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你送我糖的份上,我就帮你一个忙好了。”
说完,云荭也没等莫环宇回答,颠儿颠儿转身跑了。
莫环宇还蹲在天香阁门口,瞧着胖乎乎的小团子,迈着小短腿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头挑了挑。
也没把刚才云荭的话当回事儿。
他这会儿,可算得上是最落魄的时候了。
拿出去送小娃娃的糖,都是同僚送给他的。
浑身上下除了这身衣服属于他,再没其他家当了。
池烈正满身寒气地站在一处卖布艺小玩具的摊子前。
他一身冷寒,活像是阎王出了地狱。
摆摊儿的小摊主瑟瑟发抖,脸色惨白,一句话都不敢说。
那些经过摊子的行人更是退避三舍,全都绕他走。
“爹爹,爹爹,买好了吗?”
云荭捧着两颗糖,蹦蹦哒哒撞到池烈腿边儿上,抱住他大腿,没心没肺的笑。
池烈冷笑。
“你有钱吗?”
“一个铜子都没,本座想买,就得先卖了你换钱。”
云荭丝毫不以为意,扒着他的裤腿儿往上爬。
鼓着腮帮子控诉:“爹爹可真抠门。”
“不要紧,云云大方就好。”
“云云请爹爹吃。”
说着,云荭从兜里掏出了莫环宇送她的两颗糖。
这种糖,街边小店里都有卖。
几十文钱就能买到。
可这种糖当真是入不了,督公大人的眼。
他满眼嫌弃。
“这就是你跑过去撒娇卖痴拿到的玩意儿?”
池烈不屑。
云荭剥开糖衣,不顾池烈的反对,硬是把糖果塞到了他唇边。
池烈不张口。
云荭就一直举着,把糖怼在他嘴边儿。
一大一小,互相瞪眼。
隐藏在暗处跟随的东厂番子们差点儿笑喷。
这还是他们那个稍微沉脸,周围三米无人敢抬头的督公大人吗?
这小娃娃的胆儿可真肥。
池烈在跟小崽子僵持许久后,很是勉强地张嘴,咬下那块糖。
粗制滥造的糖果,味道甜的发腻。
还夹杂着一股怪味。
池烈眉目皱了皱:“难吃。”
云荭咬着另外一块糖,心满意足地塞进嘴里。
扒着池烈脖子,凑到他耳朵边上笑:“送给我糖果的大哥哥身上,有沾染那些坏蛋的味道。”
“云云刚才就闻见了。”
“但是大哥哥太远了,云云不能确定,跑的近些,就能确定了。”
“虽然气味很淡,但他身上有哦。”
池烈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眸,陡然间眯起,眼底漫出一层沉沉的暗色。
单手搂着怀里的胖娃娃,大踏步向街道前行去。
嘴唇无声翕动了价。
暗处,立刻有人飞身而去。
“等等,等等!我的布娃娃!”
这可是古代纯工艺,绣工好的不可思议。
池烈冷着脸,朝着空气吩咐:“把那摊子给我买回来。”
小崽子,就是屁事儿多!
