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杳反问,“怎么,画不了?”
“画是能画,不过现在不行。”画师道,“你也知道,我只是一支画笔成精,眼下的房屋也只是我添了几笔的破庙,我想要有个好地方住再动笔,应该不过分吧。”
“不算过分。”傅杳道。
“另外,画成之后,我是不是还有一笔润笔费?据我所知,傅观主你的原则从来都是以物易物,我给你作好了画,那你是不是也能满足我一个条件?”画师又道。
“你认出我了?”傅杳不算太意外。
山精鬼怪之间互通有无的速度可比活着的人要快得多。
“实在是傅观主你名气太大,黑裙黑带这个装束,我想不认出都难。”画师说着,手一张,之前被他丢下的笔回到了他的手里,“我好了,我们随时可以离开这。”
傅杳看那支笔,只见它通体如青竹,里面水色盈然,单单是这笔杆,就已经价值不菲。
“这笔叫什么?”她问。
画师将笔一转,道:“从前用这笔的人给取名叫青竹,我觉得这名字不俗不雅,就给换了个,现在叫竹之。”
“这不也没好到哪去。”傅杳道,“行了,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宅院,他们刚离去不久,宅院就飞快的化为一座破庙。庙里蛛网陈灰,十分破旧。但是其中一堵没有倒塌的墙壁上,却有一副三美图正笑语盈盈地伫立在画壁上。
……
回到道观,傅杳把竹之丢给了江掌柜,让江掌柜把人安排好,自己则去剑堂把余淑雅的魂魄取了出来。
“你想做什么?”余淑雅挣扎道。
傅杳却不理她,手从并排放着的神兵上一一掠过,最后放到了天一剑上。
天一剑道纹丛生,玄铁打造的剑身有一股其他剑所没有的厚重感。
“不行。”傅杳自言自语地说着,又重新摸回了当初镶嵌在古剑身体里的小剑上。
小剑还是那样杀意凛然,令人心惧。
“就这个了。”傅杳挑好了剑,然后带着剑和余淑雅的魂魄来到了长安。
余阁老府,从外面看上去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但是进门之后,却能感觉得到里面的气氛有些凝重。
余淑雅看着那些骑在墙头的鬼物,心里隐隐很是不安。很快的,她就见到了正在书房里练字的爷爷。
“今日不是休沐日,余阁老为何没有去上朝?”傅杳招来个小鬼问道。
小鬼口齿伶俐,“大夫人送七姑娘尸身出嫁的事被柳探花给告到了御前,陛下勃然大怒,召了阁老进宫。再之后,阁老便告病在家,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再去上朝。”
傅杳这才看向余淑雅,道:“你应该清楚,这都是外人看上去的答案而已。余阁老位高权重,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利。告病休假一段时日,别说几个月,就是半个月再上朝堂,朝中只怕都是另一番光景。可眼下他却偏偏这样做了,这说明了什么?”
余淑雅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之所以会这样,无非是权衡利弊之后,发现退一步能保住更多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太极宫的陛下已经不想爷爷再在那个位置上坐着了。
现在的告病在家,看看陛下的态度以及朝中的动向。如果陛下铁了心不想爷爷回朝,那接下来爷爷只能是顺从陛下的意思,告老还乡……
“可是为什么?”余淑雅想不明白,“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陛下不可能会因为这事而拿捏的住爷爷。
“七姑娘你是不知道,”旁边小鬼道,“老爷书房里的一些东西已经被人督查司的人送到了陛下面前。贪污受贿,还有人命官司,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不少,老爷再负隅顽抗的话,只会闹得更难看而已。”
这些都是可大可小的事,陛下不想保人,谁沾都是个死。
“余家气数也快到头了。”傅杳看了眼余府上空的气运,笑了笑,又带着余淑雅去了后院。
后院没什么可看的,但是余淑雅在见到母亲后,却见她脸上多了一些疮。那些疮如同人面一般,看上去恐怖的很。
“这是你们后院内那些鬼物的怨气,”傅杳道,“一旦长了,便很难消退。不仅仅是你母亲脸上有,只要是余府手里沾了人命的人都会有。”
