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醒瞥一眼身侧的云长诀,“你说,这符水我喝是不喝?”
云长诀微抿了下唇,蹙眉道:“这云川城的命案同你有没有干系?”
月醒略显惊讶,“你怀疑我?”
她突然又想起,十年前她对他开玩笑道她是妖,当时的他信以为真。
云长诀不语,只定定望着对方。
月醒干笑两声,“好,很好。你认为这城中失踪之人是我杀的对吧?那我问你,倘若真是我杀的,你会怎样?”
云长诀沉默片刻,吐出两字:“杀你。”
月醒苦笑一声,接过明道手中一直举着的那碗符水,一口气灌下。
茶碗丢掉,望着云长诀,“我可以走了么?”
没等对方回答,月醒便迈步向前,不出三步她倏然弯下身子,一手捂着胸口。
明道一脸精神地蹿过来,“怎么,我就说你是妖,你果然是妖,饮下我的天符水撑不住了吧。”边说边掏出个金葫芦抛向上空,葫芦洒下的金光层层照在月醒身上。
瘫在地上的月醒只觉头似炸裂般地疼痛难忍,体内莫名其妙游蹿着一股股说不出的气息,备受煎熬。突然指尖一痛,手上竟生出长长黑指甲,唇色亦瞬间变得乌青。
朏朏大叫起来,“老大,你怎么啦,好像诈尸啊……”
“你,你给我喝的是什么?”月醒咬牙问明道。
“当然是师父赐予我的天符水。”明道一脸成就感的回复着。
云长诀见金光下的月醒难受得厉害,一手招回葫芦,他屈身蹲在对方面前,“你说,城里的人是不是你害死的?”
月醒抬头,只这么一会,鬓角碎发已被汗水润湿,她咬牙道:“我说不是我,你会信么?”
朏朏也跳到云长诀脚边,大声替主子辩解着,“城主不是妖怪,城主是神仙,千诀你怎么不相信城主呢?”
云长诀继续沉声道:“你叫朏朏引我去远方是何意?”
明道叫嚷着:”当然是为了支开你啊,她好在云川城杀人。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师弟啊你怎么这么笨呢。”
云长诀抿紧了唇,手中的长剑已逼近月醒的脖颈,“你杀了那么多人。”
闪着寒光的剑刃离她不过分毫,月醒心里顿觉寒凉,她平声道:“人不是我杀的。”
云长诀握剑的手僵了僵,旁侧的明道不争气喊道:“师弟,怎么还不动手,任谁杀了人也不会承认是自己杀的,你难不成等着师兄亲自动手。”
话音方落,朏朏猛地变大身体,又飞身将不停撺掇挑拨的明道扑倒,继而胡乱嘶哑。只听滚在地上的明道哀嚎道:“你这只死狐狸给我滚开,牙齿怎么这么好用,啊,快给我滚开……师弟帮帮忙,这狐狸咬我脸……哎呦咬我屁股……”
云长诀并未理会翻滚在地上的一人一兽,手中的剑抖了几下,试了几次终下不了手,于是挽出个剑花,收了剑道:“你走吧,今日我不杀你,若你日后再害人性命,我绝不留情。”
月醒踉跄起身,只觉浑身发冷,瑟缩着肩膀笑笑,便离开了。
城外荒庙。
月醒半倚在墙角不停瑟缩着,朏朏点上柴火取暖,不见一点效果。于是不停加柴加柴,再加柴,很快满地杂物的慌庙被它点着了。
乌烟瘴气中闪出一个翩翩公子来,“我睡得好好的,怎么就着火了呢。”
朏朏丢了手中柴火,望望地上的美男子,“你是谁?”
“三生。”对方咳嗽一声,随手一挥,驱散庙里的浓烟。
朏朏见对方十分面善可亲,一眼料定不是坏人,它扑到三生怀中,“会治病么,你快看看我家城主怎么一直哆嗦呢?”
三生靠近墙壁,半跪下身子,掀了掀月醒的眼皮,又施出灵力为对方探脉息,片刻后道:“无碍,你家城主是中了咒术,一会便好了。”
月醒睁开眼,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正跟朏朏在墙角烤鸡。
三生丢掉鸡翅膀,拱手见礼,“见过城主。”
月醒揉揉颞颥,站起身,“你认识我?”
三生笑道:“如今神界只剩一个上神千诀一个半神月醒,我虽是身在忘川的石头,但也会关注一下时事的。”
朏朏见自家老大醒了,面色亦恢复正常,省去问候直接啃鸡。
“三生?”月醒仔细打量对面眉眼清淡出尘的公子,“难不成你便是那块刻人三生姻缘的石头?”
