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玫瑰的人——莲子百合糖
时间:2020-02-26 09:12:41

  路灯蹭地又亮了一度。暖黄色的光冲破雾气,终于照亮了一方小天地。
  梁月就站在路灯下面。
  胸膛中紧缩的空气如蒙大赦,从胸腔里头涌了出来。蒋泊舟呼出一团雾气,一瞬觉得连背都松了。
  女人靠着路灯柱子站着,低着头看着地面,面对着大街,背对着他,双臂叠起来放在身前。蒋泊舟可以看见她细长骨感的手腕往下微微弯着,手指卷曲,又夹着一根烟,星火明灭,烟卷着雾。
  她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
  蒋泊舟走近,就听见她的话。
  “嗯,来接我吧。我在……”
  梁月抬起下巴,扭头往路标上看。
  蒋泊舟脚下步子加紧,伸手一拽,轻轻松松把那手机从梁月的手中抽了出来,拇指一划,把电话挂断。
  女人惊愕,眼睛看向他。
  湿漉漉的,圆而大的小鹿眼睛,浅浅的眸色,装满了一汪雾气水泽。
  看得蒋泊舟想抽自己一耳光。
  梁月扁着嘴,什么都没说,伸手要去把自己的手机夺回来。
  蒋泊舟哪里肯把手机还给她,握着手机的手往背后一躲,另一只手将她指尖的烟都夺走,随意丢在地下,鞋碾上去,把每一颗火星都灭掉。
  “蒋泊舟,你……”
  连嗓子都湿漉漉的,叫着他的名字,声音透着倔和不甘心,委屈得不行。
  连手也被他握住,只拽得身子往前,跟着他走。梁月看着蒋泊舟一手将她拉拽着,一手把她的手机揣进裤兜里,将车钥匙摸出来。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去,开了空调,暖风吹出来。车门被他从外摔着关上。
  蒋泊舟沉着脸,冲进烤肉店里头。他穿得也单薄,衬衣西裤,连件毛衣都没有,走的时候腰间衣服贴着身体,船帆一样被风往后带。
  梁月伸手去摸烟和打火机。烟盒空空如也,最后一根烟刚刚被蒋泊舟踩灭。
  纸质烟盒被手指捏着,渐渐变扁,纸片一样。
  车内温度渐渐攀升,蒋泊舟抓着两件大衣跑出来,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连带着冷风也灌进来。
  他将大衣丢到梁月的膝头,看她愣坐着,也不系安全带,只咬牙叹了口气,伏身过来,把安全带给她扣上。
  蒋泊舟拉起手刹,拨动档把,油门踩下,车往外开。
  “去我住的酒店,谢谢。”
  梁月的声音缓了回来,清清冷冷的。
  “这么气?连刚租的房子都不要了?何绵绵可没有挑事。”
  他语气轻快。仿佛河岸上的纤夫,一个人拉着千吨巨轮。
  “何绵绵单纯,可何绵绵不傻。要是这样还能当个牵线木偶被陆和渊随意摆弄,何绵绵也就完了。”
  “陆和渊是个混蛋。”蒋泊舟言简意赅,竭尽全力为陆和渊掩盖罪行。
  梁月冷笑一声,下意识地去摸烟,手只停在大衣衣兜,拽着衣角不能放开。
  梁月说:“他是。除了对着何绵绵,陆和渊对谁有过好脸色,我只是以为,他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原来也不过就是那个样子的。”
  她叹了口气,呼吸声悠长。“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作孽,何绵绵不知道该怎么生陆和渊的气。”
  蒋泊舟往左打方向盘,“两个人合不合适,终归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管是不是你,这场架迟早要吵起来。”
  “陆和渊腹黑至极,又是一张尖酸刻薄的嘴,要不是在何绵绵面前装得那副温文儒雅又恋家的样子,能找到女朋友就有鬼呢!”
  骂了一通,尤不解气,梁月高跟鞋鞋跟都在车内地毯上钻。
  蒋泊舟只笑,“你这样,跟陆和渊说你坏话的时候,还真像。”
  梁月眼睛瞪大:“去你的,你才像陆和渊呢!”
  要不是蒋泊舟在开车,梁月的脚该直往他腿上踹。
  嬉笑怒骂,只恍若隔世,又仿佛就在昨天,叫人时空也错乱。
  竟没人问,十年前的定海,到底发生了什么。
  车子缓了下来,梁月看着窗外高耸不可见顶端的双子大厦。
  “怎么来这里?”
  蒋泊舟将车往地下停车场开。
  “买点东西,回去做饭吃。今晚什么都没吃,你不饿吗?”
  回哪儿?酒店可不能做饭。今晚的何绵绵绝对会和陆和渊吵架,梁月这才无屋可归。
  哪里还需要探究答案?旧时光整理
  梁月自然发问:“你家冰箱没有储备粮吗?怎么还得出来买?”
  车子停定,安全扣打开,两人下车,走电梯上地下一层的超市。
  “一天到晚工作,家里能有什么吃的,昨天的外卖盒子算不算?”
