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又默默转身走了。
道观里一直人来人往,原来这么快就轮到了他嘛。
他有些猝不及防。
夜晚,傅杳坐在钟离的腰上,浑身无力地趴在他胸前,“……我不行了。”炼化那道符抽空了她所有的灵力,这会儿她只能顺着钟离随波逐流。
钟离帮她将垂落的头发挽去背后,吻了吻她的脸颊,“那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合命符现在炼化的速度越来越慢,目前还剩下最后一道,他们还算有时间慢慢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行。我要祭剑。”傅杳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气息渐渐恢复了平稳。
钟离知道这个,偏偏这他还帮不了忙,“听你的。”
“有空的话,我还得在道观周围布个阵才行。”她如果转世去投胎,也不想风雨糟蹋了她这费心建起来的道观。想到离开,她下巴搁在钟离的肩膀上,道:“他们都要走了。”
从大郎到赵兴泰,一个个都在离开的路上。
“不是还有江掌柜夫妇?”
“是啊。还有他们。”傅杳像是得到了一些宽慰,她抬头轻啃着钟离的下颚,“再来一次?这次我还要在上面。”
钟离:“……”
……
这日之后,赵兴泰也和傅杳二人一般,开始经常在山下方家村出现。
从前他比较喜欢埋头在伙房钻研吃的,但现在他会和大家一起,一边吃着炒糖豆一边听大家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偶尔村里来了唱戏的,他也能跟着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夏去冬来,一场雪落下后,便又春节将至。
这一年的春节,和往年没太大不同,道观里过年的人仍旧是那么几个。唯一有些不一样的,便是赵兴泰的厨艺已经有了蜕变之像,这次的年夜饭比之以往更水平更高。
“不错。”钟离难得每一道菜都尝了几筷子,并且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各行都有状元。你若一直保持现在的进取心,厨艺宗师,指日可待。”
“多谢钟离公子认可。”赵兴泰笑了笑,看向一侧的傅杳道:“观主呢,可有什么想说的。”
傅杳把从头碗里依依不舍地抬起来,道:“苟富贵,勿相忘。”
这一句话把在座都逗笑了。
谁也没提赵兴泰艺成下山的事,赵兴泰自己也当做没这回事,与大家举杯共饮,怎么痛快如何来。
这顿年夜饭,吃到最后,连晚上来道观点灯的方二一家还有六安先生爷孙二人都被留了下来,宴饮再次继续。
当新年的钟声响起时,道观里醉倒一片。傅杳裹着斗篷,走过醉倒的人群,倚在门前,看着天上的星斗。
“就是今年了。”一切厄运的开端,源于今年。
钟离拿着酒壶走过来,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道:“你说会把具体的一切告诉我,现在呢,有没有到时候。”
傅杳从他手里接过酒,喝了一口,也没说能不能说,而是问道:“你可知道天灾亡国。”
钟离是何等心思的人,她说了这句开口,他一瞬间就想到了许多,“天灾无非是山崩地裂、旱、涝、蝗这些,若要亡国,要么是国力积弱已久,要么就是这些继而连三或同时发生。”
大概率同时发生的只有干旱与蝗灾,干旱之后,便很可能出现好蝗灾。但同时若还有其他的天灾的话,这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两个和傅杳准备的定天阵没太大关系。定天阵管不了这一块。
说到这,钟离想到了傅侍郎。傅侍郎现在身在西南,西南多山……
“你是说,今年西南……”钟离话没说完,傅杳就已经用食指封住了他的唇,“嘘,天机不可泄露。”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
次日,大年初一。
赵兴泰醒来后,收拾好了他的东西,又去主殿给三清像上了香,再对付要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之后,他才背着道具往山下走去。
他的离去,早在去年,江掌柜他们心里就有准备。昨天年夜饭时,他们也有些许预感,只是没想到他会选在大年初一辞行。
“怎么这么早回,过完年再走不行吗?”杨厨子挽留道。
“现在早和十六走,不过只半个月的时间。我离家这么几年,也该回去陪陪家人了。”赵兴泰微笑道,“杨师父江掌柜,你们以后若是路过扬州,尽管去找我。就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给观主做饭。”
“观主嘴挑,你手艺好,她以后肯定会去的。”江掌柜道。
“也对。”他是手艺若是第一,观主确实第一考虑但就是他,“那我走了。你们也别送了。”
话虽然这么说,江掌柜夫妇还是把他送到了山下。
山下方二夫妻知道赵兴泰要走之后,他们也没什么准备,只好把屋檐下风干了几年的火腿都送给了他。
“一路保重。”几人村口作别,赵兴泰登上马车,强忍着不让自己回头。
但在马车行驶出里水县城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那雪里青山间的道观已经了无踪迹,可他却觉得自己这一生最难忘的时光都被留在了这里。
……
赵兴泰离开后,傅杳便不怎么在人前露面了。没了厨子,她饭也不怎么太吃。
时间一出正月,天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起先这雨下的还挺温柔小意,令人欢喜。但是日复一日连下半月,不仅没停,反而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之后,大家都高兴不起来了。
也是在这时,傅杳和钟离再次离开了道观。
他们离开时,江掌柜恰好看到了,她追了上去问道:“观主什么时候回来?”