下一瞬,余淑柔来到了祖母的房里。
祖母脸上的人面疮更大更可怖。
“因为这些人面疮,现在余家的女眷已经都不敢出门。”后宅里的女鬼们聚过来向傅杳汇报道,“但是纸包不住火,现在大半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余府失德之事,她们后半辈子也都将会为她们所做出的恶事赎罪。”
“她们长了人面疮,余家的男人们就没反应?”傅杳道。
“反应当然是有的。”鬼妾嘲笑道,“他们去护国寺请了高僧来做法,让高僧帮忙。高僧看完之后,说只要将余府祖宅拆了,将里面的怨气散去,她们的人面疮就会不治而愈。
可您知道余家的男人们却是怎么做的吗?他们不想破坏祖宅的风水,耽误以后子孙的前程,所以决定牺牲后宅的这些女人们,只当做不知道这回事。这就是余府的男人,真是令人作呕。”
余淑雅看着枯坐在房内念经的祖母,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抹浓浓的悲哀与怨恨来。
这抹怨恨在她见到她的坟茔、知道里面受着香火的人实际上是珍珠时又增加了不少。最后,再到修水,见到琴瑟和鸣的柳傅夫妇时,达到了顶点。
傅杳看着屋内,里面柳赋云正在处理公文,傅三娘则坐在他的旁边,两人似乎正在商讨着公文上的内容。他们两人没有你侬我侬,但目光相对之时所溢出的情意,让周围无处不甜。
“放心吧,将来柳赋云官居一品时,到时候我会让他去给你烧柱感谢香的。”傅杳话音落下,被她束缚着的余淑雅彻底狂化。
在余淑雅化成厉鬼的那瞬间,傅杳将她一收,塞进了小剑里。小剑因为多了剑魂的缘故,刹那间,血气大盛,整个剑身入脱胎换骨般,恢复了从前的夺目光彩。
“不错。”傅杳很是满意,“神兵就得要剑魂,越凶越强。”
而今,第一把真正意义上的神兵,终于有了。
第128章
或许是余淑雅魂魄不甘的缘故,她在融入剑后,小剑便立即破空而走。傅杳“啧”了一声,伸手把它从虚空中抓了回来,然后用纸叠了个剑袋,将剑收了进去,丢入了袖子里。
“都已经是剑魂了,再敢跑我直接让你魂飞魄散。”傅杳这不是威胁,她说到做到。剑需要剑魂不错,但不代表就不能换。
这一回,剑安分了。
傅杳也不管她是真安分还是假安分,反正听话就有肉吃,不听话,呵。
回到道观,道观门口围着不少人。傅杳拨开人群一看,中间竹之正在给人作画。
看着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春衫端坐在那,眼神专注于画笔的模样,确实有几分看头。
傅杳都看了几眼,更别说来往路过的香客信女了。这会儿将竹之画摊团团围住的人,正是老老少少的女香客们。
“竹公子模样真好看。”江掌柜不知何时走到了傅杳的身边,看着人群里的竹之赞道,“单单就是这张脸,除了钟离公子,其他人还真没能盖过他。”
傅杳抬腿朝着道观里走去,道:“皮囊而已。”
江掌柜不沉湎于男色,跟上了傅杳的步子,道:“这位公子我以后该如何对待?”
虽然说来道观的人不少,但是这位竹公子还是观主带回来的第一个男子,而且模样还又如此俊美,她总该先询问好什么身份才行。
“不必特殊对待,”想了想,傅杳又道,“他的画不错,没事可以让他多画点。”
百年后,这些东西可都是钱。
江掌柜顿时明了,“好。”
就这样,竹之在道观住了下来。他平日在道观门口摆画摊给人作画,夜里则时常去找观内的其他人聊天。
时间一长,整个里水都知道了这个给人作画的美男子。因为特地来看他,导致来青松观上香的香客都多了不少。
“看来你适应的还不错。”在晚上吃夜宵时,傅杳道。
竹之轻嗅着食物的香气,却不入口,“我很喜欢这里。”他道,“此处钟灵毓秀,文气昌盛。若是能在这待上百年,我到时候应该能画出更好看的美人。”
“你就这么喜欢画画?”瘦男人道。他是观察这位好几天了,这位差不多天天都扑在画上。
竹之笑道:“我这一生,便是为作画而生。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画出一位活的美人。”
“真的假的?这画还能画出活人?”瘦男人压根不信。
竹之看着他笑了下,然后看向傅杳道:“观主以为呢?”
傅杳手里剥松子的手没停,道:“这个难说,兴许你就成了呢。”
竹之像是得到鼓励一般,端起面前的茶对傅杳举杯道:“那就借观主吉言。多嘴再问一句,观主可有道侣?”