  梁月才不会信他,蒋大少爷投胎饮食世家,一张嘴被养得口味刁钻至极,吃外卖,不如让他直接饿死。
  夜晚七点多,超市里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蒋泊舟推了辆购物车,指着货架上的东西让梁月去拿。
  “吃牛排吗?”梁月从冷柜里头捞出两块西冷,托在手里比较。“煎牛排给我吃,我想吃。”
  蒋泊舟一直半趴在购物车上,盯着她手里两块牛排看了半天,却是凉凉说出一句,“今晚做阳春面。”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清汤阳春面?”
  梁月斜斜睨他,把两块牛排丢进购物车,转身就走,挪向下一个货架。“你家有醋吗?我吃面要配醋的。”
  “你不是要牛排?”
  蒋泊舟只推着购物车跟着梁月走,也没有把那两块牛排择出去。
  梁月一抬下巴,“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我全都要。”
  荤素配料买了一堆,结算时梁月瞄着那购物车里头的油盐酱醋,鸡蛋码在挂面上,明明白白写着烟火二字,她一瞬只觉得腹中空空,前胸开始靠向后背。车全速往蒋泊舟家里开。
  蒋泊舟住的地方离“空大”并不算近,在西山区偏北,要是开车上班,得小二十分钟。公寓顶楼小复式,独立车库,电梯在里头,直接通到家门外。
  蒋泊舟开门,把东西全都拎进去,放到厨房。梁月扶着玄关鞋柜脱了鞋,换了一双灰色毛绒拖鞋,在客厅中踱步,这边瞧瞧那边看看。
  本职原是程序猿,蒋泊舟家里自然简约干净,像是最漂亮的代码。灰白黑的主调,阳台门开着,外头万家灯火齐亮,她所在这处,也是别人眼中那千盏灯火之中的一点。
  梁月关上阳台门,把冷风隔绝在外头。
  一楼的阳台连着客厅,直直能看见阳台。电视背景墙后头,楼梯蜿蜒向上,该是卧室书房工作区。
  不知浴室里会否有两把牙刷,一蓝一粉,并肩站在漱口杯里。谁的香水,与他的须后水背靠背?
  梁月往厨房走,把脑子里的想法屏蔽封锁。
  电磁灶上正在烧水,蒋泊舟架着个平底锅在旁边的灶上煎鸡蛋,抽油烟机在头顶,将水雾烟气都卷上去。
  “帮我把围裙戴上。”
  蒋泊舟手腕一动,手中锅铲随着眼神动,指了指旁边墙上挂着的围裙。
  梁月趿着双毛绒拖鞋,走过去把围裙勾下来,蒋泊舟站在灶前,等着她,微微弯下腰来,低下头。
  他个子高,梁月得踮起脚。蒋泊舟转身,将平底锅上头的鸡蛋翻了个面,用锅铲利落切开。
  围裙带子还没有绑好,梁月伸手从他背后将围裙的两根带子捉住,像是从背后将他抱住一样,只是她的动作也利落,剩下一点点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一瞬间被厨房的烟火吞掉。
  “你还真的只做阳春面?”
  牛排被摆在旁边,梁月用指甲盖儿在塑封上弹了弹。
  水开了,蒋泊舟撕开挂面,拢了一把下锅。
  “我也想做九大簋,等我做好,你今晚能饿死,明天吧,明天做。”
  旁边的锅里也没歇着,水撞进热油里,裹住煎蛋,调料加进去,香味早已经扑出来。
  梁月歪着倚靠在冰箱上。
  “明天?明天不行,我约了人,东西放太久不好,你自己吃了吧。”
  蒋泊舟手指捏着透明锅盖,正要往平底锅上盖,顿在半空,缓缓放下去。
  “推了。”
  梁月一愣,旋即笑起来,那笑容里头三分惊讶四分戏谑,看得蒋泊舟火气隐隐蒸腾。
  “蒋大少爷,我还得赚买房钱,你以为我是你。”
  筷子伸进面与水之间,催着面条发胀变软,等着出锅。蒋泊舟头也没抬,说得一句句轻飘飘的,像是也跟食材一样,浮在水上。
  “住下呗。是我让你留在国内的。住我这里。”
  早就是开过了的玩笑,梁月当不了真,笑骂他一句发疯,转身去拿了碗筷。
  葱花鸡蛋清汤,撞在面条上,蒋泊舟又煎了两个荷包蛋卧在上头。面被端到餐厅放下,吊灯被打开,灯光暖黄色,照着面碗里头的荷包蛋嫩黄,内里蛋黄流心,微微往一边倾斜,诱着筷子去把它戳破。
  也是饿极了,梁月是吃了一半,等到蒋泊舟把醋拿过来,这才想起来,在面上加了几滴。
  蒋泊舟看她吃得香,抽了两张纸,替她擦去脸颊上溅上的汤汁,眉眼都是软的,“别着急,要是不够,我再给你煎牛排。”
  梁月将面巾纸从蒋泊舟的手中抽出来,抿走嘴角的水泽。
  “够了,你真当我是大胃王,能做无底洞不成?”
