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明亮的目光直直瞟过来,看了他眼睛一会儿说:“你想栽赃给我族人?”
“什么叫‘栽赃’!”他嘀咕,“说得真难听!”
“如果没有做的事,拷打而得到的口供,不是栽赃又是什么?”
他狐疑中口不择言:“谁又告诉你拷打的事?”
翟思静恨得几乎要咬他一口:“你真的在拷打我的家人?!”
杜文感觉在她面前自己个儿的心智直线下降,见她气得眉立,懊恼地说:“还没开始呢!”
那总归是有拷打的心思了?
翟思静却知,这时候不能咬他了,要软下来求情,免得真造成杜文急上来不管不顾,非打打杀杀不可。上辈子,她的亏已经吃够了——这家伙,要顺毛撸。
她看着一桌的菜,好像是毫无胃口,完全不想动筷子的样子,只哀哀婉婉,万般无奈地说:“你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喜欢把我逼到极处,退无可退。也不想想我心里是什么个感受。”
杜文甚觉冤枉,想和她辩解又怕哪句话被她抓住了把柄。他在心里紧张地暗暗把他们认识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梳理过去,可也想不到自己到底在哪里把她逼到了极处。
紧张地想了半天,才敢小心翼翼地说:“我好像没有哪里逼迫过你吧?”
这辈子好像真的没有。可是上辈子很多呀。
翟思静低头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我也没有鞭子棍子可以打着你问。别人受冤屈都是活该的,只有你是受不了冤枉的。”
半嗔半怪的一段话说完,还抬眼哀怨地剜了他一眼。
杜文很认真地说:“我这个人眼里不揉沙子,对不起我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但也不愿意冤枉好人。我要翟家阖族的人,确实有因为你欺骗背叛我在前,但也有我要探查我父汗死因这一层。”
先帝驾崩,翟家的手上大概不算干净,某一角度说,也是家主的决策之后应该承当的后果。
翟思静低头不语,好一会儿说:“我的错,我来承担。他们的事,我并不知晓,但求你听一句:‘三木之下,何供不可得?’你要的是真相,还是个发难的由头,处置起来是不一样的。”
杜文认真地听她说,竟有一点刮目相看的感觉,此刻点点头说:“你离开我,若是有苦衷,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不需要你承担罪责……”
他也舍不得。
于是又说:“现在,你乖乖听话,不和我闹么蛾子,我也不想怎么样你。吃饭吧。”
再一次把一筷子肉搛到她嘴边。
翟思静依然没有张口——哪怕是身如囚犯,有求于他,也没有张口。在杜文眉头渐渐虬结起来之际,她说:“大汗,我不是稚子幼儿,我自己会吃,我喜欢吃什么,我可不可以自己选?”
杜文讪讪地放下筷子,解释道:“我怕你饿伤了自己。”
翟思静微微一笑,说:“肚子饿了要吃饭是人的本能,除非是刻意;我若刻意饿伤自己,想必是想威胁谁。你也知道动不动威胁可恶……”眼睛一剜他,嗔色天然带着动情的妩媚,言下之意明确:知道威胁可恶,你还老威胁我做什么?
杜文竟无言以对,只能看着她说:“给你父母至亲,也不能供给这样的供给我的饭蔬。不过你的意思我懂了,未曾定罪之前,不能苛虐,叫人送军中低等武官的饭菜还是可以的。”
翟思静欣慰,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团油润晶莹的羊油饭。樱唇刚破开一点要吃,瞥眼看见杜文直直地看着她,不由恼了:“你吃你的,我吃饭你也要盯着么?”
杜文笑道:“我养的猎狗护食,才不让别人瞧它们啃骨头。”
这是把她比作他的狗了。
翟思静翻了他一眼,轻啐了一口。
杜文突然觉得满心的欢喜,低头大大地扒了几口饭,再抬头见她果然小口小口慢慢在吃饭,毫无矜持做作,心里更生欢喜,寻了一大块连骨肉,炙烤得香喷喷的,啃得也分外带劲。
翟思静嘴角微微一勾。
杜文已然凝眸笑道:“你偷偷笑我!”
“谁笑你!”
