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们以额触地,已有哭腔,“遵命。”
在这之后,御医们始终没有什么喜讯传出。为避免人发现端倪,钟离只服丸药,接见朝臣也不再促膝而谈,原本温和的政治手段也开始变得雷厉风行起来。
他的寿命只剩下两年,但他还能左右大魏未来百年的事。
在他毒发七天后,下毒的人查到了,是一个陪着他长大的贴身宫人。知道下毒的人是谁,再继续往后顺藤摸瓜也就很好查了。
但是钟离却制止了心腹继续查下去。
“事已至此,再查无益。”钟离道。
心腹再有不甘,也只能是听主子的。
傅杳却清楚记得,那个宫人,是钟离出生时,皇帝亲自给他挑选的死忠之一。
想到这,傅杳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了。
她从钟离的记忆中退了出来。
倘若那个女子是钟离那时候喜欢的人,也挺好的,至少他的一生,还有一点其他的颜色。
察觉到她清醒了,钟离睁开眼睛道:“看完了。”
望着他这张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岁的脸,傅杳摇头,“那毒是你父皇下的对吗。”
钟离没说话。
“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个亲近的人陪着,也是不想再经历那样的背叛对不对。”傅杳想给他一个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笑出来,只能伸手轻轻盖住了他的手背,“你说我的命运不该如此,你自己又何尝不是。”
傅杳是没有体温的,她的掌心冰冷,钟离却奇异地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不想知道你的前世吗?”他淡笑着转移开了话题,那些事他早就不放心上了,何必说出来让她不开心,“前世的你非常勇敢,敢一个人单枪匹马跑到边关。”
在他死前,最后一眼是见到哭着向他跑来的她。看着她的眼泪,他心里有些奇异。
多少人都盼着他死,死前能有一个人为他真心实意流泪,这感觉好像也不错。
知道他不想提那些事,傅杳也不继续揪着,心里只恨当初对钟离临下手还是太痛快了些。
“然后呢,就一个勇敢就没了?”她接过他的话茬继续道。
那个女人究竟如何她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然而,她的问题问出去之后,钟离又是沉默了半天,道:“要不,我们再换个话题?”
他印象实在不大。一共就见了三次面的人,前面两次还是在宫宴上模模糊糊见过,这让他怎么知道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傅杳见他这样,突然开口道:“那张仲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张仲元是当时最想把钟离撵下太子之位的权臣。
“精明、狡诈,懂得识时务,能力手腕皆有,若能驾驭的住,必然也是一根顶梁柱。”
“……哦,一个为你流泪的女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当年的政敌过了一千年你连名字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我说钟离,你……真的喜欢女人?”这不由得傅杳怀疑,回想钟离活着的那些年,身边完全就是个移动的和尚庙。
对于这个问题钟离苦笑不得。
“我肯定喜欢女人。”这一点他很确信。
第149章
“喜欢女人那么多年过得还跟苦行僧一样。”傅杳道,“如果我是你,我肯定要好好享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天玄子准时来点卯了,“观主,我给您送了面条过来。”
这会儿是早上,正是用朝食的时候。
房内两人的对话被打断,傅杳发现自己的手还盖在钟离手背上,当即收了回来,“总而言之,套用皇后说的话,以后我们都好好过吧。”
“嗯,”钟离看了眼房门,起身道,“我去开门。”
天玄子端着面站在门口,见房门打开,却见是钟离公子开的门。他一愣,道:“怎么是你,观主她……”
“她不吃醋。”钟离却是看着面碗道。
“嗯?”
“她不喜欢吃醋。”钟离走出门,反手将房门带上了,对天玄子道,“这面你给我吧,她的自有萧如瑟端过去。”
天玄子看了看面碗,有些抱歉,“我没注意这些。”
“无妨,”钟离笑得温文尔雅,“听说你在跟她学玄术,恰好我这里也有几个更适合你的道门法术,你若是想学的话,我可以一并交给你。”
“真的?”有了法术立即忘了观主的天玄子当即表态道:“我想学!”
