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从羡
时间:2020-02-20 07:25:38

  这天,沈岁知在夜里醒过来,额头有冷汗滑下,她缓缓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察觉到有只手臂轻轻环住自己,她默不作声地凑了过去,额头抵着他颈窝。
  晏楚和安抚了她一会儿,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发丝,没有说话。
  沈岁知沉默片刻,才低声对他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站在天台上,好多人在下面看我。”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他们都让我跳下去,于是我就跳了。”
  晏楚和默不作声地收紧了这个拥抱,嗓音低缓:“我刚才也做了一个梦。”
  他说,“我拉住你了。”
  沈岁知闻言愣了下,随后弯起唇角,“你怎么这么好啊。”
  说着,她抬起脸亲了他一口,迷迷蒙蒙道:“好啦,睡吧,你明早还得去公司。”
  -
  事实证明,不论再如何努力,也没办法从病魔手中抢人。
  八月末,宋毓涵被推进了抢救室。
  沈岁知虽然早有预料,但当接到消息时还是忍不住慌了神,生怕宋毓涵就这么潦草的离开自己。
  彼时晏楚和在公司,沈岁知不想耽误他公事,便自己开车去了医院,马不停蹄赶到手术室门口,沈擎正在跟医生沟通着什么。
  沈岁知过去的时候他们的谈话已经在收尾,所以她只隐约听到什么“时间不多”“尽力”,但仅仅凭借这几个字,她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沈岁知坐在长椅上,两腿交叠搭着,觉得手中空空荡荡不舒服,于是便想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来摆弄,没想到手机没拿,倒是拿来了烟。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拨弄着烟盒,其实注意力全程放在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她低着头发呆,却不知道该想什么。
  沈擎同医生谈完话,便倚在墙上,看到沈岁知手里的烟盒,他微微蹙眉,“这里是医院。”
  “知道。”沈岁知不耐烦地怼过去一句,“我又不是脑子不清醒。”
  手术不多久就结束了,好在宋毓涵并无大碍,被医生推回病房休息。
  得知宋毓涵大概第二天才能醒过来,沈岁知就在门外看了会儿那抹过分瘦弱的身影,确认宋毓涵最近应该不会死掉,她便离开了。
  宋毓涵差点丢命的事情,沈岁知没有告诉晏楚和,她如往常一样,回到家后抱着笔电编辑修改了一些歌词,又闲来无事弹了弹吉他,忙完自己的事儿,晏楚和也正好到家了。
  “你那项目弄得怎么样了啊?”沈岁知躺在沙发上,懒得扭头,干脆直接下巴朝天仰过去看他,“谈妥没?”
  晏楚和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差不多了,开拓海外市场比较麻烦。”
  他走到沈岁知跟前,把她脑袋给托起来,“你这样会脑充血。”
  沈岁知就着这个动作,顺势揽住他脖颈,在他嘴角吧唧一口,笑吟吟道:“不愧是晏老板,跨年夜那会儿的愿望这就实现了。”
  晏楚和轻笑,揉了两下她的发顶,“行了,贫不过你。”
  沈岁知嘿嘿笑了声,从沙发上盘腿坐起来,对他张开双手,“来,例行充电。”
  晏楚和惯着她这小孩子行为,径直将她给抱了起来。沈岁知从善如流地抬腿搭上他的腰侧,把脸在他颈窝蹭了蹭,直到那阵令她安心的气息彻底将自己包围,她那颗心才算真正安稳下来。
  感受到沈岁知的呼吸逐渐放缓,晏楚和轻拍了拍她脊背,温和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很累吧。”
  沈岁知笑笑,没说话,只是不声不响收紧了手臂,抱他抱得更紧。
  沈岁知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就不要跟他讲了。
  毕竟她之前也说过,救她的话,他只要站在原地就够了。
  最起码她难过的时候有个人可以给她继续走下去的信心,仅仅是这样,沈岁知就已经很满足了。
  翌日上午,沈岁知独自前往医院。
  她估摸着宋毓涵应该已经醒了,问过护士长,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这才放心,朝病房走过去
  走到门口,她发现门是虚掩的,伸手正要推开,她却听见房间里传来宋毓涵的声音:“我感觉,昨天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二十多年前了,那时候还在校园,不用顾虑那么多东西,也没什么烦心事。我们那时还是同位,一起学习一起备考,你当时成绩还特别好。”
  宋毓涵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但能听到些许笑意,她说:“那么久远的事了……想起来好像还在昨天。”
  沈岁知放下了想要推开门的手。
  她侧开身子,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病房内的景象。
  宋毓涵躺在床上,沈擎坐在床边椅子上,背对着她这边,看不到是什么表情,但沈岁知猜测应该是面无表情。
  但是下一瞬,她便听男人沉声开口,带着些许恼意:“宋毓涵,你敢不敢再坚持坚持?”
