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齐齐朝门口望去,心里同时惊讶地哟呵一声。
只见进来的罗锅儿身上不仅换了新衣裳披着蓑衣,甚至手里还提着一只扑棱棱的老母鸡呢。
“他咋突然变得这么大方了,鸡都舍得吃了?”钱玉丫诧异地跟妹妹咬耳朵。
要知道之前罗锅儿可是院里最吝啬的那个,平常过日子能不花钱就不花钱,死抠死抠的,还总喜欢占点小便宜,不知道惹来多少闲言碎语依然我行我素。
这一朝有了巨大变化,不光买了新衣裳和雨披,甚至还拎了一只鸡回来,所以才让人那么惊奇。
“应该是挣到大钱了吧。”钱宝丫努努嘴,示意看那辆收拾得干净又漂亮的新洋车。
有了新车赚了钱,手里头阔绰了,可不就开始想吃点好的了嘛。
“宝儿娘,帮忙把鸡收拾下吧。”罗锅儿停好了车,提着老母鸡来到钱家门口找宝儿娘。
与上次的白帮忙不同,这回他给了几枚铜板当帮工费。
毕竟宝儿娘做饭的手艺是众所周知的好,而罗锅儿只会把饭菜弄熟填肚子,他自己下手做的话平白糟蹋东西,还不如出点钱儿等着吃现成的。
宝儿娘收了钱笑着应下,接过肥硕的老母鸡看了看,心想着到时候可以把鸡杂留下,处理干净了给孩子们炒菜吃。
王娇从剿丝厂一身狼狈地回来,进门正好看见这么一幕,眼珠子立时在肥鸡和罗锅儿之间来回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等到宝儿娘带着玉丫去处理老母鸡后,钱宝丫和双胞胎弟弟坐在门槛内糊着火柴盒,半道抬头看见王娇悄悄把罗锅儿扯去他们那屋门口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小半晌后,钱六拉着他那辆租来的旧车风风火火地归家,一身湿淋淋的都被细雨浇透了。
因为天公不作美,他今天没挣几个钱,还脏了一身干净衣裳,不免心里有火,一回来就嚷嚷着大嗓门,骂了扒皮的车行老板好一会儿。
直到宝儿娘把放了生姜的鸡汤端一碗给他喝,才将将堵住了点他的嘴。
“哪来的鸡汤,你们买鸡了?!”钱六喝了口以为是姜汤的鸡汤,脸色以肉眼可见地变了,眼看着就要炸毛。
宝儿娘赶紧给他使眼色,小声解释了一番。
本来就是悄悄从炖鸡的锅里舀出来给他的,瞎嚷嚷什么呀,叫人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钱六顿时没了声,伸长脖子朝外望了望,见门口没什么人方才放心地缩回去,对着碗口咕嘟咕嘟喝下去一半的汤水。
剩下的那一半被他留给两个小儿分了。
宝儿娘那边指挥着玉丫把鸡肠鸡心鸡肝什么的洗干净了,下锅合着白菜帮子炒一炒就是一盘有油水的荤菜。
鸡炖的差不错了,香味飘满了小院,引得回来的众人纷纷凑上来问做了什么好吃的。
宝儿娘看差不多了就让玉丫喊来罗锅儿,让他把炖鸡的瓦罐直接端走了,顺便告诉大家那香喷喷的鸡汤是人家罗锅儿的,想沾光吃一口就去找他去呗。
众人面面相觑,眼瞅着罗锅儿把飘着勾人香味的炖鸡端走,心道这小子怎么不抠门了。
接下来让他们掉下巴的是,罗锅儿手头松了后,不仅吃起了大肥鸡,他还买鱼买鸭,好肉好菜接连不断,生活水平不知提高了几个档次,都比得上人家店铺大掌柜的伙食了,日子过的那是一个滋润。
院里的众人打眼瞧着,眼馋之余也是十分羡慕了。
有人吃肉,就有人想跟着喝汤,起初这个福利是钱家的。
宝儿娘的厨艺在那儿搁着,不仅能把罗锅儿拜托的食材处理的漂漂亮亮,还能余下一点边角零碎给自家改善改善菜色。
但是等王娇私下找了罗锅儿几次之后,做菜的福利就转移到王家去了。
罗锅儿似乎是和王娇牵扯上了,把做菜的事情交给了她来做,至于味道怎么样不知道,倒是王家那两个儿子每次都能吃的嘴上流油,连王贵子下酒菜的钱都省了一份。
两人之间的事没点明,就那么似是而非地被大家私底下说道。
都说罗锅儿自从买了车就抖起来了,挣的多吃穿好,王贵子怕不是要把女儿许给他吧,这么一来的话可算钓个下蛋的金鸡了,只赚不亏。
只是王贵子面上不承认有这事儿,王娇那儿也含含糊糊的不表态度,让众人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
又过几天,钱宝丫见罗锅儿换了更板正的衣裳,整个人都收拾的妥妥当当。
好吃好喝了一段时间,让他的精气神比以前好上许多,身上有肉了能把好衣裳撑得起来,看上去顺眼不少。
或许是他的时运来了,这次回来又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没等她多作猜测,王贵子吆喝着怂恿罗锅儿再次办席请酒,原来后者遇到贵户顺利做了包月,继买车拉散客之后成功在车夫中升了等儿。
