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慎在西面攻叛军右翼,厮杀得惨烈。而玄武门前宗将军和叛军杀在一起,死了许多飞鸿军。
叛军阵中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将领坐在马上,是慕容英无疑了。他手中红缨枪上挑着颗人头,姜玿华远远看去,简直和镇国公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一阵寒颤,又是怕,又是恨,想也不想,随手扯过一根木棍,狠狠朝慕容英扔下去!
正好一支箭射上来,被她打了下去,要是没有这一棍,射中的就是边上一名将领。
被救的将领忙向她行礼,高声道谢:“多谢太后娘娘出手相救!”
一直盯着沙盘的唐见渊这才留意到这边动静,忙过来说:“这里危险,快回宫里去!”
姜玿华指着下面那颗人头说:“那是我父亲?”
“不是。八万飞鸿军出征,陆续回来了四万,慕容英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四万人中取镇国公首级而不被人知道!”唐见渊十分冷静,护着姜玿华往里边走去。
姜玿华还是担心。
正好有士兵从东城墙那边赶来,跪地禀报:“陛下,镇国公与叶将军来了!”
姜玿华转悲为喜,对上唐见渊的目光。
“没事了,你快回去。”唐见渊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姜玿华说:“父兄都在这里,我回去只会不安心!你们不会骂战吧?”
唐见渊一怔,确实不会。飞鸿军向来战无不胜,从不骂战;而其余帝都军缺少作战经验,更不会骂战那一套。
“骂人我在行!我说一句,士兵们往下面骂一句,让敌方乱了阵脚,把宗将军救回来!”
唐见渊知道她固执,就找了人少处让她坐着,派士兵把她重重护住,又选了嗓门额外大的强壮士兵在她身边。
姜玿华喝了口茶,说:“慕容龟孙,陛下待你不薄,你是屎汤喝上了头,坏了脑子!还不赶紧滚回塞北抱女人孩子去!”
负责骂战的士兵闻言,都是一怔,看着太后坐得端庄,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快说啊!”姜玿华看着他们,又喝一口茶。
众人一鼓作气,大声往下面喊话。
下面叛军一听,来劲了,往上面骂:“昏君的走狗,等我们打进来,剥你们的皮,拆你们的骨,玩你们的女人!”
姜玿华见他们出言不逊,“嘭”地放下茶杯,柳眉一挑,说:“就凭你们几个歪瓜裂枣!穿的破铜烂铁,用的三脚猫功夫,还打进来?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再不回去,女人孩子该跑了!”
这番话喊下去,不少叛军都松动了,他们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秘密行军一月有余,不沾荤腥,身体里邪火烧得正旺。
这么一犹豫,姜凌兄弟开了城门,把宗将军等人救了回来。
而罗慎得到启发,对严朗等人说:“唱曲子!唱雄鹰!”
于是身后的士兵列队,唱起了悠扬的塞北民谣。罗慎骑在马上,由严朗等老将护送着,一边唱着从小熟悉的曲调,一边走向叛军右翼。
不少叛军听见故乡歌谣时就握不住武器,有将领看见罗慎,更是心生愧疚,正要向着他跪拜下去。
慕容英见状,高喊:“够了!打进去,抢了皇位!把女人孩子接过来,让她们享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向来有着无限的魔力,让动情的将士们冷静下来,忽然操起武器冲向罗慎和城门。
喊杀声再次震天动地,这一回比之前的更响亮,更令人惊骇。
因为镇国公率领三万多飞鸿军从东面杀来了。
“镇国公来了!陛下,镇国公来了!”有士兵兴冲冲赶来,甚至忘了下跪行礼。
唐见渊挥手让他退下。
姜玿华终于坐不住,来到城墙前踮脚往下看,果然看见“姜”字大旗迎风飞扬,乌压压的大军围住叛军左翼和后方,与罗慎形成合围。
眼见已经没有退路,慕容英扔了红缨枪,拔出腰间弯刀高吼:“冲上去!杀唐见渊者,封王!打开城门者,封侯!”
叛军个个热血沸腾,高吼着爬云梯、撞城门,唐见渊这边滚下巨石,他们视死如归,竟没有一人后退。
“放箭!”慕容英指着唐见渊大吼。
一时间箭雨射来,帝都军纷纷举起盾牌护卫唐见渊。
唐见渊冷冷看着慕容英,伸手接过一把弓。
然而慕容英站得远,唐见渊拉满弓也没法射到他,反而把弓崩坏了。
“取射日弓来!”唐见渊对师奉恩说。
“陛下,那射日弓、没人能拉开!”师奉恩恭敬地弯着腰提醒他。
射日弓是皇室收藏的宝物,据说是上古天神和敌人大战时所用,一箭可毁一城。
传说是真是假无人关心,可那弓却需要五人才能抬得动,弓身是寻常弓的两倍大小,就是一支箭也要一个人拿,这样的弓,怎么可能拉得开?