他自己先笑起自己来:“我刚谈狗啃骨头,你必然是笑我像狗。”
翟思静先白他一眼,然后正色道:“你看看你,又乱猜!古人道‘疑邻盗斧’,心里先存了拙见,瞧着谁都像是坏人,瞧着什么表情、举动都像是坏人。这可不好,不是仁君之道。”
“我是哪门子仁君?……”杜文说了一半,突然又有些感触:她总说她怕他,怕了就爱不起来,让他心里很伤,若是她不再怕他,像温宿她们一样,会不会她就慢慢开始喜欢他?
所以,小狼崽子露了点温情的笑:“不过也是,以前我的汉文师傅也讲‘仁恕之道’,我阿娘总是嗤之以鼻,说这是汉人骗人的玩意儿,他们自己都不用。等回平城,我再拿出来读读,看看‘仁恕’与帝王之术间有没有共通之处,好不好?”
翟思静诧异地望他,只觉得转换得太快,她自己都不可思议。
杜文问她:“你怎么不吃了?”
翟思静低头看看那装羊油米饭的大海碗,浅是只浅了一点,但她真的已经饱了。她摇摇头,怕他又要迁怒她父母,不给他们送饭食,哀求道:“我真的吃不下了!我平日就只吃七分饱,今天,肚子都撑了。”
他不信,过来检查,海碗只瞥了一眼,却伸手来检查她的肚子。
翟思静本就是偏于纤瘦的,他在她腹部上下摸了摸,感觉她倒也没有骗人,只说:“吃太少了。女人家还是要有些肉手感才好。”
但是往上再摸一摸,他又满意了,胸前柔软饱满,他的掌心里被芬芳的莲苞充盈着,鸡头一点微微发硬,他心脏立即“怦怦”地跃动起来。
“干嘛!”她羞涩了,扭了扭质问。
“还要查一处……”他好像干燥得嗓子都哑了,另一只手却探到她后腰下,边抚弄边心里赞叹:她真是上天降落到人间的神女,纤秾合度,曲线美得无懈可击。
但觉她好像有些不高兴了,杜文忙自己打圆场:“不知道你伤好了没有?”
“伤也不在那儿。”吃豆腐就吃豆腐,还装无辜!
她给他点脸色看,他倒也还知趣,万般不舍的也把手松开了,眼睛里的锋锐的光芒还没有掩住,却开始嬉皮笑脸:“你还伏榻上去,我再给你涂点药?”
翟思静真是怕了他了,哄着道:“别闹了。我给你亲亲,亲完你忙你的去,好不好?”
他不贪心,点点头一脸喜色:“好!”
然后低头凑过来。
他才十七岁,个子却老高了,翟思静不得不微微踮脚,才凑得到他。
“手搭上来嘛。”他指点着,顺便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又重新揽住她的腰。
确实应当如此,因为他很快就侵袭得如攻城略地一样,翟思静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双腿无力,只靠一双手吊在他脖子上。他的掌心滚热的,把她越抱越紧,最后胸膛相凑,连那一点点处的一点点变化也隔着薄薄衣衫感受得一清二楚。
人终归还是有本能。
杜文眉眼朦胧起来,看她亦如是。
她要的“春风”“春雨”他还没弄懂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一抹丽日照耀心田,万木生光辉,百花齐绽放,心尖上如同喷薄出爱意的芬芳,且这芬芳彼此缭绕。
他忍着小腹下激烈游走的热度,低声说:“今晚上……好不好?”
翟思静又开始害怕起来,低下头,红着脸不说话。
他撩拨地亲她的耳垂和额角,撒娇般呢喃着:“好不好嘛?”
翟思静只能敷衍他:“晚上再说。”
杜文心想:晚上你也跑不到哪儿去!于是不再纠缠,到一旁拿冷手巾擦了把脸,又喝了一杯冷牛乳,身上心里平复了,对帐外人说:“把翟家三夫人带过来,见见她女儿。”
回头表功一般看了翟思静一眼,开门走了。
第 49 章
翟李氏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大汗的御帐里。翟思静惊喜得差点叫出声来, 但两两相见, 反倒是无语凝噎, 最后抱着饮泣。
做母亲的颤着双手抚过女儿的鬓发和脸颊,双泪直流, 哽咽着问:“思静,思静,我可担忧死你了!你腿上的伤,还疼不疼了?……”
翟思静也流着泪说:“阿母,我都好,皮肉伤,不碰也不疼了。你呢?阿父呢?其他人呢?吃了不少苦吧?”
