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掌柜自然立即去回了话,傅九娘有些遗憾,但在出大殿时,却见到了正从外面进来的钟离。
对于钟离,傅九娘印象很深刻。当初第一次来里水,他就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没想到这次会在这碰到。
她想了想,决定上前求助钟离。
第132章
钟离见到傅九娘时,表情有细微的变化。等见傅九娘向自己求助,他只沉默了一小会,就问她道:“你找观主何事?”
傅九娘见他愿意搭理自己,忙道:“我是想问问观主,我爹现在是否已经化险为夷。”
自从离开余杭,她每日都在担忧之中。虽然她现在已经竭尽全力让其他的事物来吸引她的注意,不去想这些,可是现在算算日子,六安老先生若是顺利到达余杭,现在应该也该往返了一趟才对,可她迟迟不见老先生和父亲的踪迹,心里未免忐忑不已,所以才决定来叨扰这位观主。
父亲曾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青松观。但是眼下父亲安危未知,这于她来说,就是最万不得已的时候。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他们现在正在前往长安的路上。”
“真的?”傅九娘眼睛瞬间亮了,“那我爹脱险了是吗?”
“嗯,他问题不大。”六安先生虚晃一招,去了余杭又很快离开了,一直继续往南。在他明修栈道时,傅侍郎已经暗度陈仓悄悄坐上了前往长安的商船。
这其中缘由复杂,傅侍郎得抓住机会尽快面圣,才能彻底解除眼下的危机。
“那太好了。”心头大石落地,傅九娘忙向钟离道谢道,“多谢您的告知。”
钟离面容平淡道:“你若是真的谢我,以后就别到这来了。”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傅九娘愣了下,道:“为什么……”
为什么都让她不要来这。
她这个问题,钟离却没给她答案,背手进了大殿。
大殿里,傅杳剑已经擦完了,这会儿正在给三清像除尘。
道观是重建的,但是这三清像还是灰扑扑的石像,和整个道观的格调看上去有些不搭。
之前也不是没人建议过,让匠人给三清像换个金身,但是傅杳哪里舍得这些石像上几十年的香火,自然是把那些建议一一拒了。
钟离进来时,傅杳正用拂尘擦拭神像的袖子,见他到了,分了把拂尘给他。
钟离表情很平静,“你让我来,就是这个?”
刚刚听到她急促催他过来,他才来了道观。结果一进门,就见到傅九。在看到傅九时,他就隐隐知道,傅杳催他过来,十有八九没什么事。
而事实上,手里的拂尘也表示着他确实没猜错。
“我一个人做的无聊,邀请你来聊聊天怎么了。”傅杳理直气壮。
“……”钟离拿起拂尘,却给道德天尊除尘,嘴里道:“你找我来,难道不是为了竹之的事。”
“这是顺带的。”
“我还以为你主要是为了竹之的事,顺带使唤我来帮着除尘。”
“呸呸呸,他哪有三清像重要,你瞎说归瞎说,不能在三清面前怀疑的诚心。每逢初一十五,三清身上的尘我可是除得最勤。”
“哦?”钟离笑了,“除尘有功德,说得好像你不是为了功德才做这些事一般。”
“胡说,我岂是为了功德折腰之人。”傅杳道。
三清像除尘完毕,傅杳等了等,见这次的除尘酬劳没到手,她顿时问三清像道:“我的功德呢?”
三清像岿然不动,旁边钟离倒是给点了炷香,感谢神像道:“多谢三位尊神慷慨,三份功德弟子俱已收到。”
傅杳顿时看向他,“三份?”