唐见渊微微侧头,瞥了师奉恩一眼。
师奉恩一缩脖子,只好带了几名太监去。
唐见渊额外指了五名士兵跟上。
下面战况愈加胶着。飞鸿军骁勇善战,无奈塞北军走投无路,做起了困兽之斗,让镇国公等人一步不能上前。
天色逐渐暗下来,空中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
姜玿华厌倦了厮杀声,只想亲自去骂慕容英脑子坏了,好好的塞北不呆,非要带这么多人来送死,是塞北的酒不好喝?还是塞北的风光不够好?
灵犀低声说:“太后娘娘,我们回去吧,免得陛下和国公、世子他们为太后担心。”
姜玿华觉得有道理,起身去和唐见渊告别。
唐见渊说:“朕派人送你。”就让崔守疆等护卫跟着她去。
姜玿华点点头,柔声说:“我等着陛下和父兄安全归来。”
就要转身离去,师奉恩取了射日弓回来,五名士兵合力把弓竖在城墙后,一名士兵双手捧着将近一人高的铁箭艰难奉上。
姜玿华看唐见渊站在箭雨之中,不免有些担心,在后方驻足看他。
就见他一手接过箭,一手持弓,仿佛没花什么力气,就把巨弓拉了开!
把弓箭抬来的士兵们都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方才偷偷试过这弓,硬是没能拉开,而陛下竟能亲自拿着弓拉开弦!
唐见渊将准头对在慕容英上方,忽然看见罗慎和叶承杀入阵中,都往慕容英冲去。
两人都被他害了整个家族,与他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此时卯足了劲要抢先杀了他!
慕容英却不慌不忙,冷眼看着两人冲来。
唐见渊剑眉一皱。
不对!慕容英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左右三丈处无人近身,他身边显然有陷阱!
这么想着,唐见渊将箭往左一偏,直直射了出去!
巨大的铁箭轰然落地,在慕容英身侧砸出了一道壕沟,木板翻飞,沟里竟藏着数十名叛军!
罗慎急急勒住马,看一眼救了自己的唐见渊,立刻绕过壕沟,继续往慕容英冲杀。
慕容英却向着另一边的叶承发动进攻,他跃马而起,杀向叶承。
唐见渊快速接过第二支箭,开弓,时间紧迫,不容他去仔细瞄准,他屏住呼吸,又是一箭射出。
在即将交锋的一瞬间,慕容英不防被一股大力贯穿,他从马上飞了出去,钉在地上!
“大都护!”叛军将领们目眦欲裂,不敢相信天子竟能射出这样的箭,轻易就把他们筹谋了许久的美梦打了个支离破碎!
罗慎和叶承策马追过去,罗慎什么也顾不得,跳下马,弯刀挥下,接着直起身子,高举起慕容英的人头,大喊:“慕容英已死!”
雄浑的声音让所有人一震,塞北来的将士顿时没了斗志,在夜色中面朝南方,依次跪拜下去,犹如狂暴的黑色波涛终于屈服,变成一片死水。
姜玿华看不见战况,只听满场寂静,便望着唐见渊,柔声问:“陛下,我们赢了?”
唐见渊持着弓和箭,在夜幕下与她遥遥对望,微微颔首。
姜玿华过来,下面已经点起火炬,玄武门大开,姜凌兄弟带出羽林卫去帮忙收拾叛军将领,其余叛军都放下武器被捆好,被带离了战场。
“都结束了。”唐见渊俯视她略带疲惫的美丽眼睛,说得缓慢而温柔,“谢谢你,念念。”
姜玿华看着他一丝不乱的发髻,笑道:“陛下谢我什么?”
“如果不是念念,朕拉不开射日弓。”他低声说。
“我不信,我可没有帮着陛下拉弓。”
唐见渊微笑着不说话,拉起她的手:“手这么凉,快添衣服,回去用晚膳。”
“嗯。”姜玿华点点头,转了身,又回来,抬起眼睛,双眸中闪着晶莹的光芒,“陛下,你射箭的样子真好看!”说完,提着裙子快步走了。
唐见渊对着她的背影点头,在心底笑:念念看人的眼光真不错!
第108章 孟婉娘
姜玿华下了城墙, 在城门后等父亲和兄长们进来。
即使打了胜仗, 飞鸿军上下都面色冷静, 镇国公率领将士们进门来, 下马对姜玿华行礼。
姜玿华忙把镇国公扶起来, 激动地说:“父亲辛苦了!大哥、二哥辛苦了!对了, 大嫂可能在生产!”
姜冽看着姜凌,拍拍他的肩大笑:“大哥, 又要当父亲了!”
