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家送嫁的船一路南下,竟然顺风顺水,只花了十天左右的时间就进了赣江水域。
赣江那边早就有人提前在等着,见到船来得这么快,二话不说就让人去通知柳大人来迎亲。
柳赋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不过柳家这边也早就准备好了,也不至于事事仓促。
再接着就是迎亲拜堂,整个修水都因为这事多了几分喜气。
第126章
相对于其他人的欢喜,柳赋云内心波澜不惊。虽然他一直极力推迟娶妻的时间,但这一天终究还是会到来。身为人子,这是他的责任。
年轻的队伍到达县衙后,其他人都已经在等着了。爆竹连天,一片欢声笑语,柳赋云看到一干宾客当中,青松观的人也出现了。
进门拜堂,柳家长辈满怀欣慰。儿子娶了妻子,他们也算是聊了一桩心愿。
拜堂过后,新妇被送入新房,新郎官则在前面招待宾客。
柳赋云来到青松观这桌时,问江掌柜道:“观主没来吗?”
江掌柜道:“观主神出鬼没,我们还真不知。”
柳赋云笑了笑,一一同他们敬酒。
到赵兴泰这里时,赵兴泰道:“在我来之前,观主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往事不答,余生可期’,你听不懂没关系,到时候自然会懂。”
柳赋云疑惑着记下了,很快又被人簇拥着去给其他人敬酒。
拜堂是在黄昏举行的,喜宴散尽时,已经入夜。
柳赋云喝了些酒,人有些微醉。他被送到新房后,房内只有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就连丫头都避去了外间。
柳赋云看着新婚妻子,心里有微微的苦涩。
可实际上,三娘若是没有遭遇那些,他们也还是有缘无分。
上前将红盖头掀开,柳赋云本想问妻子饿了没,却在盖头掀开后,发现珍珠面帘下的脸庞有些熟悉。
他伸手撩开一看,穿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的人不是三娘又是谁。
“三娘?”他眼里满是不敢相信。
三娘见是他,也是一脸意外,“表哥?”
她刚醒来的时候,正好被人推着下花轿,因为还没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只听到周围人在说“恭喜柳大人”“贺喜柳大人”,也就先按捺住了,被人带着成了亲拜了堂。
后来被送到新房,她本想从旁边的丫头那里打听些消息,可丫头将她送进来后就走了,她还没弄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只好继续等着。
没想现在揭开她红盖头的人竟然会是表哥。
这一声“表哥”让柳赋云确定他的新娘就是三娘,“庭儿,真的是你。”
“表哥,”三娘已经懵圈了,她看了看身上的嫁衣,又看了看表哥,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有些话她还是得问清楚,“我们这是……我不是死了吗?”
她明明记得她是被五娘他们给谋了的,怎么一睁开眼睛却在和表哥成亲。
“你……”见她一脸疑惑,柳赋云你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试探性问道:“你只记得你被他们害了的事,后面的全都忘了?”
三娘反问他:“后面还发生了什么?”
柳赋云目光凝住,他想到了当初冯凭的事。冯凭之所以忘记了他的那些承诺,是因为当时他魂魄离了体。阴阳两隔,活人不会记住死时的事。
“当然发生了很多事。”柳赋云对眼下的局面有些猝不及防,他飞快在脑海中斟酌着话语,一边帮她把头上的凤冠取下来,道:“你现在应该饿了吧,我们边吃边说。”
三娘也确实饿了。
两人坐在房里的筵席上,柳赋云一边给她倒酒,只这么活的时间,他已经想好了怎么说。
“在你出事之后,有一位前辈知道你是无辜的,所以出手救了你。”柳赋云不打算把青松观的事说出来。
赵兴泰转交给他的话,不就是在暗示他别把这些说给三娘听。
“救我?”三娘本想说死人怎么能救,但是她现在也的确是活生生的,顿时话语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对,她不仅救了你,还让定国公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柳赋云道,“当初你被谋杀之后,傅五回到长安,对外说你同人私奔。傅观主路见不平,见你还有一口气,便把你救了,同时还告诉了所有人真相。再之后,就一直在救治你,如今过去了三年,你终于醒了。”
这是柳赋云唯一能迅速找到的理由。
“那你的意思是,我相当于昏睡了三年?”三娘大概的捋清楚了,“同时我爹我娘以为我已经死了是嘛?”