这话一出,桌子一圈全都安静了下来。
其他人虽然不太懂这些东西,但是“道侣”二字是什么意思,他们还是能明白的。
问观主有没有道侣,这岂不是……
真大胆啊。
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家观主。
傅杳将松子吃进嘴里,眼睛将竹之上下给打量了一个遍,道:“没有。”
“那你看我如何?”竹之自荐道,“我这皮囊不差,修为虽然没有观主你高深,但陪你个一两百年不成问题。”
“我看了,你不如何。”傅杳道。
“看来观主是对我不太满意。”竹之有些遗憾,“若观主你是我的道侣那就好了。”
傅杳笑笑,没接他的话。
道观的事无小事,很快的,竹之想成为观主道侣的事传到了槐树林。槐树林的匠人们对竹之这个小白脸不是很看得上,因此钟离回里水时,就听到郑匠人们在聊天,“就那个小白脸,傅观主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这不一定,说不定观主就喜欢这种文质彬彬的呢。而且这小白脸模样还不差,没看到这段时间多少大娘子小媳妇被迷地神魂颠倒的?”
“脸好有什么用。不过这小子还真敢想,竟然敢打观主的主意。”
见到钟离回来,郑匠人已经迫不及待道:“你这段时间去哪了,你再不回来,这青松观怕是得要该姓竹。”
钟离将从土地那里带来的桃花酿往桌子一放,道:“怎么了?”
“还不是青松观那里来了个小白脸,那个小白脸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地向傅观主求道侣。钟离,我们可都是看好你的,这家门口的媳妇你总不能丢了吧。”匠人们凑了上来。
“就是,你们住都住一起了,怎么能让人再来横插一脚。”他们气愤填膺道。
钟离:“……”
不欲多解释,钟离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便离开了槐树林。
在路过青松观时,他朝里面看了一眼,确实见到一男子正与傅杳言笑晏晏。
傅杳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想他招手道:“钟离,帮我看看我这把剑如何。”
钟离遂进了道观,在一侧的竹之见到他,先是一愣,接着笑道:“原来是熟人。”
“哦?你们认识?”傅杳有些意外。
竹之看着钟离,脸上笑容不变,“我认识他,他应该不认识我。毕竟相对于大名鼎鼎的钟离公子而言,我只是个无名之辈罢了。”
钟离却是直接无视他,看向傅杳道:“什么剑。”
“进去说。”傅杳道。
钟离微微颔首,与她一同进了大殿。
他们的身后,竹之目光落在钟离的背影上,眼神变幻莫测。
大殿里,傅杳将小剑取了出来给钟离看,有道观镇着,血气不会外泄,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这剑你看如何?”傅杳道。
钟离见到里面一直想要冲出来的魂魄,伸手一弹,道:“鱼肠剑用这魂魄有些可惜。”
傅杳摊手,“不能掠取无辜人的魂魄,时间又来不及,我也只能是这样将就。”
“这倒是。有比没有要好。”
“不过还真是令人意外,这竟然是鱼肠剑。”也怪不得上面的杀意那么冲,这剑出生就是为了杀人。其他剑相对而言,反倒多了一丝慈悲,“既然你都说没问题了,这剑也就这样了。对了,你的佩剑我就不还你了。”
对于神兵,她不会让步。
对于自己的佩剑,钟离也没要求拿回来。他将佩剑拿在手中时,里面剑魂微弱,但能感觉得到剑魂的激动。
像是专门为了等他一般,剑魂鸣颤了一会儿,便在剑身上彻底消散。
把钟离叫来鉴剑没想到反而赔本了的傅杳:“……”
她本来是想把剑魂养一养的,现在泡汤了。
“以后这些东西你不准碰。”她黑着脸道,“你知不知道剑魂有多难得?”
最顶级的剑魂自然是他们这种层次的人的魂魄,次一点就是凶兽或者厉鬼。一般人的魂魄效果都不是很大,除非将一整个城池的亡魂放进去,不然她不至于盯上余淑雅的魂魄。
钟离将佩剑放了回去,道:“我会给你捉一道新的来。”
得此回答,傅杳立即改口道:“钟离哥哥你真好。”
钟离:“……”
“钟离哥哥你还想摸那把剑,随意摸,不用同我客气。”傅杳继续热情推荐道,“你看这神光剑如何?天一剑好像也不错。”
“……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