的双眼,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那里面干干净净,没有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
再也不会有那样被人保护的温暖了。
沈岁知这么想着。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试试……她也是可以被爱的。
一支舞毕,二人交握的手分开,彼此也恢复到礼貌且合适的距离。
恰逢此时,一名西装革履的欧洲男子唤了声晏楚和,轻举手中酒杯,“Mr.Yan。”
晏楚和抬眼望去,颔首算作回应,沈岁知心猜这位大抵是与他有和商业往来的对象,便主动道:“既然舞跳完了,那我就去找我朋友玩了?”
晏楚和对那名男子做了个稍等的手势,随后同她说:“少喝点酒,这不是在国内,注意安全。”
这叮嘱好像跟家长嘱咐小孩似的,沈岁知哑然失笑,揶揄道:“晏老板,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玩儿,场子去得比谁都多,你不用这么不放心。”
他敛眉,显然不是太赞同她的话,“防范意识总该有。”
“知道知道,也就你把我当小孩。”沈岁知扬眉笑了笑,开玩笑般唤,“晏老师。”
晏楚和拿她没办法,被她调侃的眼神看得不甚自然,便转身朝方才同他打招呼的男人走去。
他中途在服务生手中取了杯酒,礼貌地同对方道谢,纡尊降贵般,姿态又恢复以往人前的矜贵淡然。沈岁知猜想,大概只有自己才见过他私人时间中生动的那面。
她收回视线,思绪正飘忽,戴然的声音就将她拉扯回现实:“沈姐,沈岁知,怎么在原地发呆呢你?”
沈岁知斜过去一眼,没好气问:“你不去猎艳跑来找我干嘛?”
“对我就没好脸色。”戴然装出苦巴巴的模样,叹息,“行了行了,就知道你有了男人不要朋友。”
“说什么屁话。”沈岁知没理他,走到桌旁随手拿起杯鸡尾酒,把旁边的柠檬片给拨开,“叶逍呢,怎么就你自己?”
“他国内长辈有到场的,这不认亲去了吗,又不是只有叶彦之受邀。”
戴然说着,也拿起一杯酒,同她碰杯,紧接着凑过来八卦地问:“来跟我说说,你跟程司年还有晏楚和他们两个,怎么回事儿?”
沈岁知就知道他过来得问这些有的没的,喝了口酒,把话说得很死,“别想着从我这儿套话。”
“那也成,你跟我讲讲苏桃瑜和叶彦之什么情况。”
“人家的私事你问我?”
“你不想说你的事,我只能退而求其次,问别人的啊。”戴然撇撇嘴,其实心里也是真的好奇,“咱们当初好歹在平城也玩了这么久,都是朋友,你就简单给我说说呗。”
沈岁知琢磨片刻,毕竟的确是关系到位,于是她简单把那两个人的事解释给他:“也没什么,就是当初苏老爷子有意撮合苏桃瑜跟叶彦之,结果他们两个就搭上了。”
戴然匪夷所思地扬起眉梢,“这两个都不像是愿意接受包办婚姻的人啊。”
“……”沈岁知噎了噎,没想到他这么理解,索性不再解释那么多,直接精准概括道,“炮/友转正过程中,懂了?”
戴然目瞪口呆,把这消息消化好几秒才缓过神来,骂了声操,低声感慨:“他们上流社会的人真会玩儿!”
沈岁知:“?”
拐弯抹角捎带自己,真的不必。
正在她开口要说什么的时候,话题主角苏桃瑜突然出现,朝他们这边快步走来,看表情似乎还找了挺久。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犄角旮旯待着?”苏桃瑜蹙眉没好气道,整了整裙摆,“我在甲板上遇见不少熟人,就缺你俩,赶紧跟我过去。”
戴然一听有熟人,不由好奇问:“谁啊?”
苏桃瑜报上来几个人名,果真都是圈里朋友,想不到竟然今天都在场,倒是难得聚在一起。
三人前往甲板的途中,沈岁知不经意撇了一眼苏桃瑜的脸,随即脚步停顿住,“苏桃瑜,你就一路这样过来的?”
苏桃瑜不明就里,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妆花了?”
戴然闻言也看过来,方才没注意,这会儿仔细看,才发现端倪,当即啧啧感叹出声,眼神意味深长。
“口红花了。”沈岁知无奈提醒,“待会找个卫生间补好,叶彦之没提醒你?”