“对。”
“这怎么可能……”三娘伸手捂住胸口,却发现半点都不疼。她起身,“你等我一下。”接着就去了屏风后面,她胸口处确实有一道伤疤。
难道她那个时候真没死透,好运的被救了?
从屏风后出来,三娘人还有些恍惚。
柳赋云则贪恋的看着她,生怕这只是他的黄粱一梦。
待三娘重新坐到他旁边后,他问道:“你还想回到定国公府吗?”
三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这三年里发生的所有事,我可以知道的更详细些吗?”
对于家,她发现自己已经没了眷恋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内心深处好像遗忘了什么更重要的事。
柳赋云轻轻握住她的手,坚定道:“只要你想知道,我可以一辈子慢慢说给你听。”
……
赵兴泰和江掌柜夫妇走在回道观的路上,赵兴泰看着前面的灯光,道:“我们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到三娘了吧。”
观主不想让三娘知道她在道观的这些事,分明就是彻底斩断的所有关键。别说是三娘,以后柳赋云估计都不会再见了。
“应该吧。”江掌柜叹了口气,“其实这样也好。”
既然活过来了,那就好好享受活着的一切,不要回头再看。
“一开始是大郎,现在是三娘,下一个会是我们之中的谁呢?”杨厨子突然道。
他的话让三人之间的气氛凝固了一下,接着江掌柜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你不说话,我们不会把你当哑巴。”
赵兴泰却道:“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活人,不会失去记忆。就算离开了这里,我仍旧会记得。”
杨厨子揉了揉被揪疼的耳朵,嘀咕道:“可是观主神通广大,想要抹掉一个人的记忆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这回,赵兴泰郑重其事对江掌柜道:“掌柜的你刚才下手还是不够重啊。”
杨厨子:“……”
……
钟离墓中,傅杳将她之前所收集到的鬼泪,加上三娘的那枚,全都放在了钟离的面前。
“你之前不是对这东西挺感兴趣的,现在我全部都卖给你。”傅杳道。
钟离看着熠熠生辉的鬼泪,道:“之前不是不舍得,怎么突然间又愿意出手了。”
“我之前也是为了找某滴眼泪的来源,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就没有必要继续搜集这些了。”傅杳道。
钟离当做不知道她说的眼泪是哪滴,道:“为什么要找那滴眼泪的来源?”
“因为如果不是那滴眼泪,我的修行也不可能增加的那么快。所以我想看看究竟是哪个恩人对我这么好,给我留下了那么多灵气。”傅杳面无表情道。
钟离不语。
过了一会,他道:“这鬼泪我会抽空让人估值,具体的价格到时候再说。”
“随意,反正你的债应该差不多能还完。”傅杳道。
钟离没理会这句话,“听说傅三走了。”
“嗯。”傅杳转了转自己的新身体,“十六岁的身体,真是随处都能感受到的年轻。年轻真好。”
“那你是不打算再见她了?”
“还要见什么。”傅杳拨弄着手指甲道,“像寻常人一样好好的活着不好吗,和我们牵扯了太多的因果,不见得是好事。好了,不同你说了,新的身体得要换一张新的脸才行,我出门一趟。”
说到这,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对钟离道,“我的道观建这么长时间,应该这几天就要完工了。道观一完工,郑匠人他们大概就会走了吧。你记得送送他们。”
说完,她这才真正走了。
钟离看着桌子上的鬼泪,不由蹙了蹙眉。
……
第二天,翠翘按照傅观主的吩咐,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柳大人讲了一遍。
“观主说了,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会处理好所有的事。”翠翘道。
柳赋云也没有想到这件事背后还牵扯到这么多,他心中大怒,当即道:“你去收拾东西,等一下我就让人送你去里水。”
至于余家的欺人太甚,他并不打算默默忍受这个委屈。
回到书房里,他直接写了一道奏折,把这个状给告去了圣人面前。
……
半个月后,在皇宫中的陛下收到这奏折后,当即就把余阁老给叫到了御书房。
他们究竟谈了什么,基本上无人知道,但是余阁老回到府里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甚至还闹出了休妻的传闻。
其他的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也纷纷出来看热闹。连带着当初余家女儿出嫁时的古怪也被说了出来。
至于这些事情和远有里水的傅杳就无关了。
此时,她已经找到了据说最擅长画美人的画师。
在她找到画师时,钟离正在和一位老者下棋。
两个人坐在桃花树下,周围落英缤纷,若是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两位仙人正在对弈。
“之前不是说要离开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走。”老者问他。
钟离将粉色的桃花拂开,道:“暂时还不能。”
老者笑:“为何不能?”