第129章 督公爹和胖闺女【【8】
淅淅沥沥的秋雨,顺着江南的斗角房檐,似是剪不断的线一般,打落在地面上。
青泥砖瓦上,氤氲出一层层涟漪。
莫环宇脚步匆匆,撑着伞一路走出杭州城。
前些日子,它没了盘缠,又生了重病。
被租住房间的客栈老板直接赶出家门。
穷困潦倒之际,是一家进城赶早市的城外老农户把莫环宇带回了家。
老夫妇住在杭州城外的小村子里,自己出门挖了些药草,煎熬给莫环宇吃。
莫环宇养了好一段时间,才缓了过来。
后来,他参加乡试,认识了大户出生的年轻公子文远知。
文远知出身不凡,祖父是山南书院的山长。
想跟他结交攀关系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莫环宇用了些手段,跟文远知成了朋友,从他那里得到了帮助。
现在,他手上的这点儿钱,也能找家客栈住下来。
可莫环宇依旧住在有些破败的小院儿里,没有离开。
只是,每日清晨起的早些。
多走些路程,赶进杭州城。
这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莫环宇捏着伞柄。
青色竹伞有些漏雨,秋风伴着扫进来的雨水,打在他脸上身上。
莫环宇周身一冷,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莫名其妙的,他想起了自己不久前,阴差阳错拿到的账册。
账册上,记录着许多银钱流水和来往。
甚至,还用了一些旁人看不懂的暗语。
这些东西,普通人可能看不懂。
对现代人出身的莫环宇而言,只扫了几眼,他就发现,这账册是个烫手的山芋。
莫环宇原本不想拿那本账册。
可他已经看见了。
他也想过,把账册随便选一个地方丢掉。
想了想,终究还是把账册留下了。
莫环宇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
他不清楚,这世界有没有内力,有没有能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
但他清楚一点。
自己的身份地位,随便来个权势高点的,就能把他一脚踩在土里。
他那一日走过的路线并不隐秘,这本账册涉及到的,怕都是在整个江南地区只手遮天的大人物。
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查出账册在他手里。
他拿着账册也算有个保障,让对方有些忌惮。
总不至于,莫名其妙地死了。
天色越发黑了。
方才,还能隐约看见的光亮被阴云遮挡得严严实实。
黑云压城,沉得人心神不宁。
莫环宇的步伐更快了。
他觉得,有人在跟踪他。
暗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自己。
他深呼吸,吸入肺部的冷气,让大脑在这片淅沥的雨声中越发冷静。
是了,他可以确定,有人在跟着他。
莫环宇右脚突然一歪,似乎是踩到了道路上的石子。
他前行的惯性未停,顺着前进的脚步,又走出去一两米。
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脚上少了只鞋。
他撑着伞,单脚立着,一蹦一蹦地跳回到那只鞋横躺的位置。
漆黑的眼眸似是不经意地,在四周转了一圈。
重新穿上那双鞋。
瘦弱的书生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沿着回家的路走。
隐藏在暗处的东厂番子,心神一凛。
颇有些惊讶。
这小书生好敏锐的感知力。
要不是他们反应的快,刚才。险些被发现。
两名位暗卫相互对视一眼,继续不动声色地跟踪莫环宇。
雪中送炭,救了莫环宇的那对老夫妇膝下无子,对莫环宇格外照顾。
莫环宇吃过晚饭,随便找了个借口走出家门,说是要散散心。
他沿着村中小路慢慢前行。
这会儿,已经是入夜时分。
古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村子里的人又格外节省,仅仅有几户人家还亮着油灯,大部分房屋都是暗着的。
雨还在下。
却只是绵绵细雨。
莫环宇似乎毫无目的,在村中游荡。
蓦地。
他停住了脚步。
慢慢抬头,看向小路近处。
那里,站着三个手持利刃的黑色身影,浑身杀气。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存在。
一方是杀气腾腾手握利刃的杀手,一方只是瘦弱无力,满脸病态的年轻书生。
莫环宇揉了揉眉心,低低的叹息,在淅沥沥雨声中清晰,却又无力。
“麻烦,果然还是来了。”
“……我怎么就这么惨。”
一睁眼,发现自己穿成了古代农家子。
刚刚进青楼霍霍完父母给的读书钱。
还因为□□,被镇上唯一的书院退了学生帖。
他受了满村的白眼不说,还得承受父母欲言又止,悲伤中又难掩失望希冀的眼神儿。
看的他这个没干过坏事儿的人都心虚。
好不容易考中秀才熬出了头,赶到省城,参加乡试。
好嘛!
迎面撞上了原主的冤家对头,被泼了满身冷水,还被抢了盘缠。
顶着高烧的脑袋和几乎喘不过气儿的鼻塞,拼了老命考完乡试。
使出了浑身解数,才让自己过上了平稳日子。
他就等着放榜归家了。
呵呵哒。
走在路上,都能凭空飞来一本帐册。
满大街行走的路人都不砸,就砸他脑袋。
要是普通的账册还罢了,偏生,这本账册上记录着整个东明朝廷最富庶繁华一地的盐引往来。
盐引贩卖。
真要是把这东西捅出去,整个江南官场……怕是要大换血,震上三震。
想到这儿,便是再冷静淡然的性子,莫环宇也不由得扶额悲叹。
“…老天爷啊,老天爷,就算你白送了我一条命,也不带这么收利息的。”
真要把他的经历写成本书。
他可能是最悲惨的历史类大男主了。
他想低调,想闷声发大财,想找个地方窝着当咸鱼。
在古代过段平稳日子,可老天爷,都不允许啊!
