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以为,能嫁给陆一鸣,她真的是修了几世的福气。
可现在……
谁也不想一直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做一个替代品。
郁棠从床榻上起身,来到桌案边,持起一把系着红绸的剪子,无视侍月的惊呼,亲手剪掉了“陆氏郁棠”几个字。然后又将盖头叠好,哪怕它已经不完整,也是她亲手绣的。
“夫人!夫人你这是作甚呐?!夫人你就莫要再吓唬婢子了!”侍月急哭了。
她知道自家主子,从小就爱慕首辅,而且主子素来稳重,别看年纪仅有十五,行事作风让人寻不出毛病。今日是主子的大婚之日,却是这样的反常。
郁棠却哭不出来。
上辈子早把眼泪哭干了,她上辈子为了做一个得体的大家闺秀,又或是陆一鸣的夫人,她装得太久了,早就忘却了最初时候的自己。
如今,她半点不想委屈,既然无人怜惜,她又端庄给谁看呢。
她上辈子被陆一鸣关在后院数年,都已经不记得京城是个什么样子了,她渴望走出这四方天,从今天开始,她只做自己,她只是郁棠,不是谁的女儿,也不是谁的夫人。
“月儿,你莫哭,今日是我的大喜日子,我高兴着呢。”这句话,郁棠发自肺腑。
今日的确是她的大喜之日,是她新生的开始。
侍月破涕为笑,“亏得夫人还知道今个儿是大喜的日子呢!婢子给夫人盖好盖头,万一让首辅瞧见了夫人这个样子,那可不好。”
郁棠淡淡一笑,精致的妆容在大红色喜袍的映衬下,显得娇妍清媚。
往日里,她太过端庄,生怕有一点表现的不合人意,即便是笑,也从不露齿。如此一来,她原本的媚/艳就被遮掩了几分,此刻仅此一笑,就让侍月晃花了眼。
侍月,“夫人今日当真是倾城国色,首辅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他喜欢?
呵呵,她再也不要因为那个人的喜欢,或者不喜欢而过日子了。
郁棠吩咐了一声,“他今晚不回来了,准备澡水,我要沐浴更衣。”
侍月很纳闷,总觉得自家主子哪里怪怪的,“夫人怎的又这样说?今日是夫人和大人成婚之日,大人怎会不来洞/房?”
郁棠轻笑。
她当然知道陆一鸣今晚要去哪里。
郁卿兰回来了,就在她上花轿的那一刻,将军府真正的嫡小姐回来了。
而陆一鸣本该娶的人就是郁卿兰呀。
郁棠有自知之明,在这场感情中,她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碍事的局外人,她绝对不能像上辈子一样傻,以为付出了真心,就能收获真心。
再者,本就不该是她的东西,她也不想要。
她要离开将军府,也要离开陆家,更是要与陆一鸣和离。
上辈子她独守空房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她就成了整个陆家的笑柄,乃至是整个京城的笑话。
成婚的头一天,新郎官就不入/洞/房,她这个首辅夫人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不会来了。”
还是这一句,郁棠喃喃的说,目光盯着案桌上的火烛,原来时隔一世,心口的位置,还是会疼的。
澡水很快备好,郁棠换下了她亲手绣好的嫁衣,又将嫁衣叠好,吩咐了一声,“月儿,将这件衣裳锁起来吧。”
进了净房,郁棠从怀中取出一条发了黄的锦帕。
那上面绣着一个“明”字。
这条帕子是用了蜀锦做成,并非是寻常人家能用上的。
她到底是谁,又是来自哪里,为什么幼时有记忆开始,身上就带着一条绣了“明”字的锦帕……
既然有人喊她“糖糖”,那她原先大约也是有名字的,或许还有父母。
以后的路还长,她要慢慢走。
郁棠叹了口气,又将锦帕收好。
眼前的一幕本就隔着一世,到了此刻,她还不太相信自己真的重生了,又回到了一切都能来得及时……
……
郁棠的她步子有些快,她只是一个凡人,又不是佛。做不到将上辈子所有的一切都即刻淡忘。
伤疤也是需要时间才能愈合。
正迈出月门,她迎面撞上一人,方才步子过快,根本来不及看清这人的面容,就结结实实的撞在了这人的胸/膛。
修韧、结识,还有一丝淡淡的薄荷香。
这是郁棠的第一感受。
她的身子骨不受控制的往后仰,然而就在下一刻她的腰/肢/突然一紧,等她一抬头,与男子对视上时,这人的一条臂膀已经圈/住了她。
夜色朦胧之中,郁棠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该如何形容这一张脸呢?