第127章
钟离将棋子捏起,又“啪”的一声落下,脸上没多少表情道:“我有个邻居。”
“这我知道。”老者道,“鄱湖的水神早就把你和你姘头的事说的人尽皆知了。”
“不是姘头,只是邻居。”钟离强调道。
“好好,”老者妥协,“这个邻居我听说过,真正是突然间冒出来的人物。明明是鬼,手段却比我们这些自诩神明的人还要高。你们当鬼的如今都这么狠了吗,这让我们这些神明很为难啊。”
神明诞生于人们的信仰之中,也正因为如此,绝大多数都不能离开自己的信仰之地。比如鄱湖的水神,只能在鄱湖里待着;大安岭的土地神,也只能守在明川。
他们是神明,同时也是被禁锢的人。钟离与傅杳虽然是鬼,可却潇洒自由。说起来,还挺令他们羡艳。
不理会老者的抱怨,钟离道:“我和她有段因果,本来解决了这段因果我就回走,但是我对她的过去生出了些好奇。甚至于,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也有一部分我的原因。”
那滴眼泪,他一直放在身边放了许久,也沾染了一丝他的念力。若是有鬼修拿去修炼,不说立即得道突破,但也能迅速凝魂聚魄,事半功倍。
傅杳当初若是……
想到这,钟离将思绪散去。
不能再想了,秘密总是会忍不住让人越想越深。
抬眸,他就见老者看着他,眼里是幸灾乐祸。
“怎么?”钟离扬眉。
老者哈哈笑道:“你走不了了。”
“为何?”
“当男子对一个女子生出好奇心时,这就代表着一段缘分的开始。你的心里有了牵挂,又怎么可能会舍得走。比如现在,你一而再再而三被绊住脚,不就是因为你不愿离开吗?”
“无稽之谈。”钟离知道自己不是个喜欢自我欺骗的人。他承认他的好奇,是因为他确实有好奇之心。但喜欢这种事,他可以确定他没有。
少年慕艾,他虽然没有体验过,但是古来今往,他见过不少。
他对傅杳没有那种面红耳赤、朝思暮想到为此辗转反侧的感觉,所以他很坦荡。
老者笑而不语。
……
傅杳这边,她来到了那位画师的住处。
画师看上去非常年轻,也非常俊美,只是行事有些放荡不羁。傅杳来时,他正在行乐。被女人包围的他,沉醉在这些温香之中,手里的笔却在飞快的画着什么。
傅杳也不回避,只见他将画画完,眼睛一点,画上的美女就活了,从纸上走了下来,加入了行乐之中。
似乎是对自己画出来的美人没什么新鲜感,画师将笔一甩,手一挥,那些美人全都烟消云散。
这时画师才像是注意到了傅杳一般,看着傅杳道:“贵客不请自来,是为何意。”
傅杳却是走到画满美人的壁画处,伸手去抚摸画迹,道:“这些画我喜欢。”
若干年后,这里的画壁被人发现,后有富商以万金的高价给全部买回了家。
画师见她满屋的画作不看,反而是对那堵画壁情有独钟,不由将松垮的衣袍稍微收敛,走到了她的身边一同陪她赏起画来,“这画也是我最喜欢的。只可惜,现在我再如何,也都画不出这样的神韵来。”
那墙上的美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站在画壁下看得久了,仿佛还能见到墙上的佳人在冲着他笑。
“能画出来就已经不错了,有人穷奇一生都不见得能画出一幅来。”傅杳说着,转身看向他,“我来,是想让你给我画张让我满意的脸。”
从前的面孔,她都不打算再用。她会是另一个傅杳。
“那你这要求可就有些高了。”画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