“正是再下。”三生一脸礼貌的微笑。
月醒也笑了,但三生只觉心里发毛,果然对方手心一摊,变出个冰锥子,“一直想去忘川寻你这块石头刻个名字,今日偶遇实乃天缘,择日不如撞日,劳烦三生变回石头身,容我刻两个名字。”
三生吓得往后退一大步,“城主莫要开这种玩笑。三生石上的名字乃是天定,非人为刻上去的,且不说城主是否能再我身上刻下名字,即便刻下了亦会遭到反噬,何苦。”
月醒收回手中冰锥,“你既认得我,我问你,你身上有没有落着我的名字。”
三生如实道:“未有。”
月醒揉了下眉心,就知道没有。
三生见对方眸底一闪而过一缕失落,实在不像人们想象中清冷无欲的上神模样,他好心提点对方,“城主还是回日落山城的好,凡事莫要太过执着。你同你的心上人缘分浅薄,是不会结出果子的,若再纠缠,恐万劫不复。”
月醒一愣,“这话是何意?你怎么知晓……本神的心思。”
“我这块石头除了记录天定姻缘外,还可探世间的情缘。凡是动了情的,无论凡人妖精乃至神魔,都逃不出我这双眼。”三生负手道。
月醒盯着对方,“你告诉我,千诀上神……”后面的话她说不出了。
该说什么呢,问石头那尊神有没有动过情,又跟她有没有可能。答案很明显,不可能。
三生叹口气,“千诀神尊命中无姻缘,倘若城主再纠缠神尊,恐遭天罚。”
“天罚?我喜欢一个人会遭受天罚?”月醒冷笑。
三生难得露出忧虑的神情,“其实城主心里明白得很,千诀上神乃净莲化身,专涤荡这天地间的污浊之气,岂可动情,哪怕是生出一丝半点情愫,他怎可放任情愫继续滋生扰他神思心性。而城主乃是半神,先前怎会如此轻易中了他人咒术险些幻成妖怪。这咒术从天而降落入昆仑玉清境,被昆仑弟子所获且封于符纸之上,这才有了城主方才饮下符水险些化妖的一幕。”
月醒有些恍惚,“我纠缠千诀,天降咒术来惩罚我……”
三生靠近对方一步,诚意劝阻,“城主莫要再错下去,如今应彻底斩断同千诀神尊的情丝,返回日落山城,永世不出城方可安稳一世。”
“可是……可是他如今并非上神,他不过是转生为人的云长诀,他与千诀不一样。”月醒试着说服自己。
三生:“千诀上神的元神封印在云长诀体内,云长诀早晚会离世,而千诀将如期归位。”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直击月醒的心脏,她摇摇头,不甘心道:“不一样的,云长诀与千诀不同,他亲眼见我幻成妖也舍不得杀我,他对我心存情意,假若我同千诀没有缘分,为什么云长诀也不可以。”
三生微微摇头,“尊驾乃半神又是一城之主,聚着万年修行该是何等冷静聪慧,透世而观,如今怎的如此糊涂。”
月醒眼圈暗红,“我也不知自己怎会变成这样,可我有什么法子呢。”她蓦地对着三生跪下,“你是这世上唯一掌管缘分的石头,你一定有法子赐我一段缘分。”
三生忙跪下,心惊胆战道:“尊驾乃神,怎可跪我一块石头,这一跪折损我万年寿命,这岂是求我,简直坑我,尊驾先起来吧。”
月醒却并不起身,而是一双眼睛紧紧望着对方,目光中不含一丁点的威严高贵,似是世间最平凡的女子再向神明祈求一段姻缘。
三生没了折,对方再这么跪下去,他只怕要遭雷劈了,叹口气妥协道:“城主若硬向上天要一段缘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要你能付出相对的代价。”
这夜,烧得只剩一半的荒庙中,三生和月醒围坐在火堆旁直到天明,朏朏吃完烤鸡后,呼呼大睡到天亮。
这夜,云川城内又有三人失踪。三生离去不久,云长诀明道这对师兄弟便追来荒郊残庙。
月醒早一步探到两位的气息,她站在灰烬前,对着走向门口的一双人问:“两位走的这样急,可是来寻我的?”
此时朏朏醒来,见门口站着明道,一个小旋风卷到月醒身前,“不许欺负我家老大。”
“你这个胖子。”明道拔出剑,咬牙切齿。
朏朏定睛往对方脸上一瞅,立刻笑得就地打滚。
“哈哈哈哈,那个歪路子师兄啊,你的脑袋裹得跟粽子似的,包肉馅粽子啊。”
“胖子,你还笑,还不是被你抓的,头发都掉了好几撮……”
朏朏一个翻身跳起来,“昨个没抓过瘾,今日再让我抓抓吧。”说着扑了过去。
明道掉头就跑,朏朏再后面狂追……
半焦的荒庙只剩月醒和云长诀对望,空气仿似凝住般。
脚下的枯枝踩得嘎吱一响,云长诀继续靠过去,“你……还好?”