姜凌知道要生产的是姜琼华, 没有回应姜冽的话, 只是说:“快派人回去打听情况, 我们见过陛下就回去。”
姜玿华也担心姐姐的情况,就让青鸟回一趟家。
没想到正好从家里派了个家丁来,找到几人,跪下禀报:“回太后娘娘, 回国公、世子、二公子,世子夫人生了一位小公子!”
姜玿华忙问:“姐……大嫂情况怎么样?可是母子平安?”
“回太后娘娘, 母子平安, 府上一切都好!”
一家人总算放下心来。镇国公这就带着儿子们上城墙去汇报战况,姜玿华先回大明宫去安排庆功宴。
镇国公来到唐见渊面前, 又要行礼。
唐见渊连忙伸出手去将他扶住, 让周围人都是一愣。
师奉恩等人:陛下真是好陛下!在功臣面前不摆架子!
然而姜家人行事谨慎, 镇国公非要跪下去,唐见渊死死托着他胳膊不许他跪。
唐见渊:怎么能让岳父给自己行礼!
镇国公这才作罢,抱拳行礼, 说了在各城门俘获多少敌军,杀敌多少。
唐见渊点头道:“辛苦镇国公与飞鸿军。经此一役,姜家的忠心天地可鉴,飞鸿军仍由镇国公掌管。独孤崇义谋反,尚书令一职,就请镇国公来领。”
“谢陛下!”镇国公说着,又习惯性要下跪,再次被唐见渊托住胳膊。
说起来,唐见渊不是第一次提起不夺兵权的事,不过镇国公对他的信任始终有所保留,而今日天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说起,镇国公心中的石头才真的落了地。
君臣相视,长久以来的嫌隙彻底瓦解。
罗慎和叶承也分别上来见过唐见渊。
大家正要回宫去,忽然看见远方又有一支兵马闯过来,人数不多,两千多人而已,匆匆来到玄武门外。
姜凌向下面喊话:“来者何人?!”
一个中年人回:“青州刺史孟集贤特来救驾!”
唐见渊对孟集贤贸然离开辖地很不满,不过还是把人叫上来,想问一问是谁通知他来帝都的。
孟集贤上来了,身后跟着个装扮简单的姑娘,姿容艳丽,令在场不少年轻将领暗暗心惊。
这是孟集贤的独女孟婉娘,当年比姜氏姐妹更炙手可热的名门淑女,差点与唐见渊订立婚约,也就是说,只差一步,她就能母仪天下。
唐见渊看见孟婉娘,似乎明白了孟集贤的来意,冷冷道:“身为一方刺史,贸然领兵进京,孟刺史可知罪?”
孟氏父女忙跪下道:“臣救驾心切,顾不得许多。”
“青州到帝都,日夜不停行军,至少要五六日。孟刺史神通广大,竟能提前知道帝都有难。”
孟集贤以头叩地,说得无比殷切:“是臣在数日前收到北方来的消息,说有大军正向帝都秘密行军,或许是要谋反,臣收到消息后立刻派人往帝都给陛下报信。又听说朝政被显国公把持,臣怕消息无法上达天听,只好擅自率兵前来!”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只信筒呈给唐见渊。
师奉恩接过,给唐见渊看了。
唐见渊淡淡说:“叛军已除,孟刺史速回青州。”
孟集贤慌了,他这趟来,本就是想留在帝都,最好能让女儿嫁给唐见渊!可没想到昼夜行军,还是来晚了一步,叛军居然这么快就被镇压,他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立功,反倒惹了天子起疑!
于是心思如电,给自己想了个留下来的理由:“陛下,青州最近来了许多异族百姓,与中原人屡屡冲突,又生了许多事端,臣想与陛下商议治理异族人一事。”
唐见渊瞥他一眼,青州的形势确实复杂,那就先把他留下,至于孟婉娘,自己不会让她如愿的。
便对镇国公说:“派飞鸿军看住青州军,明日遣返。孟刺史自行找客馆居住,青州政事择日再议。”
“是。”孟集贤舒了口气,只要能留下来就好。
而孟婉娘低头看着那双玄色长靴从自己面前走过,片刻也没有停留,她不由皱起了眉。
“父亲,我们先找客馆歇息吧?”唐见渊走后,孟婉娘扶着孟集贤起身。
孟集贤点头道:“今晚街上不会太平。”
父女俩下了城墙,绕过大明宫,匆匆去找客馆,所过之处都是士兵,他们忙让开路,就见士兵们破开一座朱漆大门,鱼贯而入。
“独孤家……”孟婉娘抬头看着匾额上的“显国公府”四个大字,心里升起一股悲凉,天子无情。
父女俩远远站着,看府上武士丝毫不敢抵抗,看乱跑的仆婢被士兵捆绑起来,连衣着华贵的主人们也被绑住了手脚,府上一片凄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