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镯子为何会有这效用,应该和上面的梵文分不开。想到那上面的梵文刻痕还是新的,傅杳摸着镯子道:“想不到你对佛法还有些研究,你不会是想去当和尚吧。”
钟离失笑,“这镯子是护国寺的旧物,梵文我用了灵力加持一番。另外,此次我来护国寺,主要是查其他的事。”
“什么?”傅杳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我在查三缺五弊的命格能否更改,护国寺这边也没有法子,但是在和三僧交流时,他们有句话说的很对。上天有好生之德,凡事都会留一线生机。我想,若是知道你这命格的由来,或许能想出办法。”钟离道。
傅杳没想到他在为自己的忙碌,她张了张嘴,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还你印章的那天,你那时看的书是什么。”
她记得当时是一本古籍来着,当时她一门心思在其他上门,压根没注意到那是什么。现在回想,上面的内容似乎的道家术语。
“那是葛洪的手札。”钟离道。他想在道家古籍之中寻找有关三缺五弊的记录,但是看遍了所有,还是没能寻到方法,“不过就道家所言,意思也和三位高僧的意思差不多。之所以没有办法,也只是我们没有找到而已。”
他的话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傅杳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钟离同样看着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天她穿着粉裙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确实很好看,好看的让他有些怦然心动。
他原本以为,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命重要。可是这几日下来,她无视自己的样子,让他觉得或许是他之前想错了。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傅杳见他不答,已经自顾自猜道:“难道是因为那什么上辈子的事,所以你周全到要替我改命?……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究竟是谁,又是什么来历,你不是已经猜到了。我现在都有些好奇了,上辈子的那个女人究竟为了做了什么,让现在的我得到这么大的好处。”
一说到那个女人,不等钟离开口,傅杳自己又不太痛快起来,“算了,这个问题打住,我们回头再说。”不痛快的事最好的就是别想别提,她换了个话头,“你刚才说要知道我命格的由来,或许能找到改命的办法。虽然我觉得这事不太可能,但为了能更好的活着,我愿意听你的话试一试。”
下一瞬,傅杳把钟离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切速度太快,等钟离顺着傅杳的思路捋完究竟怎么回事时,傅杳已经盘腿坐在了床上,命门主动递到了他的面前。
钟离:“……”
虽然他到现在还有些不太明白,傅杳为什么会把这事扯到她的上一世去,但是看着她周围散发着的不高兴,他轻笑一声,走到她对面盘腿坐了下来,道:“对你好,不是因为别人。”
傅杳听了,想睁开眼,但是钟离已经搭着她的命门,神识进入了她的记忆深处。
一个人的记忆很斑驳,杂乱到有很多东西本人都没什么印象。钟离见到傅杳时,傅杳正坐在银杏树下,银杏在教她修炼。
那个时候的傅杳脸庞稚嫩,眼里含恨,不像现在这样无悲无喜。而对于修炼,她似乎天资不足,虽然非常刻苦,又有眼泪带在身边,但始终没有进展。教她修炼的银杏树见了,都为她着急,到处托人帮忙找窍门给她试。
但可惜,在傅杳还没修炼成功,银杏遇见了黎逢年的转世。他误以为黎逢年背叛了他们之间的誓言,当场化魔,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
天雷劈下来时,傅杳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天雷一结束,她带了一截银杏树的枯枝走了。
之后她一路四处逃窜——那些他轻轻一掌就能拍散的精怪,在那时的傅杳面前都是大敌。性情温顺些的,虽然不会害她,但也不太喜欢她在它们的地盘上徘徊;性情凶狠一些的,她连照面都不能打,走路都得绕着。
时间一年年过去,她的修为几乎没有长进。若不是那滴眼泪护着她,她的魂魄只会越来越虚弱。
在傅杳到处流浪的第十年,她来到了雁归山。