做包月是多少车夫一直努力的目标,每月只要给主顾家伺候着拉拉车,不光有月薪拿,平时出车还赏饭资,十分体面,赚的比普通车夫多多了,是一等一的大好事。
只要好运谋上一份这样的工作,以后每月的嚼谷就有着落,不用再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如果说罗锅儿之前买新洋车只是比大家神气一些挣多一点,那现在有贵人赏识做包月的他就不是院里其他人可比的了。
钱六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却也只能随大流簇拥上去恭维着说好话。
人家这是真的飞上高枝儿翻身了,不巴结不行。
心酸的他不仅想到,如果当初攒下的那笔钱拿去买车的话,他现在是不是也像罗锅儿一样发达了。
可是时运不济,偏偏孩子在那时候病的严重,不去医院看就进阎王殿了,总不能让她小小年纪就没了吧。
不管钱六暗地里如何肉疼懊丧,王贵子那里花言巧语地将罗锅儿架了起来,又有刘力在一旁帮说,请酒的事情最终有了谱。
打着蹭吃蹭喝主意的几个唯恐罗锅儿后悔,酒席就拍板定在当晚。
由于天色尚早,还来得及布置,王娇得到亲爹的指示,拿上罗锅儿掏的一块钱出去买菜。
想当然,这回的席面是由她来置办了。
宝儿娘没什么在意,不让她来做她还不想怀着孩子去忙活呢,有那个闲空不如歇着多糊几个纸盒。
钱六瞧见王贵子暗含的得意之色不禁斜了斜眼子,看在罗锅儿的份上到底没说什么。
王娇用一块钱买回了几样被人家挑剩的菜,有的都蔫吧烂掉了,还没宝儿娘花几十个铜板弄来的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估计菜钱被她昧下了一半还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加上王娇厨艺一般般,席面做的不比前次的好也是有所预料的事了,好在还有罗锅儿从主顾家拿回来的好酒,总算没让这场酒席失了面子。
“罗锅儿,叔敬你一杯,你这是发达了,以后别忘了提拔提拔大家伙。”钱六开局就实名表达了对罗锅儿现在好生活的羡慕向往。
王贵子和刘老头父子一见也立马凑上酒杯,一边碰杯敬酒一边说着让罗锅儿苟富贵勿相忘的话。
大家有心奉承,气氛一开场就不错,随着喝酒吃菜,一个个开始发牢骚感叹生活不易。
钱六空腹灌下几杯酒水,心情难受,随手拽住身旁的人述说自己那错过的新洋车。
“当初要不是我家宝丫生病花光了钱,现在我的车准是拉回来了,说不定也能像罗锅儿一样风光。”
“唉,命啊,老天爷猛不地给我来一出,就是不让我那会儿买车的。”
“都是命,不认没办法,认了吧哥心里又憋屈。”
钱六一脸苦色,懊恼地如同吃了黄连,逮住错过买车那事念叨了一遍又一遍。
被他揪住倒酸水的王贵子一杯接一杯地不停喝着酒,偶尔糊弄应一声,瞅着罗锅儿如今的好日子也是羡慕得很。
然而他自知自己没本事还懒、馋酒,买车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估计都攒不够那钱。
王娇和钱玉丫两人恰时端着最后一道菜汤上来,亭亭玉立的身影让王贵子瞧见了不仅神色一动,脑子里瞬间冒出个好主意。
待到两个少女下去,他扯过钱六附到耳边这样那样嘀嘀咕咕一番。
那什么,他们不是没钱买车么,但他们有黄花大闺女啊。
光掏苦力攒钱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攒够,与其受那个苦,不如给女儿找门‘好’亲事,到时收上一笔不菲的彩礼,买车钱不就有了嘛。
反正女儿养了这么多年,到年纪嫁人回报爹娘了。
王贵子一项项分析好处,撺掇着钱六和他一起,把闺女嫁出去赚彩礼买新洋车。
只要有了自己的车,他们就能做包月挣大钱,像罗锅儿一样风光发达做上等车夫。
钱六被他说的那些美好前景诱惑到了,但是在大女儿的婚嫁上,他原有其他的安排。
以他之前的打算,玉丫像她娘生的好,是大户人家比较青睐的那种柔顺女子,如果能找机会攀上一户,就是做姨奶奶小房那也是惠及家里弟妹的好出路。
为此,钱六一直娇养着大女儿。
平日里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以免晒的脸黑皮糙,吃的也多偏给几口,好让她长的更好,要不是为了不耽误帮衬着干活做家务,他当初都想让她裹小脚了。
单等着年龄到了,替家里搭就登天之梯。
只是寻摸了一两年,由于交际面都在下九流里,钱六一直没找到好机会遇上贵户好人家。
而钱玉丫刚十六,还有几年的盼头。
若是现在随便找个人打发出去,就为了换一笔买车钱,相当于一锤子的买卖,说不得害了女儿,还落了下乘。
钱六不甘心。
考虑来考虑去,他最后还是因为不想放弃那个小心思而犹豫了,没有答应。
