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有门锁的密码,却还是何绵绵开的门。
何绵绵穿着家居服,身上裹着件米黄色的长款羊毛开衫,头发低低束在脑后,更显得温暖柔和。
何绵绵没想到蒋泊舟跟梁月一起过来,开门时看见他站在后头,手里推着个行李箱,也是有些吃惊。
梁月看着手机,似乎在回谁的微信,将新的消息划走,抬起头来跟何绵绵打招呼。
“进来吧。”何绵绵侧身,带着梁月和蒋泊舟进屋。“真的很抱歉,阿月,本来签了合同了,我这样搬回来,真的太尴尬了。”
梁月伸手过去将何绵绵的手背握住,“我当然希望你跟老陆好好的,但如果你要搬回来住,我完全没有意见,只要你肯留一张床给我就行。酒店房费太贵了,我是快不行了。”
自然是玩笑话,却让人舒心。
蒋泊舟把行李往边上一放,手抄进衣兜,“东西放这儿了,我走了。”
半句没提午饭的事情,蒋泊舟朝何绵绵点点头,就要往外走。梁月回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还是跟了出去。
门在背后关上,蒋泊舟听见梁月追出来,脚步也停下。
小小窄窄的一道走廊,蒋泊舟背对着梁月,呼吸也沉重起来,双腿更是重,自尊心混着胜负欲将其灌满,重得没办法转身走出一步。
啪嗒啪嗒,高跟鞋鞋跟将地砖轻叩。
手肘处的衣服被拽住。
蒋泊舟低头,看见梁月俏生生的红指甲,捏住他大衣的一角。
“晚上陪我吃晚饭?”
他不置可否。
“就楼下那家泰国菜?”
她锲而不舍。
“我推了晚上的约噢。”
台阶铺得宽大扎实,诱着蒋泊舟走下去。哪里有理由不走下去?
蒋泊舟攥住那暗红的指甲,骨节分明的手指攀上去,箍住细细的手腕,将她拽向自己的怀中,紧紧抱住。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声音带着些不甘心,也还是软下来,“七点我来接你。”
没忍住,又补上一句,“明天也是,七点我来接你,牛排最多能放到明天。”
“明天的事,今天不说。”梁月声音带笑,大着胆子去试探边界,却搭上一句魅惑安抚,“但你得先把睡衣给我备好。”
一个巴掌一颗枣,屡试不爽。
便是个中老手也陷进去。
蒋泊舟捏着她的下颌骨,略微向后敛了敛下巴,似是要瞧清楚她的脸。
“你穿我的衬衫就很好看。”
她乐得往下接,眯着眼看他,“难道不是不穿最好看?”
蒋泊舟甘拜下风,低头吻住她的唇,手托在她后颈处,不断加深,只想要奋力使她沉醉。
她配合是配合,离开他的怀抱时眼底却还是清明一片。
“你的手机怎么一直在震?”
蒋泊舟的手隔着她的大衣,按在她衣兜的手机上。
“晚上见。”
梁月没答,踮脚亲了亲蒋泊舟的嘴角,转身开了门,走了进去。
何绵绵坐在阳台前面工作,听见梁月进门,放下手中的笔,转着椅子转过身来。
“蒋泊舟走啦?”
“嗯。”梁月应了一声,推着行李箱到客厅打开,把里头的东西清出来。
何绵绵双手扶着椅子,看着她整理东西。楼梯两边上各有一片衣柜和架子,梁月东西不多,用不了一边的三分之一。
“等会儿一起吃午饭吗?”梁月抬起头来看何绵绵,她背着阳光,身上仿佛带了个光环,小天使一样。
何绵绵听见梁月的问题,回过神来,将胸中的问题咽下去,点点头,“吃火锅吧,家里有火锅底料,下楼买些肉买些丸子就行。”
梁月双手扶在行李箱的拉杆上,眯着眼看清她神情,朝她点点头。
第17章 第17朵玫瑰
梁月是土生土长彭城本地人,何绵绵老家在姑苏,小学没读完就跟着家里人南下彭城。不论是姑苏还是彭城,都是吃不得辣的南方。
一架火锅,不过是清水里头翻姜葱,加上一个浓汤宝,菌菇汆下水,接着鱼肉丸子次第涮下锅。
吃不得辣的,免不了总想着尝试吃辣。锅底是不能见一点红油辣椒,蘸料倒是备了两碗,红绿的辣椒配葱花,黄黑的酱油混姜蒜。
便是这一点点就吃得满头大汗,旁边AD钙开了两三排,四根吸管插在一块。