“靠!”苏桃瑜当即拿出手机来看,气愤骂道,“这混账东西,我刚才就应该把他嘴给咬破。”
这话信息含量有些大,沈岁知全当听不见听不懂,跟着来到甲板,看到许多熟悉面孔,不少人看到她还笑吟吟唤声“沈姐”。
沈岁知别的人际关系不行,就酒肉朋友数不胜数,虽然都不是深交,但都是有点儿情谊的,此时久别重逢,很快便能打成一片。
甲板设置地餐台上有各种类的鸡尾酒,度数约莫都不低,一群人坐在沙发上聊天喝酒开玩笑,时间不知不觉就迅速流逝大半。
海风清爽,吹得人舒服自在,沈岁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酒。她难得有种微醺感,这种半醉不醉的状态她已经许久没有过,懒懒散散倚在柔软靠背上,指尖把玩着高脚杯,一双眼半阖着。
慵懒又媚人。
旁边有人发现她许久不吭声,这才发现她身前摆放的空杯,当即倒抽一口气,失笑道:“沈姐您也太威风了,这酒兑得度数那么高,就这么被你当水喝啊?”
话音刚落,众人的视线就纷纷落在沈岁知身上,不乏震惊,苏桃瑜更是瞠目结舌,伸手抢过沈岁知手中饮完半杯的酒,没让她继续喝。
沈岁知没动弹,就掀起眼帘没什么情绪地看了看她。
苏桃瑜觉得她这有点儿呆滞,不由谨慎问道:“酒量再好也不能这么喝啊,你还清醒着吗,要不把你送到房间里休息?”
“我把握着量,没醉到那种程度。”沈岁知摆摆手,面上这才显露出几分不耐烦来,“你什么时候见我喝大过?”
苏桃瑜将信将疑,看到沈岁知眼中虽然泛着朦胧酒意,但眼神是清醒的,这才放心。
“我找个安静地方歇歇,待会回来。”沈岁知揉了揉太阳穴,问,“不想回大厅,吵得头疼,有什么推荐没?”
苏桃瑜正思索着,朋友中便有人提出了一个好去处:“二楼最东头有间琴房,我之前看到的,那一片都没什么人,特清净。”
沈岁知闻言,比了个“OK”的手势,“行,你们继续,我等会就回。”
说完,她便从沙发站起身来,苏桃瑜不放心,问:“你行不行啊,我带你过去吧?”
沈岁知被她给问笑了,连连摆手,“真没事儿,你看我走路这不挺稳当的?”
苏桃瑜仔细观察后,见对方确实不像喝醉的样子,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点头让她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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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待晏楚和与叶彦之来到甲板上时,一群人喝酒聊天正畅快,压根没发现有两个人朝这边走来。
直到戴然看清来人之一,他侧首对苏桃瑜吹了声口哨,道:“苏桃瑜,有人来找你了。”
苏桃瑜这会儿喝得有些晕乎,闻言便乖乖抬头看向对面,便看到了面无波澜的叶彦之。
她下意识皱起眉头,语气不善道:“这不是叶先生吗,怎么来这里了?”
叶彦之看她装傻充愣,差点儿都要被气笑了,迈步上前停在她三步之外,对她道:“十点了,别喝了,回房间休息。”
苏桃瑜噢了声,客客气气地回应他:“我房间在第二层,你房间在第三层,咱们不同路。谢谢叶先生提醒,我马上就回去了。”
叶彦之没闲心跟她演戏,上前不轻不重地攥住她手腕,和和气气地问:“你跟我走,还是我带你走?”
苏桃瑜愣住,迟疑时间太久,叶彦之索性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对着在座呆若木鸡的人笑了笑,“不好意思,家事,苏桃瑜我就先带走了,你们继续。”
说完,他便径直抱着人离开甲板,头也不回,而方才还气焰嚣张装傻充愣的苏桃瑜,这会儿也不声不响不再闹腾了。
众人对此情此景皆是难以置信,戴然身为知情者,方才景象的冲击程度并不是很大,他刚转过头,便意外对上晏楚和的视线。
男人眼神深邃沉静,分明没什么情绪,却让戴然觉得倍感压力,他犹豫着问:“晏、晏总,您找沈姐……不是,沈岁知?”
在晏楚和跟前,连个称谓都不敢随意,还得小心斟酌。
话音刚落,还没能从刚才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众人:“???”