王贵子没拾掇的起来,扫兴不已,吃酒过后他自己悄悄去活动了,觉得钱六不识抬举,没带他一块。
第9章 一朝回到解放前9
这一天,钱宝丫挎着花篮卖花时,在街头看见了罗锅儿。
对方殷勤地拉着一个身穿长衫戴眼镜的文人学者,应该就是他口中多有赞誉的主顾了。
那辆被擦拭得溜光水滑的新洋车最终停在一处高档茶楼,主顾下车赏给车夫一把钱,打发他去找地方吃点东西。
罗锅儿点头哈腰地弓着腰目送主人家上去,而后挺直了腰板儿,在两旁等客的闲散车夫们的羡慕目光下,他甩一甩脖颈上的雪白汗巾,转身进了隔壁卖卤肉糟酒的食铺。
食铺的招牌是入老味的卤牛肉,切成能透光的薄片下酒正好,再上一二小菜,搭配几两香甜的米酒,那滋味堪比神仙。
钱宝丫远远地瞧见,看着人家滋滋润润的好伙食,感觉控制不住口水泛滥。
那卤牛肉好香,距离大老远都能闻到味儿。
她决定待会儿回家前去切一点,多的买不起,买少一些回去解解馋也行啊。
“看看人家,看看你!真是废物点心,没本事的家伙!”旁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尖利女声。
钱宝丫下意识转头看去,发现是住一个院的人,老刘头他儿子刘力和妻子杨槐叶小两口。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罗锅儿刚才的风光,羡慕嫉妒的不行,刚还在亲亲密密地逛街,这会儿就吵开了。
杨槐叶指责丈夫没本事,她也想像人家一样吃香喝辣,但是刘力平时就在厂子里打打散工,挣不了几个钱,根本满足不了她那些需求,如果不是老刘头拼了命拉车接济,别说吃肉喝酒了,一日三餐都是问题。
本来矛盾在平时里就积攒不少,这下看到罗锅儿能过的比他们好,眼红之际爆发了。
“滚开,连婆娘都养不起,你还是不是男人?老娘不跟你过了!”杨槐叶乱发了一通脾气,猛地推开丈夫跑远。
刘力握着拳头,站在那儿胸膛起伏的厉害,最后仍是扭头追了上去。
那边坐在食铺里的罗锅儿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人家夫妻俩吵架的导火索,正一心用着自个儿油水充足的午饭,哪里关注到旁的闲事。
钱宝丫眼馋地看了一会儿,肚子咕噜噜叫,嘴里的口水犹如脱缰的野马,撒欢地分泌个不停。
眼不见心不烦,她默默揣着自己的玉米饼子找个角落吃中午饭,最后还饿忍不住去买了一张油饼,几口塞下去才感觉心情好点。
后晌卖完花回程时,钱宝丫光顾着看报纸没注意周边,一个不注意差点被擦肩而过的一辆小汽车撞到。
幸运的是隔了点距离,人没受伤,不幸的是地上有个小水坑,车胎滑过溅了她一身泥。
小汽车早就开过去了,能坐那种车的肯定不是一般人,钱宝丫基本不可能找人家讲道理,只能自认倒霉了。
因为只有一身尚算体面的衣裳,之后一到家她就换了打补丁的旧衣,准备先把弄脏的衣服洗出来,待会儿趁着做饭的灶火烤一烤,不耽误明儿个继续穿。
钱玉丫帮她收拾花篮,放在里头的报纸掉出来,那叠的方方正正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垫篮底的。
再说这年头报纸对贫民百姓来说都是个精贵物件,谁会拿来垫篮子啊。
“二妹,你从哪儿拿来的报纸?”玉丫很奇怪。
报纸这东西都是那些能读书念字的书生老爷才会买来看的,平时用过后一般也会仔细收起来,哪里是他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能拥有的东西。
钱宝丫使劲用皂角揉搓着衣裳,随口回道是跟教书先生要来的,想识字学习将来做文化人。
钱玉丫惊讶的睁大眼,没想过二妹还能有这样的志向。
好是好,只是家里人都不识字,不比人家学堂里有先生教导,万事开头难,光靠自学的话能学成吗?
别最后付出了心力却只能空欢喜一场。
对于大姐担忧的事情,钱宝丫假说自己是在大街上拉着人问了后再一个个记下的,并当场指出报纸上几个笔画简单的字念出来,证明自己能学会。
钱玉丫很是激动,抢过洗衣盆说要帮忙洗,让妹妹进屋好好学字,家务活有她呢。
稍后等玉丫高兴地把这件事透露给爹娘,钱六和宝儿娘正瞧着隔壁刘家的热闹,没仔细听,只当她是说着玩而已。
毕竟读书识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哪里是小姑娘能自学来的。
倒是钱玉丫在见证了事实后,相信妹妹能学的出来,为此还特意鼓励了钱宝丫一番,决定以后家里的活计就不让她沾手了,留出空闲的时间专门用来学习。
钱宝丫摆手说那倒不至于,只晚上睡前用功一会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