两个人头发都高高团在脑后,盘腿坐在茶几后头,一面擦汗,一面涮肉,眼睛还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风味人间》——李立宏的声音总是极度下饭,连清水涮生菜都带上层次。
纪录片里头的瀑布土豆泥绵连不断,何绵绵将粉丝下锅,动着筷子也将透明的粉丝扯起来,水流顺着粉丝往下,瀑布名副其实。
何绵绵叫梁月看,后者这才将手机倒扣在桌上,看着那瀑布粉丝,嘴角弯弯,眼睛里头却不见一点欢乐神色。
茶几的玻璃桌面亮了一角,是梁月的手机,屏幕没关,又有新的信息跳出来。
梁月瞄了手机一眼,没拿起来,抽起纸巾擦了擦嘴角,拿过一排AD钙狠狠嘬了一大口。
何绵绵将粉丝团在筷子尖上,蘸料碗凑过去,红艳艳的油染透了粉丝,火辣辣下肚。
何绵绵的筷子尖没往锅里去,指向梁月的手机。
“蒋泊舟?他这么粘人,倒是少见。”
梁月筷子一顿,捞起一撮金针菇放入蘸料碗里头,另一只手伸过去,把屏幕按灭,丢到后头的沙发上。
“不是,是客户。”
“客户?”何绵绵眼睛瞪圆了一些,眼底清明,写着不相信,但却不戳穿。
借口说了出来,梁月下意识想再描几笔,却看着何绵绵的双眼,终究不想再辩驳。
“蒋泊舟跟陆和渊创建的‘空大’,怎么没有看见尹阙?从前他们三个不是很铁吗?”
说到这里,何绵绵自然懂了,那个不停给梁月发消息的人,不是蒋泊舟,而是尹阙。
何绵绵的惊讶不加掩饰,“是尹阙找你?”
“微信我没通过他,电话和短信来了几回,接了一次,我吓了一跳。”
何绵绵抿着嘴唇,好久都没说话。一集纪录片都快播完。
“阿月,你不要跟尹阙联系了。他那样混蛋,你怎么还能跟他联系?”
梁月竟然有些不解。
混蛋?她的记忆里,尹阙平生尊老爱幼,算是蒋泊舟那帮狐朋狗友里头最良善的一个。要说尹阙最大污点,不过是一个梁月。
可那连横刀夺爱,甚是连你情我愿都谈不上。往深了追究,是她梁月将尹阙利用,尹阙还算是个受害者。
梁月问:“这几年,发生了什么?”
“这几年?尹阙从头到尾都是个混蛋!”何绵绵低头看着自己碗,终究把筷子放下,锅里的浓汤还翻着滚,食欲已经全无。
何绵绵怒意盛,话不停:“蒋泊舟其实根本没想过回去接手蒋家的产业,以他的本事,以老陆的本事,‘空大’发展了快八年,规模不会这么小。你知道‘汉唐风云’那款游戏吗?”
怎么会不知道?一款有着浓厚中国风的联机网游,却是一家瑞典的游戏公司在四五年前出的。当时它在网游界掀起轩然大波,更是掀起国内外对国风游戏的热论。
但是这款游戏的后续却有些崎岖——昙花一现,迅速消沉。据说是官方后续维护跟不上,技术上出的更新一个比一个烂还不止,延展下去的故事背景空有古风的外壳,玩家大量流失,最终销声匿迹。
外界一片唏嘘,只叹虎头蛇尾。便是今时今日还有人议论。
看着梁月的表情,何绵绵便知道她猜出了几分。
“那款游戏本来是‘空大’的,是被偷走了的。你知道的,蒋泊舟和老陆很久之前就想做一款国风的游戏,三年多吧,才终于有能力实现当初的理想。离公测只有一个月了,‘汉唐风云’发布了,直接上架,从国外到国内。”
时至今日,何绵绵在说起这件事,仍旧忿忿不平,中途停了许久,微微喘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投资方当然知道了,‘空大’资金链一下子断掉。蒋泊舟把自己关起来了两天,然后回了一趟定海蒋家。蒋家对‘空大’注资,救活了‘空大’。现在的‘空大’,蒋家是大股东。从那时候开始,蒋泊舟开始渐渐放下‘空大’的事情,回到蒋家。”
“后来蒋泊舟怎么知道是尹阙从中作梗的?”
何绵绵叹了口气:“蒋泊舟用了蒋家的势力,才把这件事情地下的弯弯绕绕查清楚。本来你走之后,梁家就处处为难尹家,尹阙又自己作死,尹家即便来情让蒋泊舟手下留情,最后也还是把尹阙丢到土澳去了。我们自然再没见过他。”
梁月把茶几上的电磁炉关掉,看着锅里的汤从沸腾慢慢平静下来。
何绵绵忿忿:“尹阙那个混蛋!你都为了他跟梁家闹翻了,他居然还那样对你!”