  她确实吃得不多,常年应酬酒缸子里泡着,还得节食健身保持身材,处处不能不留意。
  风卷残云,刚刚放下筷子,梁月的手机就响起来。就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地,蒋泊舟瞄了一眼,何绵绵。蒋泊舟垂眸起身,把碗端进去,冲干净食物残渣,放进洗碗机里头。
  梁月接起电话,一面说,一面往阳台走去。
  “喂,绵绵?是我……”
 
 
第15章 第15朵玫瑰
  阳台门被梁月从外头带上,声音与冷风被隔绝在外。蒋泊舟在厨房,只看见梁月的背影映在阳台门上,模模糊糊一个轮廓。
  蒋泊舟转身,把放在流理台上的食材挪进冰箱。西冷牛排两份重叠,进了保鲜柜,等着所谓的明天。
  他这个厨房,从装修好了到现在,统共还没有开过十次火。蒋泊舟其实厨艺不错,从前在蒋嘉雪家住的时候,还时常深夜下厨,做一份夜宵,捎带也给梁月做一份。
  可如今再不是无忧无虑少年十八。饭局酒局总不会停,即便是局停了,也还有约会。自己吃饭的时候极少,也懒得做,宁可抄起钥匙开个半小时车去觅食。大不了还有自家手下的饭店餐厅,轮着来给老板送餐。
  打理好厨房,却还没见梁月进来。蒋泊舟走向阳台。
  隔着玻璃,他看见梁月一双手肘撑在阳台栏杆上,手指间烟雾飘散,是他的烟。
  蒋泊舟拉开阳台门,梁月听到响动,自然回头来看。手指间却是一松,烟被他抽走,空荡荡的。
  “你烟瘾怎么这样大?”蒋泊舟在梁月面前,声音鲜少带怒气,此刻却不能免除。
  蒋泊舟捻着烟,凑到唇边吸了一口,捏着滤嘴将烟头拧在栏杆上按灭。他回头来,目光对上梁月的双眼,里头暗暗一片,说不清道不明,叫人心焦。
  “何绵绵说了什么?”
  梁月转身,一双手肘抵上栏杆,将胸腔里头剩余的烟雾吐出,“没什么,说到以前的事情,没必要提了,又不开心,又过去很久了。”
  蒋泊舟想问。梁月却将话抢先说出口:“行了,送我回酒店吧。”
  半刻沉默,但有风声。
  蒋泊舟说:“住下吧。明晚一起吃晚饭。”
  他仍记着那通电话。
  今晚她本该见谁?明晚她又会见谁?
  不行。明晚她谁都不能见。
  梁月脚步没动,眼中情绪一概凝固。
  “蒋泊舟,玩笑不能开第三遍。”
  “我没有开玩笑。”蒋泊舟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冰凉透骨,叫他倒吸一口气。
  梁月只觉一瞬回到十年前。她在水中,将要溺死,蒋泊舟在岸上,丢出一根绳子,叫她抓住了,就舍不得放手,连上岸都忘了。
  她舍不得挣扎脱离,蒋泊舟也没有放开她的,只将那冰冷五指攥在手心里,他的手心热,可总觉得,无论多暖,无论攥得多紧,总不能将她的手指捂热。
  “阿月,搬来跟我住吧。”
  他伏身,将她拥进怀里。
  梁月歪了歪脑袋,抬眼看他,计算他眼中每一分变化。她想起那蜿蜒向上的楼梯,上头该有多少间卧房?主卧?客卧?蒋泊舟捧到她跟前的,应该是哪一间?
  蒋泊舟领口吊坠露出来,梁月伸手就将那吊坠捏在手中,借着月光将它看清。
  “你还留着这个?”
  素白泛红的手指尖,将小小吊坠托住,原有的银色早褪去大半,透出里头的铜色质地来。荆棘玫瑰一朵,弯成开口戒指,被项链吊住,在男人颈间锁骨上晃。
  蒋泊舟“嗯”了一声:“你送我的,怎么舍得丢。”他停顿片刻,尝试读懂梁月脸上情绪,又重复说:“这十年,都没舍得丢过。”
  梁月一笑,语出讥诮:“不愧是蒋家少爷,还真是长情。”
  她伸手攥住他衣襟,抬头。
  “明早,送我回酒店吧。”
  彼此的唇都带着烟火的余温,似乎不烧到尽头,不能罢休。
  衣衫裤裙,散了一地,连那双灰色毛绒拖鞋都被丢在楼梯下面。
  “你好冷,像是冰窖里头藏着一样。”
  蒋泊舟这样说,梁月不答,只以吻回应,吻火热,算是能将冷淡草草急切掩埋。
  蒋泊舟的吻缠绵在耳后,呼气吸气间暧昧撩人,梁月睁眼闭眼间,眼中只有卧室吊顶上那盏已经被按灭的华丽吊灯。
  月光隔着窗纱涌进来,把灯又打亮,落进她的眼里,破碎着摇晃。
  得偿所愿?梁月只能想到这个词,但词总不能达意。得是得到了,偿?恐怕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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