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掌柜他们虽然也能说,但到底隔了一层。
她的状态被竹之瞧见了,竹之坐过来道:“其实我有些好奇,厉害的鬼修我也认识一些,大多在成名之后,总能查到点从前存在的蛛丝马迹。你好像凭空出现一般,占山为王,几乎无人知道你的来历,还有那古怪的交易条件,让人心动的同时,又疑虑重重。”
“猜不到是因为你们蠢。”傅杳不介意有个人过来陪她打发这无趣的初夏时光。
“难道有人知道你的来历?”
傅杳喝着方家卖的蜂蜜桃子茶,“嗯哼。”方家的果茶是越做越好了,浓郁的桃香,冰凉的清茶,很合她的意。
竹之瞬间猜到了是谁,他陷入了沉默。
他这样,就差没把和钟离的恩怨写在脸上,傅杳却不去主动开口问。谈判这种事,多大都是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当初她会去找竹之,可不仅仅是为了找他画一张脸。而竹之要跟她回道观,肯定也不只是为了找个住处这么简单。
大家各自有所图,无非看谁先耐心耗尽。
半晌后,竹之终于率先开口:“观主难道就不好奇我和钟离公子有什么恩怨?”
傅杳:“还成。你若是愿意说,我也能勉为其难的听听。”
“既然观主你如此勉为其难,那我就不拿成年旧事来污你的耳朵了。”竹之叶是看出来了,这位并不是那种怜惜弱小的人。你跟她讲怀柔讲策划,通通没有用,“观主你要的画像我这几日就能画好,不知这润笔费怎么个付法。”
“哎哟,不装了?”傅杳直接道。这货刚认识的时候放浪形骸,回到道观后,又一副良家妇男的作风;面对钟离时,像是曾经被他打压过的小白花模样。这变来变去的,她全程在看热闹。
“在你面前若是有用的话,那我还能继续装。”竹之已经放弃了挣扎。
“那还是别了,”傅杳道,“至于润笔费,除了给钱,一切好说。”
“一切好说?”竹之眼神有些高深莫测,“哪怕是让你杀了钟离也行?”
“当然行。”傅杳道,“只要你能付出足够的代价。不过,就目前而言,这代价似乎没人能拿得出来。反倒是我欠钟离一些东西,他如果想让我拿你的人头来抵债,我倒挺动心的。”
傅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往竹之脖子周围扫了一圈,那眼神,分明像是看在哪下手比较好。
竹之:“……”接着他一笑道,“希望我不是羊入虎口。”
“那倒没有,暂时我还不是很想让你死。”
“为什么呢?”竹之道。
这个问题就已经触及到傅杳找他的最终目的了。
竹之心里也很清楚,天下擅画之人那么多,傅观主有这般本事,想找谁不行,没必要亲自去见他。
“因为你啊。”傅杳笑,“黄粱笔,一梦黄粱,这么好的东西,少了器魂可怎么能行。”
这笔也是神兵,而且还是器魂完好的神兵,她自然不会错过。
竹之先是一惊,旋即明白过来,“原来观主你早就看穿了我的真身。”
黄粱笔这东西知道的人并不多,有关于它的事,基本上也没有流传。因为这东西,从一开始也是人为幻想出来的。
自从科举制向平民打开了青云之路,无数书生为此前赴后继。每三年的榜单,能上榜的也就三百人,其他的书生大多都是倒在榜单之前。
人是有野心的,当能力不足以达到他们的目的时,梦便成了他们的精神寄托。
黄粱一梦,爱做梦的人多了,信仰堆积到一定的程度,黄粱仙也就此诞生,而黄粱笔正是黄粱仙的武器。
黄粱笔画什么都会成真,但也会如黄粱一梦般,梦做完了,也就消失了。
“我原先是不知道的。”傅杳道,她也是上辈子无意中见到了黄粱笔,才知道有这么一样东西的存在。现在她想搜集神兵,顺理成章地打起了黄粱笔的主意。
竹之没有询问她为何知道,“我很贵。”他能满足所有人的梦,价值不言而喻,“想要得到我的话,观主必须得拿出我心动的条件才行。”
傅杳还是那句话,“银子除外,其他的都能考虑。”
“杀钟离呢?”