“他对蒋泊舟是。可他怎么对我了?我怎么不知道?”明明是梁月不辞而别,怎么尹阙倒成了何绵绵口中的罪魁祸首?
何绵绵一脸写着“你明知故问”五个大字:“不是因为尹阙和薄绛的事情,你才出国了的吗?当年如果不是尹阙那个混蛋,你可能都不会走。”
“尹阙,和薄绛?”
何绵绵眼睛都瞪大,“你不知道?”
梁月当然摇头。
“当年你走之后,蒋泊舟和薄绛也分手了,没两周吧,有人看见薄绛和尹阙在一块儿。蒋泊舟知道了,还去找尹阙,他都认了,说是因为他挖了蒋泊舟的墙角,你早就察觉了知道了,才被伤得分手出国的。不是这样吗?你因为尹阙跟家里都闹翻了,他居然还劈腿,我要是你,我都会疯掉。”
梁月冷哼一声笑出来,“难怪。”
“难怪什么?”
梁月用漏勺把锅里剩下的丸子捞了两个上来,装进自己的碗里。话说得平淡,似乎连半分感情都不带,说着别人的事情。
“我、薄绛、‘空大’,在尹阙眼中,大概都一样。‘空大’的发布会刚刚开完没多久,尹阙该是注意到了,又眼红罢了。”
尹阙当年是如何对她献殷勤,如何在她跟蒋泊舟之间挑拨离间,催化剂一般,将所有她忍得住忍不住的事实都翻到明面上来。
梁月冷笑,“原来我还觉得,我对他该有些愧疚,现在看来,我的愧疚还大可不必了。”
何绵绵有些听不懂,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也不知该不该细问下去,但听到梁月这么说,还是先长长舒了一口气,“你知道尹阙不是什么好狗,这我就放心了。”
梁月并没回应,何绵绵问题又起:“那你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蒋泊舟吗?”
何绵绵问得怯怯,近乎喃喃自语,似是攒了许久的勇气,才敢开口。
“你当年,那样喜欢他。”
“也不全是。”这一句,梁月没撒谎。梁月垂下眼眸,端起桌上的汤锅,往厨房那边走过去。“更多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我妈都把我扫地出门了,我还能不走吗?”
她当初为什么选择跟父亲去法国,现在再说,似乎她自己也很难说得清楚了,得想许久,才能整理得清楚。
像一个人要自杀一样,家庭、感情、事业,随便挑一样都能说,但若是只说一样,未免武断不负责。
何绵绵将碗摞起来,端到厨房,放进洗碗池里头。“那你回来,跟蒋泊舟,打算……”
“没有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何绵绵倚着冰箱,并不喜欢梁月的回答,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叫‘走一步,算一步?’阿月,蒋泊舟他没有变过,你当年那么难过,我不想再看你那样……”
梁月不忍再听下去,换了话题,“你跟陆和渊呢?第一回吵架?”
“怎么可能?”何绵绵双手环住,扁扁嘴,神色带上不耐烦的郁闷,“可这种问题跟‘今天吃什么’、‘去这家吃还是那家吃’当然都不一样,第一次,碰到底线吧。我没想过,他能说出那样的话来?我从来没想过他能说出那么狠的话。”
梁月带上橡胶手套,打开水龙头,将碗筷都冲了一边,一只只码进洗碗机。听着何绵绵发牢骚,确实忍不住笑。
陆和渊人缘向来不好,是何绵绵看惯了柔软的肚皮,忽视了他对外的尖刺。
“我一直很羡慕你跟陆和渊。我一直以为,陆和渊大学毕业就会娶你过门。”
何绵绵沉默半晌,说了句:“本来我们准备明年开春就结婚的,现在看来,可能要缓一缓了。”
十数年爱情长跑,卡在婚礼前夕,梁月都不能相信,难免压抑自责。梁月当何绵绵和陆和渊的观众当了十几年,竟然下意识地也为陆和渊辩驳起来,可开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对方辩友,我同意你的观点。
这样的话太难出口。为唾骂自己的人辩驳,这事情只有耶稣做得出。梁月只懂得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梁月低头舔舔嘴唇,手扶着洗碗柜的柜门。“他一直以来,也不过只是对你有好脸色而已,别说是我,就是蒋泊舟,说不定都没见过他笑过几回。”
“可他也不该那么说你,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不知道他说得有多难听!”
何绵绵语气诚挚,满怀愤慨,叫梁月眼睛一瞬红了。
“绵绵啊,你跟我都十年没见了,我在国外,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你都知道吗?你实在没必要这样维护我。”
何绵绵一愣,看着梁月把洗碗机关上,脱下橡胶手套来晾在一边。
“阿月你这是什么话?我和你那么早就认识了,我一直当你是我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