  沈岁知指尖微颤,心底掀起些许波澜。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沈擎用这种语气说话。
  压抑、沉重、脆弱。
  沈岁知垂下眼帘。
  宋毓涵听到他这个问句,好似想起了很久远很久远的事,许久,她才笑了出来,坦荡答:“敢啊,怎么不敢。”
  “但我已经没力气了。”她缓缓道,“对不起。”
  ……
  沈岁知没再听下去,她径直转身离开,打消了今天探视的念头。
  她坐在车里抽了很久的烟,开车去跨海大桥吹了会儿风,然后收拾好情绪回家。
  沈岁知感觉自己现在好像走进了一个人生的死胡同。她找到了光,她想要往上爬,可是她此时才发现想要从泥沼中站起来,原来这么困难。
  这天晚上,沈岁知照常靠在晏楚和身上玩手机的时候,听到有人给他打来了一通电话。
  因为二人靠的近,所以沈岁知隐约也能听清楚他们的谈话内容,猜测到对方应该是徐助理。
  她听到类似于“合同”“商谈”“航班”等关键词,想到晏楚和谈妥的那个海外项目,便猜出他这是要出差了。
  看来这项目是稳拿稳了,晏楚和不愧是商界精英,沈岁知不由感到舒心。
  然而紧接着,他却听晏楚和对徐助理道:“把航班取消吧,这件事先往后推。”
  沈岁知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他。
  ——她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晏楚和这么好的人,不该为了她做出任何退让,这也正是她不愿意袒露负面情绪的原因,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成为他的包袱。
  沈岁知看着他挂断电话,默默把身子给直了起来。
  她揉揉头发,然后对他道:“晏楚和,工作上的事不能耽搁,我个圈外人都知道这次合作机会难得,去吧。”
  晏楚和轻轻蹙眉,直截了当道:“我不放心你。”
  “可我不喜欢你这样。”沈岁知逐字逐句道。
  “你想要操心我,但前提是你不影响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她语气平静地说着,“最近事情太多,我们都挺累的,所以我觉得……”
  她蓦地顿住,艰涩开口:“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冷静冷静。”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我不同意。”
  晏楚和无波无澜地说完这句话,便拿着手机起身,给徐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不用取消航班,一切按照原定安排来。
  沈岁知闭上眼,在沙发上坐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有些茫然,究竟是自己需要冷静,还是晏楚和需要冷静?他给她的爱太满,她反而会有负罪感,但她只是希望他继续发光发亮,做个干净而美好的人。
  她想不通,搞不懂。
  -
  一周后,晏楚和乘飞机奔赴海外。
  他临走前告诉沈岁知,大概一周后就回来,他会尽快处理完那边的事情。
  二人自从那晚疑似吵架后,就没有再提过与之相关的话题。晏楚和出差的前几天里,沈岁知有事没事便跟他打电话视频唠唠嗑,倒也是安逸,只是自己在家有些孤单而已。
  沈岁知原本想着,再等等,等到晏楚和回来,这个家里就会温暖起来了。
  但她没想到意外竟然会这么快到来。
  那天是几个月以来,宋毓涵精神最好的一天。
  沈岁知推开病房门,正看到宋毓涵言笑晏晏的模样,她对她招招手,“来了?”