剑眉斜飞入鬓,下面是一双深幽薄凉的眸子,看人的时候,似乎带着一丝审视。他的五官极为立挺,高挺的鼻梁下方是形状好看的薄唇。
无可挑剔的五官,无可挑剔的脸,若说唯一的瑕疵,便是那双眼睛过于深邃,以至于自带一股冷意。
男子身段颀长高大,郁棠只能挨到他的胸膛,如此这样仰视着,她在男人的眼中看见了某种疑惑。
“啊!夫人!夫人没事吧?!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快放开我家夫人!”侍月嚷嚷着,倒也不敢太过大声,万一引来旁人注意,那该如何是好?
新婚头一次,新郎官不见了,反而与其他外男纠缠上了,单凭这一点,自家主子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侍月又快哭了。
郁棠的脸色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幸而多年的沉稳让她不至于当场失态。
“月儿!不得无礼!还不快拜见晋王殿下!”
郁棠的双手推了推赵澈的胸膛,这人却丝毫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郁棠又说,“方才冒犯殿下了,是小妇人之过,还望殿下海涵!”
赵澈眯了眯眼,那一瞬间的舒/坦让他有些诧异。
他五感极为敏感,隔着衣料,手背能清晰的感觉到怀中人的柔/软,他放开了郁棠,后退了一步。
郁棠领着侍月一块行礼,她以为这场变故就可以结束了,谁知刚要起身,赵澈又突然上前,伸出一臂圈住了她的腰。
郁棠:“……王爷!你……”
当了数年的大家闺秀,她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孟/浪/子!
她真真是没想到晋王会这般行事?
晋王此人,郁棠当然早就听说过了,他曾是先帝册封的太子,幼时被当做质子送去了北燕。待他成年再次归国,先帝已驾崩,皇位早就落在了赵氏旁支子弟身上。
按着辈份,他是当今圣上的皇叔,身份尊贵不可言喻。但他的存在,同时也令得文武百官,以及帝王忌惮。
传言他残暴无情、孤冷寡欲、不近女色,可他这般对待她,究竟是安的什么心思?
赵澈再一次眯了眯眼,目光从郁棠明明惊恐,却又故作镇定的脸上移开,又缓缓移到了她梳着的妇人发髻上。
已经嫁人了?
郁棠只见赵澈眼中溢出一丝寒光,便听他问道:“你是何人?”
郁棠推搡了几下,对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他自己的失态。郁棠从赵澈的臂弯里挣脱,连连后退了几步,倒不至于乱了阵脚,但受到惊吓也是在所难免。
这辈子她不打算和陆一鸣继续纠缠,可上一世,赵澈也是一个狠角色,不久之后,他不仅会成为辅政大臣之一的摄政王,造反成功后还提出让陆一鸣用自己的妻子去换郁卿兰。
郁棠自认,她从未和赵澈有过任何交集。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上辈子赵澈点名要她……
但他这样冷心莫测之人,郁棠自是不敢靠近。
所以,仗着首辅夫人的身份,她道:“小妇人乃陆大人今日新娶之妇,方才多有得罪,王爷莫怪。时辰已不早,小妇人还有事在身,今日就此别过,还望王爷莫要向任何人提及见过我。”
否则,她还和陆一鸣还未和离,就要戴着一顶不守妇道的高帽了。
说着,郁棠带着侍月,从另一条小径火速离开。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赵澈有点奇怪。
而赵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郁棠走远,眉心愈发紧蹙。
就在方才的一瞬,赵澈的头疾又开始发作,他虽然尚且能忍,但这种滋味并不好受。换言之……方才抱着那小妇人时,那种滋味太好受了!
男主苍黛般的剑眉紧蹙,望着夜色苍茫的方向。
这时,一红衣少年从暗处跳了出来,“王爷,我恰在方才,无意之间,稍一不留神,完全是在毫无预料之中,瞧见王爷抱了两次陆大人的新娘子。王爷你该不会是想用这招对付陆大人吧?属下觉得这招虽很狠,不过陆大人未必会在意他的新妇,属下方才打听了,陆大人匆匆忙忙离开筵席,其实是去了郁家,将军府真正的千金回来了。”
赵澈:“……”
抱了两次么?
他怎么没意识到?
那位小妇人是陆一鸣今日新娶的妻子?
赵澈面容极淡,旁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情绪,“你是说,方才那小女子,就是郁将军的养女?”
红衣少年名唤红九,武功极高,最是擅长潜伏探测,只是话有点多,是晋王府的话痨,少年道:“王爷,的确如此。故此,王爷如若想夺/人/所/爱,还是去招惹真正的郁大千金为好,现在外面都传言,这位新任的首辅夫人不久就要被休弃了。”
赵澈眸色一冷,突然扫了红九一眼,“你若再浑说,就滚回去刷马桶!”