“你不该问一问昨日死掉的人是否同我有干系?”月醒自嘲道。
“你如何晓得昨日又有人遇害。”
“因为凶手夜夜害人,昨日当然也不例外。”月醒很平静地回。
云长诀敛眉,“昨夜的死尸是在这座山的山脚下发现的。”
“哦?这么说你们是追踪凶手追到这荒庙的?”
云长诀面色发沉,不知如何回答。门外跑圈的明道自窗口处探出个脑袋,趁机喊道,“明明凶手就是她,师弟你不动手又想干嘛。”闻到后面脚步声,猛一回头,那胖子果真追了上来,他拔腿接着跑,“死胖子这么胖还跑得这么快……”
月醒走向门口,同他擦肩而过,“你们走吧,别再掺和进来,三日之内我必捉住凶手还云川城一个安宁。”
衣袖被拽住,“凶手不是你?”云长诀问。
月醒望着对方,“我昨日说过,可你终究不信。
云长诀沉默半响,松了手。
月醒夜访天姿阁,花楼只剩下疯疯癫癫抱着空空的珠宝盒子,契约单子的坊主,剩余就是守护在别院青瓦楼里的素年。
月醒方要踏入青瓦楼时,云长诀与包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珠子的明道赶了过来。
明道见了朏朏,忙缩到云长诀身后。朏朏觉得对方太弱了,不禁打,一脸不屑边走边嗑瓜子。
月醒望着云长诀,“你们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云长诀轻声回。
这个云长诀还真是矛盾,一面怀疑着她,又一面相信着她。
月醒望着对面青瓦楼门口正提着纱织灯走来走去的素年,侧眸问云长诀,“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姑娘很奇怪?”
“哦?怎么讲?”
“日前她既然怕妖怕到躲在门后,今日这舞坊已人去楼空,只剩疯疯癫癫的坊主,她居然这般淡然的在这院中散步。”
云长诀沉吟片刻,“有道理。”
月醒再问,“你可知道坊主是怎么疯的?恐怕并非是因珠宝被人掠走,既能经营这般规模的歌舞坊定是历经过悲欢起落的过来人,小小的财产不至于让对方疯癫。”
云长诀颔首,“你说的没错,想坊主一把年纪什么事不曾经历过,怎会因珠宝被盗走而疯癫,今早天还未亮,我同师兄便来此楼调查,一进门便见劈头散发满嘴是血的坊主,问什么她都不回答,撬开她的嘴发现她的舌头被割掉了。”
第207章 【06】
“这就更奇怪了。”月醒遥望着门口提着灯盏来回散步, 似在等谁归的素年, “天姿阁发生如此骇事, 素年竟如此安稳态度, 不逃不躲不怕,这同那日她躲在门后的样子极为反差。”
云长诀低声回:“我也曾怀疑此人,可此人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姑娘, 身上亦不见一丝妖气及灵力,若说她是凶手,恐怕说不通。”
“其实我们只要等一个人回来,一切便可说的通了。”
“无花。”云长诀道。
月醒点点头。
子时初刻, 无花推开天姿阁的后门,素年闻声忙提着灯笼去迎接。两人先后走入屋内。
隐在院中的三人一并闪身入了青瓦楼内厅。
凭空冒出三个大活人, 素年被吓了一跳, 手中端的茶盏啪得掉了, 而一旁的无花倒是未显出多惊讶来,她俯身见礼,“羽公子, 道师,贵客深夜来此, 有何事?”
包裹着满头白布的明道一瘸一拐走近对方, 梗着脖子道:“你们怎么还敢住在这里?胆子不小啊。”
素年垂下头, 乖乖站在无花身后。无花则面色苦楚, 可怜兮兮道:“虽然这里的人都走了, 可是我自小在这天姿阁长大, 纵使略通歌舞声名在外,可到底是个伶人,稍有家世之人断不会娶我为妻,即便做了妾恐怕也会遭人白眼,我这不堪的身份真不晓得该去哪里。无花只得暂且落脚于此处,再另行打算。”
她提起桌上的银壶,侧眸吩咐,“ 素年,水没了,你随我去厨房打来热水为贵客泡些清茶。”
素年弱弱道了声是。两人准备离开时,月醒向前一步将其拦住,“不急,我们不渴,不劳姑娘贴心照顾了。”
无花笑得温雅,“来者是客,怎能连茶水都不能让客人饮上一杯,三位稍等,无花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