“大概是某人铁骨铮铮,不为功德折腰,所以尊神们便都送我了吧。”
“……钟离你过来,咱俩说点悄悄话,我保证不挠你。”
……
道观外,傅九娘出了道观大门。门口这会儿香客已经没那么多了,竹之的画摊也只有寥寥几个人。
她见到竹之,想了想,决定去道个别。
“我以后就不来这了。”傅九娘道,到时候等六安老先生回来,她会让老先生安排人送自己回长安,“可能过几天就会离开,到时候也不会再来这,提前和你道个别。”
“怎么突然就不再来了。”竹之却当不知刚才她与钟离的对话,故意问她道。
傅九娘有些不好意思,之前竹之也提醒过她不要来,结果她当时没听,“恩公希望我别再来,我还是不来的好。”
“恩公?”这个词让竹之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看向了傅九娘。
“对,恩公于我有救命之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姓,只好以‘恩公’相称。”
“是吗?”竹之神色没变,但是他笔下的墨却散成一团,方才的画也彻底毁了。
傅九娘忙提醒道:“你的画……”
竹之低头看了一眼,将废画揉成了团,“分了心,画也就废了。不过,我的心情变好了,我有预感下一幅会画得不错,到时候我把画送给你。”
“行啊。”傅九娘道谢,“那我就等着了。”
两人话别,竹之看着傅九娘的背影一直消失在山道下,这才收回了目光。
他会来雁归山,是听闻钟离有一个弱点,那个弱点是个女人。起先听到这消息时,他没把那个女人放心上。
女人除了那个人,其余的都大同小异。钟离道行高深,他的女人,竹之理所当然的认为只是个附属品。
结果真正与傅杳接触之后,竹之才发现自己之前想差了。这个女人,也许就不是女人。
钟离的弱点既然不是弱点,他也只能是另寻他法。
竹之不确定曾让钟离救过一回的傅九能不能有用,但他愿意一试。
来到雁归山山巅,竹之坐在苍松下作起了画。
他这一画,便是四天三夜。
待他笔收之时,正值日出云海,金光万丈,瑞气翻腾,一缕霞光涌入画中,透过画纸上的山水,能隐隐见到这些山水之后还有人群与来往的船只。
“成了。”将黯淡下来的画笔收起,竹之把画收了起来,在傅九娘离开里水的那日,将画送给了她。
“别的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这副《雁归山行》赠给你。”竹之道。
傅九娘将画打开一看,只见画上远山缥缈,山脚下是湖泊,湖上一艘行船迎风而上,船上有一黄杉女子背对着他们站在栏杆处,衣衫随风舞动。
“这画画得好。”傅九娘见之心喜,“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有了这画,相信父亲应该也会对他伸出援助之手的。
“本来就不必客气。”
他们在方家村口道别,苏家的下人便赶着马车,护送傅九娘离开了里水。
道观,傅杳看着苏家的马车离去,对钟离道:“那画应该就是黄粱一梦吧。”
黄粱笔是神兵,所画的花能变成真花,所画的银子也都是真银子,虽然会很快消失,但在它们存在的那一段时间里,它们都是真的。
同样的,黄粱笔所画出的画,也自成一个世界。
只是相对来说,黄粱一梦的世界稍微有些可怕。那就是进了画里的人,若是在画消散之前,没有及时出来,那也会跟着画一起彻底消失。
“为了你,人家这么煞费苦心,你不进黄粱一梦里瞧瞧,多浪费这个机会。这有可能是最后一幅黄粱一梦。”黄粱笔是神兵不错,但不是谁都能画出梦世界。
在傅杳说这些话的时候,苏家的马车上,傅九娘因为颠簸的身体不舒服,也就直接躺在了马车上。在她躺下后,她手边的画卷一缕缕黑墨朝着周围四散飞去。
就在傅九娘迷迷糊糊正要入睡时,马车突然变得更加颠簸,她被震得身体撞在马车上,人也彻底没了睡意。
“翠姑,这是在哪?”路怎么这么颠簸?
