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帘轻垂,复又向秋韵薇望来,竟似有一丝忐忑之意,“你现在不愿叫我柏衍了,也不愿让我去府里去了,以前你说我可以去的,是因为我做了皇帝吗?我知道你要跟我划清界限。”
方才新帝营造出来的轻快气息一下从殿内消失,这人这般失落说着,一下让秋韵薇想到或许刚才他的多言多语和轻松之色其实也是故意为之,他方才就是在紧张忐忑的。
“以前做皇子的时候,只有你和羽儿将我当作柏衍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因我皇子身份或敬畏或利用,现在我做了皇上,以后敬畏我仇恨我的只会更多,我不想你们两个也对我敬而远之。”
“我没有做错事。”
“我不想在你们面前做皇上,以后也不会用皇上身份对你们不好。”
“你是不是听说我圈禁兄弟,还杀了朝臣的事,也觉得手染血腥,心性狠辣,怕我了?”
新帝明明身着龙袍,却看过来的眼神紧张忐忑,说话的声音干涩低落,整个人坐那里紧绷绷的,竟让人不可思议地起了怜惜之意。
第78章 羡慕
此情此景似是熟悉,让秋韵薇想起了许多年的那一幕,也又如许多年前那般心里轻叹了口气,秋韵薇笑着道:“我可还没有说什么,是陛下一下就往我头上堆了这么多。”
虽然嘴里仍然是称着陛下,可这无奈又温软的语气,这亲切抱怨,却让新帝眼中渐渐亮起,他忙道:“对,是我说的不对。我就知道夫人与别的人不一样,不会因为我外在身份的变化,就要远着我对不对?”
新帝的声音又恢复松快,只是尾音上又带出了丝忐忑,深邃的眼眸也一眨不眨地看过来,等一个答案。
有低着头的宫人,听着了圣上的话,把脑袋往下又埋了埋,他们都是经过严格培训选拔才混到圣上身边儿伺候,才能在御心殿当差的。怪不得前辈们培训的时候重点告诫他们要学会做聋子做瞎子。
想想前几日圣上的煞气凛然,雷霆之怒,再听听现在的温和如春风,这心脏让人受不了的。
秋韵薇对眼巴巴看过来的人道:“想去家里看花便去,想去庄子里打枣也可以,不过是说你现在是皇上了,朝务繁多,又得注意安全,不管是微服还是帝驾,都有御史盯着,又劳师动众的,不能像以前那般随意了。你自己若能把这些解决掉,那我还能挡着你不成?”
新帝这下眼睛里一下涌现笑来:“那可说好了,不能不欢迎我的。”他也不再追究之前秋韵薇所说的究竟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反正现在是就是了。
秋韵薇见这人又笑的欢快朝气起来,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了一句:“总是拿你没办法。”
低低的声音入了耳,在心底炸响,新帝的眼睫慌乱垂落,心底像是被烫着了,这一声模糊的低语中竟有着种宠溺纵容的意味。
他……,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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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归聊天,但该说的正事还是要说的,就是这办公的状态是有点太轻松,边吃着小零食边喝着茶说这一路西北之行的事,说完了事情肚子里也吃饱喝足了。
哦,对了,柏衍做了皇帝之后,还有一个好处,柏衍笑着对秋韵薇说道:“知道你写折子每次都受折磨,以后也别难为自己了,按你日常写资料的写法即可。”
这下秋韵薇眉开眼笑,也不与他客气,答的响亮干脆:“好!”这让柏衍眼里的笑意又浓了些。
以往是柏衍去他们家连吃带拿,这次连吃带拿的就换成秋韵薇了,柏衍非常接地气又友爱地道:“带回去给羽儿吃。”
在秋韵薇走之后,新帝批着折子,一时有些走神。
他其实也闹不清自己所想了,没有必要,他没有必要在她面前伪装的——若说为了聂长风这个西北军主帅,那不至于,他相信聂长风不会是白丁之流,他不会往聂家几代人的忠心门楣上泼洒谋逆的污水。
而若是为了秋韵薇手中那无人能及的种植技术,也不至于,他知道,就算只是君臣,就算他们疏远了,她也会尽心做,就如先帝之时一样。
‘总是拿你没办法……’悬空的朱笔忽然在折子上落下一道痕迹,也将走神的新帝惊醒。
他知道,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原因,真真假假,似假还真,他随手拈来的那些话其实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呢,他身边来来去去的人确实只有那么一个,纯粹只把他当作他自己,会对他心软,会无奈地拿他没办法。