“你在做什么黄粱美梦,”傅杳道,“钟离比你更贵谢谢。”
“好吧,那我得再好好考虑考虑了。”竹之道。
傅杳却道:“我以为你率先想的应该是逃走。”
“这个不急。”竹之道,“在没复仇之前,待在哪都不如待在这安心。”
听他提报仇,傅杳就没再搭理他。
她不打算插手他们之间的事。竹之如果非要和钟离过不去,她到时候也只能是让钟离刀下留笔,她再去找道魂魄来。就是不知道其他的魂魄,这黄粱笔还能不能用。
……
余杭城外,傅九此时正坐在飞奔的马车上。
在她顺利出城后没多久,就有城卫在各大路口设了关卡拦住行人搜查。她因为是反其道而行之,坐的是华贵的马车,有身着华衣,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才将那些护卫暂时唬住了,放了她的行。
但是她担心追兵会追上来,在路上又同人换了破旧的马车,一路快马加鞭朝着里水急奔。
几百里的路程,她一路过的心惊胆战。因为她发现不仅仅是余杭那边在搜查,就连余杭周围都有动静,最严重的是水路那边,更是严兵把守。
傅九娘不知道父亲究竟做了什么事,但是能引起这么大动静,怕是无法大事化小。
“翠姑,我们到哪了?”傅九虚弱问。这一路太过颠簸,她吐到饭都吃不下去。
“快到了。”翠姑十分心疼自家姑娘,好在他们已经过了里水县,前方她已经见到了里水书院的房屋。
而就在马车奔向方家村时,翠姑就发现前方有官兵在那搜着什么。
她的呼吸差点顿住,但是马车这会儿已经靠近了方家村,那里的官兵也已经发现了他们,这个时候若是再调头走,那就太打眼了。
翠姑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让马车往前走去。
“下车。”官兵把他们的马车拦了下来。傅九娘捏了捏衣角,只好慢吞吞地下马车,心里则在想着等下该如何办。
翠姑假装不解问官兵道:“官爷,这里怎么好端端是查人了?我上次来都没有啊。”
官兵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道:“上头的吩咐,我们也只能是照办。马车上的人呢,怎么还不下来。”
这时,马车帘子被撩开了,一个小姑娘从上面跳了下来。
官兵一看,眼里闪过一丝喜色。上面说了,这次的逃犯带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最关键的是,刚才那个女人说的是京腔。
“你们打哪来?”官兵话虽然是这么问,但同时已经对旁边的同僚使了个眼色。
傅九娘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她一边故意做出害怕的样子一边道:“我是从长安……”话到一半,在官兵脸上露出激动之时,她突然拔腿就往方家村跑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官兵们一愣,连忙就要去追。翠姑这会儿也反应的快,忙拖了他们一下,给自家姑娘争取时间。
这会儿在村口,六安书院离这不远,只要进了书院的地盘,到时候他们就有救了。
傅九娘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过她有这个心,却没这个体能。跑了一段路后,官兵哪怕被翠姑阻拦了一下,这会儿也快追了上来。
就在傅九娘绝望之际,她突然脚一软,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官兵这会儿追了上来就要抓人,那人将傅九娘从怀里拉了出来,正要交出去时,却听怀里的孩子飞快对他道:“麻烦帮我给六安先生带句话,傅氏故人等救。”
傅?
竹之听到这熟悉的姓氏,又见这小姑娘有几分韧性,不似奸恶之人,想了想,没把人交出去。
第131章
竹之想留的人,那些官兵自然不能耐他的何。将官兵轰走,竹之带着小姑娘直接去了里水书院。
傅九娘在见到六安先生后,和六安先生秘谈了一番,六安先生便让人先带着傅九娘去休息,同时他出面把翠姑给捞了回来。
次日,六安先生整装备马,带着冯凭一同去了余杭。
冯凭也知道老师带他的目的是什么,毕竟他老子现在还坐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呢,两江总督敢对他们下手,他老子就敢对他下手。
傅九娘有些想跟六安先生回去,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跟去也只能是累赘,还不如在里水等好消息。
“姑娘您别担心,老爷一定会平安无事。”翠姑安慰道。
傅九娘叹了口气,准备去山上的道观去烧柱平安香。
在到道观门口时,她就见到了昨天救下她的人。想到昨天那一幕,她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到底是恩公,她得道谢。
“翠姑,我们带了多少银子出来?”她想到的也就只有拿钱了。
“两千三百五十九两。”翠姑不敢谎报。
“那你拿一千两出来,当做谢礼给恩公送去。”
“是。”这是该送的,翠姑不敢吝啬。
不过现在人比较多,人多嘴杂,这个银子也实在是不怎么好送,所以傅九娘带着翠姑便一直在旁边等着。
竹之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等到快晌午时,他的画摊收摊后,他才走到傅九娘的面前,道:“在等我?”