见到雁归山时,钟离心里顿时生出些微妙来。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雁归山已经空了,他转世投胎去了。没想到他走后,傅杳最后会出现在这。
可能是他走的时候没有知会旁人,再加上平时他不太喜欢露面,因此外面精怪们知道的并不多,所以雁归山并没有新的主人。
傅杳歇在了断壁残垣的青松观里,这一留,就是三个年头。
三年过去,她还是无所成,这时三个石像却突然能动了。
石像说,她的资质太差,修炼个一千年也就对底层鬼修的样子,让她放弃,换条出路。
傅杳不理石像们,依旧是练习自己的。
谁知有一天,石像却让她去给他们找点供奉来,只要有了供奉,他们就教她修炼的法门,而且是她一定能修练的那种。
眼见修行无望,傅杳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原先的路,出门去给他们找供奉。
三尊石像要的供奉很不简单,南海里的仙葩、人间御贡的酒以及极品的珍馐。
第一眼,傅杳好运采到了;第二样,雁归山里就能挖;至于第三样,她最后在泰安酒家骚扰了赵兴泰一个月,让赵家闹了一个月的鬼,才让他亲手做了一桌贡品出来送她离开。
供奉送上后,石像确实给了她修炼的法门,她的方术师之路也由此开启。在这之后,石像们便隔三差五地让她去跑腿找供品,找到后也会给予她不菲的报酬。
他们之间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易着。傅杳也没有不识趣地打听他们的来历,她看的出来,这些石像肯定不是什么精怪。只要她能从中得到好处就行,其他的事,莫听、莫问、莫管。
时间继续一年又一年的往前流,相对于刚开始的弱小魂魄,傅杳渐渐成长为小有名气的一方之主。在她成为雁归山新的主人后,才知道自己有多走运,来占山为王的时候,那位据说是第一鬼修的旧主人转世去了。
她有了修为,报仇的念头自然而然冒了出来。
但是还不等她动手,战争,不对,应该叫屠杀开始了。那些她从没有见过的利炮炸开了嘉峪关,炸毁了中原大地。她的仇被战火报了,可她半点都不开心。
山河沦陷,哀鸿遍野。她就算是小有所成的方术师也仍旧改变不了这滚滚碾来的历史。
“错了,错了。”石像们摇头叹息,悲天悯人。
傅杳不知道他们在叹息什么,她问石像:“我需要如何才能改变这些。”
石像们道:“你修行大成之日就可。”
傅杳点点头,继续苦修。十年不长,百年不算短。
眼见社稷更迭,人间变换,活着时认识的人一个个老去,傅杳突然就觉得这些修行没了意义。
她又去问石像,“现在人间已经换了,我就算大成又能如何。”
石像门道:“方术师大成,就能施展偷天换日阵,蒙蔽天道。具体能做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傅杳听这已经泄露了一半的答案,知道这些老狐狸是摆明了诱惑她,她也就上钩道:“那以我的资质,要方术大成,得要多久?”
“千儿八百年,怕是不太可能。主要还是的看机缘。”机缘这东西虚无缥缈,说白了,就是没有大成的机会。
“那我若是想前辈们帮我一把呢,需要付出什么?”这些年傅杳学到最大的道理就是:任何事,都是标好了价的交易。
“你身上最好的也就只有你自己。”
“那好,那我就用我自己来换。”傅杳回得十分干脆。
“这事你就不多加考虑考虑?”石像们睁开眼睛看她,道,“选了这条路,可就不能回头了。”
“那就不回头。”
她不怕死,不怕孤寂,只怕这一生,过得没有任何意义。
第148章
回忆到这里差不多已经结束,钟离从傅杳的记忆中退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后,久久没有说话。
看着他幽深的眼眸,傅杳笑了下,道:“怎么了,我这是没救了吗,表情这么苦大仇深。”
其实她对改命这种事并没抱期望。这是她当初交易出去的,那就没有反悔的可能。有所得,那就必有所失,怎么可能好事让她占全了。
“你不该是如此的结局,”钟离道,“你值得更好的命运。”
她的那些过去,让他隐隐有些后悔当初离开的那么早。倘若他没走,至少能为她遮一番风雨。
“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好的。”傅杳知道人应该知足,“重新回到了现在,我爹还好好活着,那些认识的人都还在,这已经是种幸运了。”
至少她的生命里还出现了光,而有多少人在黑暗中挣扎了一辈子,最终都只能是绝望的死去。
“人不能太贪心。”傅杳把手收了回来,“所以改命这种事情,能改就改,不能改我也不会强求。”
她本来一直都准备好了孤独此生的,是那日钟离的那一抱,让她心里生出了一点点动摇。
钟离却觉得这不是强求,“你之所以会回来,也是三清尊神们的意思。”那三个石像正是如今道观里的三清像,一般的精怪可不敢附身,“如今你帮他们重新扶正了社稷,以你们之前的交易风格,他们必然在这里给你留了解决三缺五弊的路子。”