莫环宇眼神诡异,看向小路尽头的三道黑影。
眼眸中。既没有惊惧恐慌,也没有紧张绝望。
他现在……只想哭。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老天爷,我去你大爷!
谁安排的这个鬼剧情?!
编剧你出来,我要跟你家八辈祖宗好好聊聊!
我就想低调的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莫男主内心MMP,面上还保持着沉静如水的笑意。
瘦弱的身躯,在淅沥沥的雨声中显得越发单薄。
他捏着伞柄,语气清淡而默然:“杀了我,三天以后,账册就会送到应该送去的地方。”
“我一人的命,如浮萍卑贱。”
“能有那么多人为我陪葬,”瘦弱的书生捏着伞柄,微笑起来:“到了黄泉,再与众位大人问好。”
“你们可以动手了。”
“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杀我对你们来说,容易的很。”
三个杀手周身狂肆的杀气,骤然间凝滞住。
他们就是杀手,过来杀人的。
上头的人,根本没把莫环宇放在眼里。
他们觉得,这账本就算落在了莫环宇手里,像他这种穷书生,根本看不懂。
这账本儿在穷书生手里,对方铁定没放在心上。
上头的人只是随意下了诛杀令。
吩咐杀了莫环宇,把书带回来。
现在……
情况有些不对。
杀手一时不该如何抉择。
宰了他?
要是真如莫环宇所说,杀了他,那账册脱离了主人的控制……只怕,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不杀……
“活捉了他,带回去。”
为首的杀手冷嗤一声。
莫环宇轻轻眯起眼。
垂在身侧的左手,不动声色的按住腰带。
“咣当!”
椅子砸落到地面的声响,在黑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撞到椅子腿儿云荭嘶地抽了口冷气。
疼疼疼!
抱着自己受伤的腿,胖娃娃坐在地上,整张胖脸皱成一团。
“呼啦!”
劲风从胖娃娃耳边呼啸而过,房中的蜡烛,倏地亮了起来。
池烈穿着白色中衣。
左腿微曲,右腿盘着压在床边。
阴鸷的眸子,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越发阴森冷厉了。
恍惚间,那张阴柔到雌雄莫辨的男人脸,修罗般吓人冷锐。
云荭疼得眼眶里盈满泪雾,可怜巴巴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仰着脖子,执拗地盯着池烈看:“要跟爹爹一起睡。”
“滚!”
池烈第七次,毫不留情挥袖袍。
还抱着自己膝盖,泪眼汪汪的小孩儿被磅礴浑厚的内力抽出窗户。
正好,砸到值夜的东厂番子怀里。
抱着他的东厂番子是个年轻小太监。
小太监对小孩儿,没啥好感。
可怀里这个……
胖娃娃麻溜翻身,肉乎乎爪子搂住小太监脖子。
漂亮的杏眸。很快落下两滴泪。
可怜巴巴的:“小顺子哥哥,爹爹真坏。”
从进了宫,小顺子就是点头哈腰的奴才。
他接触到,他看到的,一双双眼睛,就算表面上平静,也难以掩饰他们对太监的不屑鄙夷。
但怀里这个胖娃娃,那双眼纯净澄澈。
让他想起自己很多年没有再见的妹妹。
可能,以后一辈子都见不了了。
小顺子抱着怀里的胖娃娃。
压低了嗓音,尖利的声线难掩笑意:“督公大人不喜欢旁人近身的。”
“这都几更天了,外头已经完全黑了。小红,你还是赶快去睡觉。”
云荭嘟嘴。
“不要,我就要跟爹爹一块儿睡。”
气死这个老王八蛋!
敢把他丢出来,他就敢爬他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