她问了一声,外面却没人回话。
傅九娘觉得奇怪,掀开车帘一看,却见前面的车辕上哪里有人,只有一匹马在疯狂的朝前冲去,而前面这是一处湖泊。
眼见着马车即将冲到了湖中,傅九娘见旁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心里一喜,忙大声求助,可是那人却只是看着她一点点没入湖中,丝毫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为什么……
傅九娘最后晕过去前,脑海里是那人淡漠的眼神。
钟离站在岸边等了一会儿,掉进水里的傅九娘终于重新爬了回来。
“呸呸呸,”傅九娘吐着满是泥腥味的湖水,有用避水珠把身上的水渍除干净了,这才看着自己这具身体,有些不太满意,“我怎么这么矮。”竟然只到钟离的腰上一点。
钟离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叫了一声,“傅杳。”
“在呢。”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傅杳仰着脸看他,“你没事长那么高干嘛,同你说话都费劲。”
看到那双眼睛里熟悉的眼神,钟离心就定了,“没事。”
“没事那就继续上路吧。”傅杳踩着绣鞋,“按照原来的行程,我们是去码头坐船回长安。不过之前的马车没了,勉勉强强用坐着树叶走吧。”
她说着,用树叶剪了辆绿色的马车和黄马出来。
两人上了马车,树叶马跑起来才不管什么地形,一路颠得傅杳左弹右跳。若不是钟离伸手摁住了她的脑袋让她定在那,这怕是个鼻青脸肿跑不了。
好不容易下了车,傅杳一脸虚弱,“不是自己的身体,果然难控制。”
第133章
钟离知道她的意思,她眼下用的身体,严格来说,是属于现在傅九的。现在傅杳俯身在傅九身上,但傅九的魂魄却还在里面,她属于外来者。
稍微缓了一下,傅杳这才在周围看了看,道:“这黄粱世界还真是真实的很。”几乎和现实没什么差别。现在傅九的身体被竹之当做诱饵放入了的画里,她俯身在傅九身上,更觉得格外真实。
“若是不真实,你也不会设计竹之。”他和傅九的交谈,是傅杳故意让竹之听到,借此让他发现他们的关系。不然今天也不会有傅九来当诱饵,引他入梦这一事。
傅九进了黄粱梦,在这虚幻的世界里,傅杳完全可以占用傅九的身体去做某些事。
“我承认,我确实是故意的。不过始作俑者也该是你才对,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他这么不惜代价来对付你。”说到后面,傅杳已然是一副好奇的语气。
黄粱一梦严格上来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杀招。不到别无他法,竹之应该也不会这么来。
“想我死的人很多。”
“所以?”
“原由他们尽管找,杀得了我才配让我知道理由。”杀不了,就带着那些理由去死。
傅杳算是明白了,“合着你跟我进这黄粱一梦,不是为了想知道竹之为什么对你怨气这么大的。”
钟离斜睨了她一眼,“我看上去就那么闲?”
“那你来做什么?”
“……救傅九。”
“哦……好理由。”
两人说这话的功夫,客船到了。在码头跟着其他商客上船,从里水去长安有些日子,傅杳和钟离本想一人一间客房,但是里面只剩下一间,两人从善如流,共处一室。
第一天,风平浪静,傅杳和钟离也没什么不适应的。人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能还会脸红心跳,但是他们俩都是多少年的老鬼了,哪里还在乎这些。相反的,对傅杳来说,有个人一起反而还能说话解解闷。
次日,刚过午夜,傅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睁开眼睛一看,周围荒郊野岭,而她还在马车上一路颠簸。而钟离还在她的对面,手按在她的手上,这会儿他也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他们刚刚不是在船上?
钟离却是撩开车帘一瞧,外面树叶马还在拼命赶路,风景有些熟悉,正是他们昨日白天所经过的地方。
傅杳也察觉到了。
她和钟离对视一眼,继续忍受着颠簸,朝着码头飞驰而去。
到了码头后,很快的,客船来了。周围上船的客商和昨天见到的一模一样,再看房间,嗯,还是只剩一间。
重新回到房间里,傅杳率先道:“竹之的黄粱一梦,难道是想把我们困在这一天?”
时间一直重复这一天的话,一般人确实难走出去。
“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应该不止于此。”钟离道。
“那我们出去转转。”
他们来到甲板上,外面站在栏杆旁的人不少,见到他们,目光绝大多数都落在了钟离身上。
习惯了各种目光的钟离对这些目光毫不在意,两人绕了半圈,最后目光定在前方人群中的一位黄杉女子身上。
“那是……画中人?”傅杳记得,《雁归山行》图中,下方船上画了一个黄杉女子。
而就在此时,那黄杉女子像是察觉到傅杳的视线一般看了过来。
这一转身,惊为天人。
傅杳自认也算见识过皇帝的后宫了,但是眼前的女子,容貌明艳大方,眉宇间笼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温柔,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随着她目光流转,又给人一种她不似表面那么柔弱的感觉。
这完全就像集齐了大多数男人的幻想所造就的美人。
“她好像在看你。”傅杳扯了扯钟离的衣袖,“怎么,是想和你比美吗?”
钟离:“……”
“放心,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看的,毕竟我不喜欢女人。”
这句话在钟离听来自然就成了另外一种含义,他看向傅杳道:“你矜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