翟李氏摇摇头:“虽说做阶下囚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但是没有刑求和折辱, 已经不敢再生妄想了。若说苦头,最大的苦头莫过于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哪里去。”
“哦!”她想起了午前的事, “你大伯被提审了, 这位新大汗亲自来提的人, 现在还没回去。大家都担心得很,你在大汗面前……能不能……求求情?”
“我也只敢旁敲侧击。”翟思静唯恐隔墙有耳, 压低声音说, “毕竟,先帝去世, 即是他丧父,丧父之后, 他整个的人生都天翻地覆了,他心中有多恨,谁都说不准。”
“唉!”母亲哀叹着。
翟思静心里也愁,蹙着眉头——就算弑君的意思是真的,她的叔伯父亲是罪有应得的,可他们毕竟是亲人,杜文如果杀他们,她心理上还是难以接受的。
好半天,母亲终于开口:“就我知道的,他们几个家主确实不算全然无辜。但是,起念并不是他们,与当时的那位太子攀亲之后,自然是来往丛密。太子乌翰自言苦恼,说是被废是迟早的,汉家讲究长幼有序,鲜卑人却不在乎;他有心安抚汉室大族,但鲜卑贵族顽固,特别是仗着椒房姻戚关系的辽河闾氏,绝不肯接纳异族,所以,为防着闾氏的的儿子上位,乌翰必须铤而走险、弑君夺位,而你父亲和伯父,生恐前朝羯人屠汉的往事再演,秦晋之地又将赤地万里,腥膻遍野,思来想去,只能依从。”
她叹气道:“他们铤而走险,我原也不赞成。但是想想他们的立场,又觉得他们也没有错。这样的非常之时,谁人不是拿命在赌天运?依傍了乌翰,原是指望汉室能过得好些,哪晓得他到底也还是个胡种!”
翟思静原本一肚子对长辈的腹诽,此刻也说不出来了。
不错,两个民族的融合,谈何容易!前朝血腥屠戮的余惊犹在,她的长辈们自然要尝试依附亲汉的乌翰,以为汉人求得存息的立锥之地。
“阿母,”翟思静握着母亲的手,“我再去劝他,但是,也不知劝不劝得动。毕竟,事关朝政,事关他的父母,他的心是很硬的,从来不会为一个女子改变决策。”
“儿啊,你肩头的负担已经太重了!”翟李氏的泪珠滚滚而落,“你伯父已经悄悄说了,若是必得有一个人出来担这个罪,他来就是。若是一人担不起,他做好了全家十二口人陨难的准备。若是现在这位大汗仍不足意,翟家也只好任他灭族——这若是天意,谁都逃不脱。”
她到底还是个母亲,颤抖着嘴唇又摸了摸女儿的脸颊:“不过思静,若是他肯饶你,你不要和他强,不需要为家族断送自己。若是你能说得上些话,你就求他饶你那些不满十五岁的弟弟妹妹,哪怕流徒为奴,也总归还有命在。”
翟思静哽咽着点点头。
“牺牲”,她原本对这个词恨之入骨,现在才发现,何止她一人!说她的长辈们迂阔陈腐也好,胆大妄为也好,不近人情也好,毕竟他们有他们的盘算,有他们的立场。伯父肯毁家纾难,她又何惜一身?!
想定了,心思倒平静了。她问母亲:“阿母,若是我求他,必须牺牲自己的清白身子,你会不会瞧不起我,觉得我下贱?”
母亲瞪圆了眼睛:“啊?他……他并没有……‘那个’你?”
“没有。”翟思静蚊子叫一样说。
翟李氏犹豫了一下,终于又问:“思静,阿母问一句不大入耳的话:他是瞧不上你,还是,舍不得你?”
“应该……应该是舍不得吧?”翟思静说,脸微微有些烫。
母亲的话倒很难出口了,好半天才又说:“我们从小儿教你,都是礼法和女德,今儿却是我要腆着脸……希望你……希望你……”
“阿母,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