“那你跟我回房吧。”
就这样,送面来的天玄子成功被半路拐走了。隔壁萧如瑟哪能没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一边啧啧说着“这就是男人的心机”啊,一边听钟离的去给傅杳送吃的。
她进傅杳的门时,傅杳正在一脸沉思。
“在想什么?”萧如瑟把吃的放在了桌子上,问道。
傅杳道:“我在想虎毒尚且不食子,怎么有人却会对自己的儿女下毒手。”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好的,”萧如瑟道,“我们狐族,从前就有狐王将自己亲生儿子赶出去的事。说白了,就是被嫉妒蒙蔽了双眼,见不得自己被人取而代之。”
“大概是吧。”
……
隔壁。
傅五娘也醒了过来,她只感觉肚子胀胀的,趴在床边呕了好几口,这才好受了一点。
她终于又活了吗?
虽然这种活着只是暂时的,但是当外面的阳光照射在她的皮肤上,她还是贪婪的希望这种感觉能更久一点。
“你醒了?”旁边祁霜白冷着一张脸,“我不是跟你说过在船上非常危险,为什么还有不听话的到处跑。”
傅五娘仰头望着他,她想得意的笑,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脸上露出一丝委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见她也受到了惊吓,祁霜白声音放软了一些,上前扶着她的肩膀,“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到底不是我们中原人,如果被人发现的话,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小的麻烦。”
“我知道。”傅五娘十分“体贴”道,“以后我都听你的。等回到草原,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祁霜白神色一闪,态度更柔和了不少,“这事以后再说,现在你好好休息,回头我会让人送碗姜汤过来,你记得喝。”
他在她的面前一直扮演着正人君子的角色,这会儿自然不能在这里多留。
傅五娘却不想他就这样走了,她伸手一拉,拉住了他的手,“我有点害怕,你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
祁霜白见她脸色苍白,十分脆弱的模样,知道这是个机会,也就应了下来,“好。”
他们俩在房间里相对而坐,很快的,祁霜白就有了倦意。
傅五娘在他睡着之后,伸手要去掐他的脖子,可还没靠近,就被他身上佩戴着的法器灼伤了。
“可恶!”没想到都已经附身在他最亲近的人身上,她竟然还是不能报仇。
就在傅五娘真想办法报仇的同时,傅杳用过朝食,也出了房间,来到了客船最下面一层。
客船最下面一层的船舱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携带行李的普通人。
沈惜也在其中。
自从她来到长安之后,长安米贵,她的愤怒也是勉强让她在长安糊口。手里没有银子,于是她坐船都只能选最便宜的地方躺着。
这一回不知怎么回事,她在上船之后,人就一直晕的厉害。
于是在船上的这几天,她愣是没有出去过,就一直在这哼哼唧唧的躺着。
“沈姑娘。”
沈惜感觉身边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发现竟然是好久不见的傅观主。
“观主?”沈惜一喜,但是都感觉头没那么晕了。
“你这是晕船?”傅杳道。
“是。之前我坐船都还好好的,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沈惜也搞不懂,“可能是因为躺在船舱里吧。”
“我恰好也在船上,你不如跟我一起住吧。”傅杳邀请道。
沈惜非常心动,“这多不好意思……”
“小事,就当做是你爹给我办事的一些小回报。”
于是沈惜就顺利来到了客船二楼。
到了二楼之后,宽敞的房间和开阔的视野让她整个人好了许多。
一不晕船,沈惜的胃口就来了。在这之前,她都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
当她知道厨房有吃的时,一找去,就见到了正在栏杆旁边和人说话的祁霜白。
对于祁霜白,沈惜是认识的,不过不太熟悉,对于他的了解也大多来自于传言,知道这个男人最疼爱自己的亡妻,甚至为了她,还发下终身不娶的誓言。
没想到这次他们也会在同一条船上。
沈惜饿极了,进厨房就先要了份炒面在旁边吃着。炒面吃到一半时,就听旁边厨子对帮手道:“这是给祁公子房里那位姑娘的姜汤,你送过去一下。”
祁公子房里的姑娘?
沈惜听了,不由回头看了一下。
等把面吃完,她去付钱的时候,状若无意地问厨子道:“这祁公子还真是忙,不是前不久才回的长安,怎么现在又要去江南。”
厨子笑道:“生意人肯定免不了东奔西跑。”
沈惜点点头,“也是。”
只这一句交谈,她就知道厨子刚刚说的祁公子就是祁霜白了。
传闻之中的好男人,在妻子去世不到半年,身边就有了别的女人吗?