他不想让她变,他想要她一直这样对她,不想她也变成远着敬着他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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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装了小吃食的盒子打开,秋韵薇对担心的羽儿道:“没有事,我又不是第一次进皇宫,他也又不是当了皇上就变了一个人。”
“呐,让我带回来给你尝尝的。”
聂哲羽看着桌子上的小吃食,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就不知道怎么摆才好。
调整了下梗梗的心情,该问的还是得问,秋韵薇也不拿聂哲羽当小孩子,对眼巴巴等着的聂哲羽将在宫里与柏衍见面之后的事情说了说。
“唉,都说高处不胜寒,他也不容易。”秋韵薇道:“咱们也没报答过他什么,既然他想有个自在的地方,那咱们就还平常心相处。”
“不过,咱们也得恪守本分,不能因为他皇上的身份就想着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便利,否则一切就都变了质。”秋韵薇这话就是对聂哲羽说的了。
还是担心他年龄小,会被权利荣耀迷了眼。
聂哲羽的大眼睛弯了弯,看向秋韵薇的眸光如春日暖阳,“不会。娘亲说还平常心对他,那羽儿听娘亲的。”
其实秋韵薇也不是真的有多担心,她家羽儿向来让人放心的。
唔,从小到大的乖崽崽,弯着大眼睛的儿子让人心里软塌塌的,就算长大了,也又帅气又可爱,秋韵薇伸手过去,聂哲羽还自发将自己的脑袋往秋韵薇手下送了送,让秋韵薇揉了下他的发,可爱的不得了。
被揉了一会毛之后,聂哲羽又嘴边含着笑意坐正,从食盒里拿出一块小乳酪,在嘴里慢悠悠地磨牙。虽然他早不认为那个人和他是同一个,但却其实对他的心思又挺清楚。
听完秋韵薇的话他其实又不是那么意外。
那个人,人生中匮乏至极,从来没有人对他真心以待,若是出现了,他那样一个贪婪的人,他舍不得撒手。
羽儿问过的事,聂长风在当天也又问了一遍,秋韵薇感受着两个人的关心,将说过一遍的话笑着细细又说了一遍。
与聂长风之前担心的不一样,可心中却因为新帝的态度,又有了别的担忧,因为摸不透新帝心中所想。
见秋韵薇笑的轻松,她正在用筷子撕一块鸡腿肉,聂长风将筷子伸出去,帮秋韵薇把那块鸡腿肉按住,压下心里的那丝担忧,道:“好,顺其自然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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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平静了一段时间的京城,在白立被运到京城的时候又风潮暗涌起来,而之后发生的事让京中的许多人肝颤,把脖子都缩了起来。
四皇子死了!
说是因为白立事情败露,本就被清洗过的严家又被洗了一遍,四皇子被新帝斥了个狗血淋头,四皇子心情郁闷之下饮酒过量又受寒,然后便就死了。
这是他们听到的明面上的说法,至于四皇子的真实死因,不少人私下里低声……,嘘,不可说,不可说。
而对新帝心狠手辣的认知则又在众人心底加深了一大截。
聂哲羽听此论调,心里冷哼了一声,前世这些他听多了的,说他暴戾,他也认,难道要当个可任他们搓圆捏扁的?
他不暴戾,被剥肉吞骨的就要是他了?
聂哲羽虽然常暗搓搓地想在秋韵薇面前损柏衍的形象,但这次,却并不想利用这事。
聂哲羽在帮着秋韵薇剪花枝的时候,问起她对此事的看法,说的时候漫不经心,却是支起了耳朵。
“若是四皇子成功了,他也不会对陛下手软,你死我活的事,也心软不得,他在那个位置,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秋韵薇说着便不禁皱起了眉,“皇上不好当。”
聂哲羽支起的耳朵动了动,表情舒缓。就算是秋韵薇一点都不知道的前世,可若是秋韵薇觉得那样的他不好,他好像也会不怎么开心。
当然现在娘亲说的不是他,说的是那个人,怎么觉得有点酸?怎么就这么纠结矛盾的呢?
将这个抛在脑后,聂哲羽将盛着花枝的小竹篮给他娘亲看,“娘,这些够了么?”
“够了,你把它晒那边去,别让它们叠一块啊,要晒开。”
“我知道的,娘。”
……
等新帝终于过来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许久,天边正飘着雪,秋韵薇就说他:“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新帝便笑:“好冷,今天能吃热锅子吗?”
“能,怎么不能?”这一进来就说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皇上多贪那一口吃的呢。
新帝又道:“我看见园子里的梅花开了,还是这里的梅花好看。”
秋韵薇赶紧让他坐在炉子旁暖一暖,“那也吃完饭再去看,外面冷。”
“嗯好。”新帝又对羽儿道:“来,羽儿,我看看你又长高了没?”