他夺/人/所/爱?
要对付陆一鸣,他还用不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不久之后,赵澈会发现,他的脸真疼。
作者有话要说: 红九:我家王爷终于会拱白菜了,欣慰^_^
晋王:瞎说,我明明就抱了一下。
红九:确切的说是抱了两下。
晋王:……
前夫哥:什么意思?我头顶变/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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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红衣少年目光灼灼,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家主子。
要知道,主子今年二十有四,以前在北燕当质子时,就不近女色,如今这样的年纪,依旧孑然一身,这委实说不通。
少年的目光在赵澈身上上下打量一遭,尤其留意了一下赵澈的下/腹/三寸之地,虽然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会抱陆夫人两回,但……他觉得主子今晚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
赵澈一个冷冽的眼神扫了过来,“让你找的东西,你找到了么?”
红九登时站得笔直,如实道:“回王爷,属下在陆府上下四处转了几圈,但并没有发现血灵芝的踪迹,不过属下却是打听到,方才那位陆夫人自幼患有心疾,伯府当初便答应以那颗血灵芝为聘礼,赠与陆夫人。而如今陆夫人与陆大人已经成婚,那枚血灵芝就在今日被留在了郁将军府,郁家似乎是要将血灵芝留给真正的郁大千金。”
承恩伯府陆家前些年虽然没落了,但上一辈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枚血灵芝,此物可遇而不可求,能治愈百病,恰好赵澈也需要……
男人的眉心蹙的更紧,对郁、陆两家的姻亲,他并不是很关心。
至于郁家的两位真假千金,他更是没有兴趣。
但那枚血灵芝,他势在必得。
“走,去将军府!”赵澈道了一声,脑中无数个声音又在不断的冲击,令得他难以安神。
“是!王爷!”红九振奋道。
陆大人在将军府,陆夫人也去了将军府,自家王爷今晚抱了陆夫人两回……啧啧,搞不好今晚还有好戏看,红九默默的文想着,沈澈转身离开时,他嗖的一声隐藏在了夜色之中。
……
郁将军府,灯火通明,大红的喜字贴的到处都是。
郁娴的马车停下在巷子口,她深吸了一口气,时隔一世,将军府的一切依旧那么熟悉,就连巷子里的那棵歪脖子枣树也如上辈子一样挂满红枣。
“夫人,咱们真的要去将军府?可……兰姑娘今日才刚回来。”侍月没底气道。
郁卿兰才是真正的郁家大小姐,为了方便区分,侍月就唤她“兰姑娘”。
上辈子,郁棠是在回门的时候才见到了郁卿兰,在所有人看来,是她抢了郁卿兰的身份,抢了本属于郁大小姐的头衔,甚至还抢了她的未婚夫。从头到尾,郁棠就是一个破坏者、一个侵入者。就连郁将军看着她的眼神也变了。
对旁人而言,她郁棠不过是个替身、是个恶人,而郁卿兰则是所有人含在嘴里怕坏了,捧在手心怕掉了的小娇娇。
郁棠不想争,也不会去争,既然她所有拥有的一切本该属于郁卿兰,那便还给她就是。
她这辈子绝对不会重蹈覆辙,继续当着一个替身。更是不会让郁卿兰和陆一鸣再把她当做是他们恩爱的盾牌。
“月儿,知道么?每个人都有属于每个人的命,不该属于我的东西,我拼了命的强求,也不会变成我的,最后只会遍体鳞伤,体无完肤。”郁棠淡淡的说着,抬步往石阶上走。
侍月呆了呆,总觉得想哭,但又哭不出来。
守门小厮看见来人是谁,皆稍稍怔住。
原本,郁棠是他们的大小姐,他们理应上前恭敬的迎她回府,可眼下真正的大小姐回来了,郁棠的身份变得尤为尴尬。
尤其是她刚嫁的夫君……也在将军府呢。
郁棠唇角溢出一抹酸涩,小厮没有挡着她,但也没有唤她,就仿佛她不过是一缕空气,无关紧要。
她早就接受这样的事实……早该接受。
收拾好情绪,郁棠去了前厅,将军府这边的酒席差不多已经散了,但郁家的远亲还没有离开,毕竟走失多年的郁大千金回来了。郁卿兰是将军夫妇的宝贝疙瘩,郁家远亲自然想趁这个机会巴结。
郁棠刚到前厅门口,一屋子本是满脸欢笑的人一应冷了场。就连往日里最疼爱她的郁将军也神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