傅杳看了看天,道:“大概雨停的时候。”
“那您一路小心。”
“会的。”
山风拂衣,钟离为她撑着伞,两人渐渐融入这微雨绵绵中,消失不见。
江掌柜站在山门前望了许久,这才转身回了道观。
……
傅杳和钟离再次出现时,人已经在西南某座高山上。
相对于江南的雨水,西南的雨下得更大,而且日日夜夜不停,隐隐有积水成洪的势头。
在寻常人看来,要预防的是山洪。可傅杳却知道,最危险的不是这个。
山洪冲塌山体,地下灵气会不住地往外泄露。灵气一泄,灵脉不稳,很可能会引发山崩。
傅杳伸出指尖在水雾中一点,那点点雨水中都包裹着一缕灵气。草木疯长之下,是人站在了悬崖尽头。
“走吧,我们去总督衙门。”傅杳道。
总督衙门距离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步之遥。
他们出现在衙门的庭院前时,恰好傅侍郎正同幕僚准备去书房。南诏那边,镇南王据说已经是强弩之末,镇南王一倒,南诏便有了破绽,正是他出兵的时候。
不过傅侍郎没想到会许久不见的傅观主会突然出现,他当即让幕僚先去书房,自己则留了下来。
“傅观主你们是何时到的?”他寒暄道,“下人怎么都没通选。”
“不用管我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傅大人,借一步说话。”傅杳道。
傅侍郎立即明白他们会出现,肯定是有事要谈。
他当即领着傅杳二人去了后面花厅。
一到花厅,傅杳谢绝了让人奉茶,直接同父亲道:“傅大人,你信不信我?”
傅侍郎有些意外她说这话,但他也飞快表态道:“观主有话可以明说。若我能办到的,必然尽力去做。”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傅杳掐了掐手指,道:“我们这次前来,确实是有一大事要你相助。我算到三月初六将有山崩,位在西南蜀地,但是无法确定具体是哪,所以特地来提前告知你,让你做好防护。”
“山崩?”傅侍郎站了起来,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他有些不太相信。但是对于傅观主玄术的崇敬,他还是再次问道:“观主这事当真?”
“山崩只是开始。这雨已经下了半个月,少说得三月中旬才会停。雨下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干旱,干旱之后又是蝗灾。我不会拿这些事当玩笑开,信与不信,傅大人你自己思量。”
说完这些,傅杳便拉着钟离走了。
她没想苦口婆心劝父亲,她的定天阵就是为了这次山崩准备的。之所以会来提醒,一是让他有所准备,二其实还是为了与宁康的交易。
镇南王三月必死,南诏大乱。若是没有蜀地的兵马干预,宁康便有机会降服南诏那些人。至于能不能拿到南诏的兵权,就要看宁康的手段了。
傅杳走之后,傅侍郎沉思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相信傅观主。
虽然这次错过了降服南诏的机会,圣人会斥责他办事不力。但若真有山崩发生,他救的却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命。
传令让手里的部下分批前往下面各大县府传达命令后,傅侍郎苦笑:“我终究不是个合格的政客。”
……
此时,西南某处山中。
海螺老人正捧着手里的残魂,坐在山洞前看着外面大雨滂沱,道:“或许真是天不绝你。”
他的掌心里,当初被钟离打散只剩一缕残魂的辞卿,因为周围灵气充沛的缘故,魂魄竟然渐渐被修复了不少。
“……救我……”残魂发出微弱的呼救。
“救你吗?”海螺老人低头看她,“不行,这是你的惩罚。”
“……我知道错了……救我……”
“不,你只是想骗我。就像之前那样。”
这一回,残魂许久都没动静。
天黑后,海螺老人把残魂放到了床头,他靠着残魂躺下。四周漆黑一片,黑暗中,似乎有人轻轻触碰着他的脸,一边落泪一边道歉:“我错了……我能和你重新开始吗?”