沈惜有些不屑。
沽名钓誉之徒还真多。
许是船上的日子太过无聊,沈惜碰到祁霜白的次数多了,渐渐的也对他身边的女人生出些好奇来。
可奇怪的是,从这天开始,她却从没有见到过那个女人。哪怕她特意三餐都在厨房这里等着,也始终没有碰到过。
她原本以为对方是个大家闺秀,就和长安里的那些贵女一样,出门脸上都要戴个挡着脸的帽子,现在出门在外不肯露面也很正常。
可在祁霜白带着货物下船的那天,她却见到了那个女人。和她想象中的不同,那个女人高眉挺鼻,眼窝深邃,分明是个异族女子。
想到祁霜白现在在同北方草原做生意,他会结识异族女子不奇怪。
异族女子在中原大地总会引人注意些,祁霜白拘着她不让露面,这也能说得过去。
沈惜自顾自分析着,自从她当了捕快之后,这些思考已经渐渐成了她的本能。
然而就在祁霜白一行人下船离开时,沈惜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异族女子腰间别着一柄弯刀。
那弯刀样式十分低调,可是上面却有金色的图腾。这可不是寻常人能佩戴的东西。
那一瞬间,沈惜起了疑心。
祁霜白的货全部卸载之后,客船重新装载了客人就要重新出发。沈惜站在甲板上看了许久,最重决定去同傅杳告别。
“怎么突然要下船?”傅杳笑吟吟问,仿佛不知道缘由一般。
“临时有点其他的事,需要过去看。”沈惜模棱两可道,不是她不说实话,而是这种事情不好说,而且她与傅观主的关系还没有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那行,祝你一路顺风,步步高升。”傅杳道。
沈惜匆匆收拾包袱,在客船起锚前跳下了船。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傅杳挺满意。
沈惜能敏锐的察觉到祁霜白一行人的不对,这就说明她确实有些能耐。接下来,就看沈惜能不能把握住机会,把这份大功劳吞下去了。
……
此时,祁霜白的马车上,他也发现了莫丽扎腰上佩戴着的弯刀。
“我不是同你说过,既然来到了中原,那就要和中原女子一般争不起,你以后不准再戴了?”他有些不悦。
傅五娘却是故意的拿出来戴的。她毕竟不是真的莫丽扎,而祁霜白生性谨慎,她得偶尔犯犯莫丽扎会犯的错才行。
“我知道了。”傅五娘把弯刀收了起来,表情还有些委屈。
马车继续往前行着,他们虽然共乘一辆车,但却各怀心思。
祁霜白原本的目的地不是这里,但在船上遇到傅杳之后,他还是决定先下船,避免再生事端。
另外,据说有一位通灵的大师正好住在凤城,他想去拜访看看。
虽然那位傅观主说她不插手世俗之事,可他并不完全相信。相对于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他更喜欢自己去掌握主动权,去掉所有的潜在威胁。
第150章
祁霜白虽然不懂玄门之术,但是他相信只要是人,那就一定会有缺点。那位傅观主是玄门中人,那就一定也有能降得住她的人。
而在他盘算着找人压制傅杳时,傅杳这边,日子也过得十分热闹。
当然,这热闹不是来源于他们自己,而是来源于每天晚上都上船拜访的“客人”。天玄子被吓晕了几回之后,渐渐的也算适应了下来。
这些客人上船,大多都是为了拜见钟离而来。客船一路往江南走,沿路的鬼怪换了一拨又一拨,还别说,钟离让人打探的消息还真就有了些眉目。
“这三缺五弊啊,以前也确实有人是这样的命格。”那来送消息的鬼怪道,“那个人我还见过,是个挺漂亮的姑娘。据说活着的时候过得挺惨的,亲人都死了,死了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没人敢靠近她。她以前经常在幽州海湾那边徘徊,现在已经很久没人见过她了。据说是改了命,再加上人又长得漂亮,给人鬼王当妾室去了。
这事我就大概知道这么些,具体您可以去兴安鬼市上打听打听。那鬼市上有个卖海螺的老头,他活得比较久,应该知道这些。”
“好。”钟离给了那鬼怪一个匣子,里面是一株能提升修为的宝药。那鬼怪见了,立即眉开眼笑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