聂哲羽被新帝在他头顶比划着身高,麻木脸,他现在只到新帝的脖子那,这货还欣慰地道:“又长高了。”
这人每次都要来一次这个,彰显他的友善嘛,可被人从脑袋上比划着的聂哲羽则是强忍嫌弃的了。
还要扯着嘴角笑着道:“是吗?我也觉得我又长高了。”
围着暖炉坐的三人言笑宴宴,很是温馨和谐,等再吃上热腾腾的暖锅,更是美滋滋的。
吃完午饭,身上热腾腾的了,便陪着柏衍去赏梅,染了一身梅香回来捧着热茶聊天,非常的惬意自在。
新帝忽然道:“后天不是就过年了么?家里还没贴对联,我来写吧?”
新帝虽然是用的问句,但却一副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样子,那好吧,现在便写吧。
羽儿也要写,那两个人都写,秋韵薇就不沾手了,她的字虽然有练,但还是比不上,算不上好。
咳,特别是在柏衍和羽儿的字前面就更要让人自惭形秽了。
新帝写完一副对子之后,便去看对手的,然后得意上扬的唇角便往下落了一点,沉默了,但最后还是实事求是地道:“羽儿写的很好,看起来比我的还要好。”
聂哲羽矜持地没让笑容更大,小样,还来他跟前得瑟,“娘,我比陛下写的还要好,你快来比比看,是不是真的?”
新帝:……
咳咳,这小子怎么就算他当了皇帝也能让他心塞呢?
口中称着他为陛下,却一点也都不怕他,新帝抬起手便往这小子脑门上按了一下,“一点都不知道谦虚的。”
但这一按被聂哲羽给飞速躲开了,嫌弃的不要不要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还敢躲?
新帝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却没有真的生气。
罢了罢了,反正在他们母子面前,他又不能摆皇帝架子,听听,听听,秋韵薇还真就点评起来了,就算他不是皇帝,也得给他留点面子的吧?不。
只听秋韵薇认真比较了之后,严谨道:“还真的,是羽儿的要好些。”
而那臭小子则还大度地给他找补道:“陛下事忙,不像我专心读书,书法上差些也正常。”
差些,差些……
他在诸多皇子伴读中读书一向是出彩数得着的,他们的书法师傅也没少夸他,现在却被这小了他很多岁的少年郎给比了下去,新帝都开始怀疑,莫不是以前伴读们都是让着他们这些皇子的?就如同下棋总是下输一般。书法师傅也是违心夸他来着?
聂哲羽看着新帝脸色变幻来变幻去,心中暗笑,愉快了不少。
“羽儿的字好,功课也好,来年是不是就要下场考试的了?”
秋韵薇道:“是这样打算的,先试一试。”
“那可要努力,殿试时候让我看见你。”
“会的。”聂哲羽自信答道,又提笔写起对联来。
新帝挑了挑眉,这臭小子挺自信,虽然想对这臭小子爱屋及乌,但怎么就老觉得心塞塞的呢?
这臭小子从小到大让人心塞的本事就没变过。
新帝也又挽起袖子提笔,“虽然不如羽儿写的好,但也没有那么见不得人,还是可以贴出去的,对不对?”
他说着看向秋韵薇,那秋韵薇能说什么,“当然,你写的还是不错的,比外面卖的好多了。”
外面卖的?是说落魄秀才摆摊给人写书信的那种吗?
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心塞感更盛。
先帝在的时候,还会往下赐出去福字,每个得了父皇福字的都荣幸当宝。现在他特意上门来写对联,想写一堆福字,却被人给嫌弃了。
也许连贴在侯府大门见人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贴在侯府里面,遮遮丑。
一时陷入怀疑不自信起来的新帝,忽然就不太想延续他父皇的传统,明天不想往外赐福字了。
好在新帝的心理素质强大,脸皮也够厚,很快就又把心塞感给拂去了,反正除了这对母子,也没人敢说他写的不好。
新帝瞅了瞅聂哲羽比他写的快,忙也较劲儿加快了速度。
写完之后,新帝又兴致勃勃道:“我们去把对联贴上?”
“现在就贴?”秋韵薇往外看了看,雪虽然小了,但还在飘着。
新帝道:“对,我还没有贴过。”
行。
这点小愿望有什么不能让他实现的?
不过贴对联的人主要是聂哲羽他们两个,聂哲羽抢先一步道:“我们两个来贴,娘亲就在走廊里,别落身上雪,看我们贴就好。”
新帝瞥了一眼这小子,很可以,这小子嘴甜的技能也同样是从小到大就没有落下修炼。
新帝贴对联笨手笨脚的,这次被聂哲羽给明晃晃地嫌弃,“你看你这里都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