傅九娘没什么好否认的,“是。”
“先进道观吧。”竹之率先往里走道,“道观里的斋饭不错,你可以尝尝。”
傅九娘跟了上去。
对于傅九,道观里其他人是认识的,而对于她与三娘的关系,也多多少少有些猜测。不想节外生枝,其他人在他们两人用斋饭时都没来打扰,而是另外吃了,又各自忙去了。
待用过斋饭后,傅九娘让翠姑把银票拿了出来,道:“昨天的事还未感谢恩公,这是一点谢礼,还请收下。”
竹之对于钱不钱的,不是很在意。既然有人送,他也懒得拒绝,“那就多谢傅姑娘了。”
傅九娘与寻常的世家小姐一样矜持一笑,“这是应该的。毕竟在那种情况下,很少有人愿意去沾这个麻烦。”
“也不算麻烦。”竹之道,“就算没有我,你们也会很快就被放出来。”里水书院近在咫尺,六安先生名头不小,只要是在里水的地盘内,就算她们被抓,那被要回来的难度也不是很大,“而且,我之所以愿意出手,也是觉得姑娘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哦?”傅九娘免不了生出一丝好奇。
“不是样貌。”竹之透过她,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是性格。她和你一样,或者说所有的大家闺秀一样,表面温柔矜持,但是内心却果敢坚韧。那会儿听到你向我求助,我就想到了她。如果是她的话,她大概也会做出类似的选择。”
“那她人呢?”傅九娘觉得,眼前的男子清朗如竹,能让这样一个人惦记着的姑娘,应该也十分不凡。若是可以,她也想认识一下。
谁知竹之却道:“死了。”
傅九娘一惊。
她年纪还小,母亲去世时她还很年幼,尚未直面过死亡。突然一听这个结果,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冒犯,忙道歉道:“抱歉,请节哀。”
“不妨事。”竹之早就无所谓了,“她死在自己心上人的手里,我想她或许不会像我那样怨恨。”
听他这话的意思,这背后似乎又牵扯到一段恩怨。傅九娘与他到底交情尚浅,自然不敢言深,也就没继续往下问。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才问道:“你以后都留在这道观吗?”
“差不多。”竹之道,“这家的观主,我已经卖身给她是她的人了。如果她不搬家的话,我大概以后都会在这落脚。”
“卖身?”这词傅九娘不是没听过,从小伺候她的奴仆大多都是卖身给她家的人。只是那些人都是走投无路,才卖的身。而眼前这人,怎么看都和他们不一样。
“对。”竹之道。
“你是有什么难处吗?”傅九娘有些不忍,卖身给别人,相当于葬送了自己的未来,“如果你有什么难处的话,可以等我爹回来,先看看我爹能不能帮你一把。若是不行,你再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迟。”
她也没敢把话说得太满,但是她相信父亲肯定愿意帮一帮这个帮他们的人。
“不必了。”竹之摇头。他今日也只是看到这个小姑娘,想到了一些往事,所以才话稍微多点,“以后,你尽量别来这里。”
“为什么?”傅九娘问。
“这里有吃人的怪物。总而言之,你离这里越远越好。”当人内心的欲念被无限放大时,可不就成了那位观主手里待宰的肥羊,“好了,饭吃完了,谢礼也收了,你该下山了。”竹之站了起来,“今日的闲聊到此结束,以后应该也没以后了。”
竹之离去,傅九娘没去拦,她有自己的矜持。
好一会儿,见人彻底消失不见,傅九娘才带着翠姑离开了这。
在下山时,她回首看了眼午时的道观。
这座风格迥异的白色建筑还是和她第一次见到那样美,但是这一回,她却凭空多了一丝好奇心。
……
这日之后,傅九娘天天都会来山上看竹之画画。她也不去搭话,就在旁边看着。
次数一多,竹之对她的态度虽然说不上多亲昵,但见她看得认真,偶尔也会教她一两句如何画画。
眼见着他们越走越近,傅杳偶尔会站在楼上抱胸看着,却从没出面过。
不过她不出面见傅九,却不想傅九会主动来找她。
当江掌柜来询问时,傅杳正在擦剑。听到这个,她直接回绝道:“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