晏楚和颔首,原先还不能确定哪位是沈岁知的朋友,此时确认了,便问:“她不在这里?”
“啊,对,她喝的有点儿多,去琴房醒酒去了。”戴然忙不迭点头,“就是第二层最东头的那间,她刚过去没多久。”
晏楚和的重点落在“喝的有点儿多”上,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他淡声道谢,随后便迈步离开,重回船舱。
留下众风中凌乱的男男女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也不敢说也不敢问,满满都是震惊和困惑。
许久,才有名女孩讪讪出声:“这、这位也是家事吗?”
“……”戴然沉默半晌,“我觉得是。”
靠,今晚也太难了。
-
晏楚和来到琴房时,推开门,迎接他的是满室寂静。
钢琴在房间中央,正前方是扇硕大宽敞的落地窗,刚好将外面昳丽夜景收入视野。海面粼粼波光糅着清冷月色折散出浅淡的光点,斑驳地落在室内,像是漂浮在空中的萤火。
沈岁知半趴在钢琴琴身上,背对着大门,像是正在盯着外面的夜色出神。
墨色掺杂着深蓝,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半明半暗的,像是遥不可及,随时可能消散。
晏楚和缄默不言,反手将门阖上,低声唤:“沈岁知。”
沈岁知这会儿酒意有些上来,脑袋半边清醒半边懵,她听到声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房间里出现了第二个人。
她撑起身子,侧首看向他,眯了眯眼,“晏楚和?”
“你怎么来了?”她抬起手揉了两下额头,“宴会结束了?”
“在收尾了。”
他说完,长眉轻蹙,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岁知撑着下巴看他,眼底漾着盈盈水光,语调懒散:“想起一些事情。”
晏楚和没有问她想起什么,看出她反应较平时迟缓,走近后果然闻到淡淡酒味,他轻叹一声,“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还好,还算清醒。”她摇摇头,打着哈欠重新趴回到钢琴上,露出半张脸来,“晏楚和,你会弹钢琴吗?”
晏楚和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稍作停顿,回道:“学过几年,怎么了?”
沈岁知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她没立刻回话,而是侧首看向窗外的月亮,今晚天色很好,月亮明朗干净,仿佛触手可及。
她像是透过月亮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那是她刚刚从记忆深处捧起来的星光。
“给我弹一首听听吧。”沈岁知重新看向他,挑眉笑了笑,“就当安眠曲了。”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得沈岁知有需要,晏楚和稍加思忖便颔首答应,坐在钢琴前。
琴是崭新的,他将指尖搭在琴键上,简单熟悉过后,侧目问她:“想听什么?”
沈岁知仔细想了想,印象太空,她没能得出答案,便随性道:“都行,你第一反应是什么就弹什么。”
晏楚和思索数秒,便抬起指尖,开始弹奏琴曲。
温润平缓的乐声在这满室寂静中流淌,音色柔和,轻而慢地拂过耳畔,带着缠绵的倦意,降落在静寂夜色里。
这首曲子,她记得。
旋律并不快,带给人的感觉是悠长与安谧,沈岁知趴在钢琴上,垂下眼帘望着那双骨节修长分明的手,在黑白琴键上弹奏时像是幅画,是绝佳的艺术品。
今夜的月亮实在太干净、太明亮了,映得沈岁知眼眶发酸,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她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不然怎么会觉得,月光再美再清亮,也抵不过晏楚和眼底的那份柔和。
约莫两分半的时间,琴声余音缓缓下落,碎在满地潋滟的微光中。
沈岁知掩上眼睛,保持原来的动作没动,也没有声息。
晏楚和将琴键盖轻轻合上,侧首见她趴着像是睡着了,便无奈地轻声唤她:“沈岁知,回房间再睡。”
“《夜空的寂静》,是吧?”
沈岁知突然抬起头来,眼神清亮地望着他,问:“我没记错的话,是这首歌。”
晏楚和微怔,倒是没想到她居然知道,颔首道:“是,你听过?”
听过,怎么没听过,她这辈子听过那么多首钢琴曲,只有这首印象最深刻。
沈岁知哑然失笑,说不上感慨还是酸涩,她将脸半埋在臂弯里,嗓音很低,像是在同自己说话——
“晏楚和,原来我见过你啊。”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晏楚和却听懂了,几分出乎意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