重新开始。
多好听的词。
海螺老人想着,心里却知道他们不可能重来。
他闭眼假寐,耳边传来女人不住的低泣。这让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那个时候,她一身红裙站在海风中,可真是一只漂亮的艳鬼。
漂亮到,哪怕到了今天,他仍旧会为之怦然心跳。
“辞卿,我不会让你重新复活的。不过,我可以补全你的残魂。”老人夜半叹息道,补全残魂,这样她就能投胎了,“你不能再作恶了,不然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乍然听到他愿意帮自己,辞卿忙保证道:“放心吧,我从今往后只想好好陪着你。”
听到这个承诺,海螺老人明知道是假的,但他还是有些开心。
让辞卿魂魄恢复并不难,只要让她吞噬他的血肉就够了。
海螺老人想的是,一天喂一些,等辞卿恢复了,就送她去投胎。然而一连喂了几天后,辞卿恢复的比他想象中要慢。
他只好每日又喂多了些,辞卿仍旧是虚弱的模样。
一直到三月开头,他正要继续喂时,却在这天睁开眼就见到辞卿正站在他的床边。
“你早就恢复了?”辞卿这模样,半点不像刚刚恢复的样子。
“不装一装,怎么能压过你呢。”辞卿眼里闪烁着凶光,“而且感谢你的血肉,我似乎找到了一个不用再忌惮你的办法。”两人共命,她总要顾忌很多。
海螺老头心头一跳,“你想做什么。”
辞卿给他的却是一声冷笑以及一张血盆大口。
……
许久之后,辞卿满意地摸了摸肚子。既然是共命,那就彻底融为一体好了。
从山洞离开,看着漫山遍野飘荡的灵力,辞卿本想回小玉山。也就是在这时,她突然听到西南方传来一阵闷响。她转身看去,只见那处方向有大股的灵力喷薄而出。
这是……
灵脉显现?
辞卿一喜,顿时心中傲气横生:老天终究是愿意帮她的。
她匆忙朝着西南方飞去,结果还没靠近,便察觉到了两股熟悉的气机。她立即止住了身体,利用海螺老人的气机遮掩住了自己。
竟然是他们。
看到远处的钟离与傅杳,辞卿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但最终还是没敢过去。可让她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又不甘心。
西南山脉连接昆仑,昆仑之中有仙迹,若能得其灵脉,她不见得就不能飞升。
想了想,辞卿决定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她不信,灵脉显现的地方只有这一处。
……
对于辞卿的到来,傅杳和钟离也都察觉到了。但是眼下将灵脉掩藏起来更重要,他们暂时只能先把其他的事放在一边。
掩埋灵脉有两种,第一是搬山遮盖,第二便是利用阵法掩藏气息,杜绝精怪来捣乱。
傅杳和钟离商量了下,选择了第二种。
地下灵脉虚无缥缈,踪迹难寻。这次堵住了它,下一次也不知道它会在何处冒头。与其让结果变得未知,还不如就顺着上一世的轨迹继续,这样更容易在山崩的那一刻找到布阵的地方。
“还有一天。”傅杳道。今天是三月初六,上辈子山崩的日子正是明天天黑之后。
与此同时,傅侍郎预防山崩的手令已经被传达了各方各地,同时所有县兵府兵也都收到了命令,配合军队在空地上搭建帐篷,让百姓们初七到初八一整天都待在帐篷里。
在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里,这些措施自然引来怨声载道一片,就连是府官县官都觉得上面小题大做。
“下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会山崩,我看会发洪水还差不多。”有人抱怨道,“住在外面,衣服都湿了。我看山崩还没来,我们这些人估计就要冻死了。”
“刘老二,你要这样说,那你自己回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