一笔归一笔。
傅杳的三缺五弊换方术大成是上一笔交易,现在她做了很多事给他们解决了没必要的麻烦,三清尊神应该也会有所表示。
“真的?”傅杳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但听钟离这么说,好像有些合情合理。
“嗯,”钟离走到了窗边,手一招,先是一阵水声,接着傅杳就见到从窗外爬来一只水鬼。钟离对水鬼低语了几句,然后道:“通知下去吧。”
水鬼颤栗着身体忙应声去了。
“你这是在让鬼怪们一起打听方法?”刚才钟离的话,傅杳都听到了。
钟离却道:“不要小瞧他们。这片大地上,除了神祗,活得最久知道的最多的就是他们。之前我还有所顾虑,但现在没那个必要了。”
傅杳的命格是一场交易,那就没什么好隐藏的。他有一种直觉,傅杳的命格破解之法就隐藏在现在这个时空里。
若是傅杳没有选择回到现在,她反而还不能改命。
“可是就算有鬼知道,他们也不见得会说。”她之前寻找鬼泪,消息散布出去,一直到今天,都没人上门。
人会敝帚自珍,鬼也不会轻易相信人。
“知道的鬼会亲自上门来的。”钟离道。
看着他笃定的样子,傅杳突然想了起来,这位是第一鬼修,积威已久,论声望,目前的他确实比自己要高。那些鬼怪不愿搭理她,但是不会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想到已经认了的命会有了些转机,虽然不知道这些转机有没有用,但傅杳心情还是变得很不错,“那这些就拜托你了。另外,你那会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对我好不是因为别人,难道你不是为了等那个谁才一直留在这不走的?”
这个问题难以解释,钟离将手往她面前一伸,道:“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知道他这是让自己去看他记忆的意思的,傅杳也不扭捏,她确实对钟离的过去挺好奇的。之前他看了她的记忆,现在她也看回去,嗯,很公平。
两人重新回到床上,傅杳捏着钟离的命门,很快就看到了钟离的过去。
和她不同,钟离作为大魏皇室的嫡长子,从出生开始就得到了最精细的照料。哪怕后来陆陆续续有其他的皇子出生,他的地位也没有受到动摇。
他的出生天然便带着使命感,而他的优秀也让宫中其他的皇子生不出取而代之的心思,就算是有,也不敢明说。可以说,在十七岁之前,钟离的人生极为平稳,平稳到枯燥。
他的人生转折在十七岁之后,皇帝一天天老去,比之前更沉溺于那些年轻的肉体之中。皇帝不理政事,纵情声色,朝中日渐松散,他身为太子,开始监国。
相对于后宫里的那些暗算来说,朝中权臣的算计才是真正的步步惊心。
监国的太子让朝臣们感受到了威胁,相对于能力出众的储君来说,他们更希望未来的帝王是个易于操控的对象。他们联起手来想将钟离送下去,可他们每动手一次,钟离都能从中抓到破绽,多巩固一份他身为太子的权利。
铲权臣,定国策,将摇摇欲坠的大魏以一人之力重新托起,钟离的每一步都走的缓慢而坚定。因为他的存在,心有家国的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匍匐在他脚下,甘愿成为他手里稳固大魏的棋子。
时隔千年,傅杳作为旁观者,见到他被人拥戴在中央的模样,心里仍旧弥漫着丝丝动容,与此同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
然而在动容之下,傅杳却清楚地知道钟离是个什么结局,正因为如此,她的心又再次变得沉重起来。若不是因为那件事,钟离应该会众望所归的成为大家心中的明君吧。
钟离身体出问题来的非常突然,他本在与心腹议事,突然屏退了他们,让他们先去忙。心腹走后,他嘴一张,一大口血吐了出来。
侍从吓得立即把御医请来,御医诊治过后,脸都白了。
相对于神色惊慌的御医,钟离自己却是接过手帕慢条斯理擦干净了唇,“有话直说。”
“殿下……”御医眼泪都快出来了,“微臣应该是误诊,请让微臣重诊。”
可就算是再诊,御医的脸色也没好转。钟离直接让人去请了另外两位心腹医官来。
三位御医分别诊脉后,情况都不乐观。
“是毒,而且是长年累月积在体内的毒,现在有吐血之兆,说明毒已入五脏六腑。血里红中带黑表明您还有时间,等到吐得血是全黑时,就代表您……”
“你们解不了这毒?”钟离直接问结果道。
三位御医皆是摇头,“难。”
再接着,室内便是许久的沉寂。
钟离眼眸垂着,阴影之下,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事你们不要声张。”他终于开口道,“至于解毒,你们竭尽全力就好。若是实在无解,将我的时间提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