  日光柔和,映亮她动人温婉的眉眼,显得那浅淡笑意愈发惊艳漂亮,满是生机。
  恍惚间,沈岁知好像回到很久以前在疗养院外,看到她请教园林工修剪花草的时候,不论时间转了又转,她仍旧是位美人。
  宋毓涵这天的话格外多,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絮絮叨叨,对沈擎说你以后少摆冷脸,沈心语那孩子也是无辜,以后别迁怒她,继承的位置你看着安排,沈岁知有自己的事业,别把担子扔给她。
  说完这些琐事,她又叹了口气,对他道:“咱俩……算是有缘无分吧。这么难为人的感情,我这辈子有这么一段也算够了。”
  沈擎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只闭了闭眼,缄默着移开了视线。
  “还有你。”宋毓涵示意沈岁知过来,“坐这儿,我抬头累。”
  沈岁知坐在椅子上,随即便感受到自己搭在床边的手背上覆盖一层热意,她顿了顿,指尖下意识蜷了蜷。
  说来可笑,这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跟宋毓涵有这样亲近的接触,她甚至觉得僵硬无措,不知道该不该回握住。
  宋毓涵没有管她是否回应,对她道:“这辈子能遇见一个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很不容易。晏楚和人不错,你们两个好好的,结婚证我估计是看不到了。我没资格自称‘妈’,把你草率的带到这个世界上,是我欠你的。”
  “你那些坏习惯尽量改改,别到我这个年纪身体垮了。你跟晏楚和记得外出注意着安全,还有你既然喜欢写歌,就按这条路往下走,人这辈子太短了,做点开心的事。”
  宋毓涵说了很多,沈岁知耐心听着,没有作声,眼眶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泛起红来。
  她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心口发堵。
  宋毓涵极轻极轻地牵起唇角,指腹蹭过沈岁知的手背,她轻声说——
  “下次掉眼泪,一定是要因为幸福。”
  随着话音落下,宋毓涵像是累极了,缓缓阖上双眼。
  句末的尾音逐渐微弱下去,再没有延续。
  最终,归于寂静。
  沈岁知感受到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终于松掉了原本就单薄的力道。
  沈岁知垂下眼帘,手腕微动。
  她摸了摸宋毓涵的手,还是暖的,过会儿就会冰凉了,她大概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再握住。
  宋毓涵躺在那里,一如她每次过来探望时熟睡的样子,眼睛轻轻闭着,唇角微抿,平静又温和。
  此时离得近了,沈岁知才发现宋毓涵发丝间有一小撮的银白,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宋毓涵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她已经快要半百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沈岁知这么想着。
  不知道维持这个动作过了多久,知道身体开始抗议,她才缓慢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就在这儿也没什么意义了。
  于是她站了起来,没有去跟沈擎说话,也没有看他,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病房,离开医院。
  外面的阳光仍旧很好,所有生命都鲜活明亮。
  沈岁知的心情意外的平静,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一路上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直到她回到家里。
  没有晏楚和的家里。
  沈岁知在门口站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在这个没有依靠的环境下她无比不适,于是她慢吞吞地拿起自己的日记本,胡乱往行李箱里塞了几件衣服,带上药和烟,开车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公寓。
  她想着先在自己老窝待几天,等晏楚和回国再说,折腾这两趟,却还只是下午。
  沈岁知不想抽烟也不想喝酒,甚至没有崩溃,她只是觉得很累,所以便卷着被子闭眼睡觉。
  一觉醒来,房间黑黢黢的,夜色从窗户流露进来,让人有种不分昼夜的感觉。
  沈岁知睡眼惺忪地蜷缩起身子,打开手机发现现在是凌晨,世界安静空旷,只有她自己。
  她迷迷瞪瞪地想,天亮后是不是还得去医院探望宋毓涵?
  随后她又忽然反应过来,噢,不用了。
  宋毓涵已经死了。
  她没有妈妈了。
  ……
  她没有妈妈了。
  沈岁知在心底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道。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天发生了什么,沈岁知脑中那根弦倏然崩断,她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便已经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
  她一而再再而三降低底线,她不奢求亲情,她只是希望世界上还能有人与她存在难以割舍的关系,来证明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痕迹,难道真的是她贪心?
  宋毓涵太自私了,明明欠着她那么多,最后却撒手就走了,连个怨怼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她这二十多年来流离失所寄人篱下,对童年最珍贵的也不过就是幼时宋毓涵对自己为数不多的好,可现在就连这些也没有了。
  她原本以为都会好起来的,她真的真的快要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了。
  沈岁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拿起手机想要给晏楚和打电话,然而却想起他那边是白天,他肯定还在办公,她又将手机丢到一旁。
  沈岁知曾经想,她要把所有想去的地方都走遍,然后给自己爱的人看。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这世间万物的模样,她都想去见一见。
  可她跑不出去,永远跑不出去。
  她站在深渊里,不想倒下,也不想抬头,她不甘后退,但也已经没力气往前走。
  她好糟糕啊,太糟糕了,怎么会活得这么狼狈呢。为什么即使身边有那么好的人,她还是这么无能,她终究没有资格拥有别人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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