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当铺——小神话
时间:2020-02-26 09:14:59

  他在等敌国的那个妃子,他再等一场破镜重圆。尽管两人同床异梦,但她是最了解他的一个。
  她向余尘讨三日红时,异常坦荡道:“妙言此去,不过是去做皇上心中最想却最不忍心做的事,请道长成全。”
  余尘道长最后成全了她,葬送了木槿儿腹中胎儿。
  朱煜得知木槿儿小产背后的阴谋后,一面怒不可揭一面暗自里有些庆幸。
  槿儿不曾为陈帝诞下皇儿再好不过,免得终有一日将她夺回来时,她心有牵绊。
  暗地高兴归高兴,但终归害得木槿儿丢了腹中孩子,一面是自己的恩师,怒气不好撒在恩师头上,倒霉的苏妙言便承担了朱煜的一腔怒气,自此之后朱煜再没给过她任何恩宠。
  连往日落在她脸上的那道虚晃的并不属于她的深情目光也懒得再施予她。
  而这些年,她是怎样熬过来的,唯有梁宫那冰冷的宫檐阶梯知晓,她又是怎样于绝望中揣着一颗卑微的心等他归来,唯有燃烬成灰的夜灯及窗外明月知晓。
  如今,她做出如此决绝的态度,弃了生养她的国土选择同朱煜并肩而战,对方回给他的又是什么。
  嗤之以鼻,漠然置之。
  联想到这些年的境地,一时悲从中来,苏妙言鼓足勇气道出一直压抑在心头的话,“妙言心里清楚,这些年来不过是木槿儿的替身。即使这样,能陪伴在皇上身边,妙言已觉开心。皇上可以为木槿儿不顾生死,妙言也可以为皇上甘心下地狱。”
  朱煜冰冷的眸底映着两簇烛火,烛光微微跳动,为双眸染上些许暖意,垂眸,错开烛光,又恢复一贯的冷冽,“马上滚回去。”
  苏妙言在一阵悲痛中转身,绝望离去。
  两国边境这一战,持续了一个多月,战况愈发紧张。
  ——
  陈国,无忧宫内。
  沁儿在打理当年安和郡主送来的众多礼物时,发现一只装有玉翠镯的锦盒底端藏匿着一封信。
  此信是定国将军苏成远写给女儿苏妙言的一封家属。信中除了寒暄一些家常,竟还有定国将军打算投敌叛国与梁国里应外合,找寻时机将陈帝弑杀的机密之事。
  木槿儿有些慌乱,不知这封信怎会落在此锦盒中。是定国将军将信放于此盒中捎给安和郡主,而安和郡主未曾查看,就将这娘家送来的礼盒转送给她,还是这就本是梁国的反间计,想借此机会除去战功赫赫的定国将军,为梁国日后攻打陈国扫清最大障碍。
  兹事体大,木槿儿不敢断言,只将此信秘密藏好,精心打听着关于边界两国的战事情况。
  陈国连连战败的消息传遍后宫,尤其定国将军出师不利,甚至有次护驾不周险些丢了陈帝性命这一传闻传得最为凶猛。
  木槿儿再也按捺不住,日日梦中惊醒,生怕景灏出个三长两短。终于,她将那封信呈于太后。
  普惠太后辅佐两代皇帝,算是个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的政治家阴谋家。对于木槿儿呈上的信函不是没有怀疑,但事关皇帝性命,便八百里加急传召皇帝回宫商议要事。
  那头,太后的秘旨还未到边境,这头将军府已经被太后派出的皇家暗卫查了个底朝天。
  果真,在将军府的暗格中,发现定国将军苏成远与梁国皇帝朱煜的多封来信。信中皆是筹划助梁灭陈的机密大事。
  太后惊怒,以通敌叛国之罪将定国将军府查封,诛灭九族的告示贴得人尽皆知。
  甚至,一手呈出密信的木槿儿也忍不住心悸。
  景灏得了太后秘旨,返归都城,埋伏于城门口的百名暗卫将皇帝身后一脸莫名的苏成远擒于马下。
  突发此等大事,景灏来不及回宫,就去了刑部亲自参与审查苏成远投敌叛国的大案。
  经刑部审查,秘信上的字迹却是苏成远及朱煜亲笔。证据确凿,再加上苏成远的女儿已嫁予梁国朱煜为妃这一层微妙关系,这让一直信任苏将军的景灏也产生怀疑。
  尽管,苏成远死不承认通信之事。
  太后担心夜长梦多,多生枝节,再皇帝犹豫之时,果断下了懿旨,将定国将军府一百零一口全部诛杀于临安城西市口。
  此旨一下,举国震惊。定国将军府一百零一口皆缚手跪在断头台上。
  苏成远大喊冤枉。
  木槿儿思及将军府的惨案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毕竟那封密信是她亲自交给太后的。不知为何,心里诚惶难安得厉害,便立在临安城西市口的城墙上观望。
  时辰将至,行刑的危及关头,人群中走来一位两鬓略白的清瘦道士,说是与将军乃故交,容他同将军当面道别一番。
  主监斩官一听,当即愣了。
  叛国乃株连大罪,此人竟自称苏成远的故交,若是故交,不赶紧躲远点以免被牵连反而上赶着来送行,甚是诡异。
  监斩官下了监斩台走到道士身边,仔细打量对方片刻,终不敢轻下定论,刚要吩咐属下将此事报予上级,那道士嘴里飘出一股似有若无的白气,直被对方吸进心肺。
  只见监斩官双目空虚转回监斩台,竟下了准许道士同苏成远道别的命令。
  余尘道长走到苏成远面前,蹲下低声道:“苏将军一定不记得贫道,不过没关系,贫道此次来是为了告知苏将军一件事。”
  跪在刑场的苏成远一身凌冽之气,抬首,眼前是陌生道士诡笑的一张嘴脸。
  “听闻苏将军多年前曾丢过一个女儿唤作苏妙槿,苏妙槿胸口上有朵木槿花状的胎记。恰好槿妃娘娘的胸口上也有一朵木槿花。更巧,苏将军与梁国国君的密信意外落到槿妃娘娘手中,苏府叛国投敌的大罪正是槿妃娘娘一手揭发。哦,不,确切的说是你的女儿一手将你们整个将军府送上断头台。不知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将全家送上黄泉之路的滋味如何?”
  苏成远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你……你是谁……槿妃娘娘……是……是我的女……女儿?”
  “嘘。”余尘道长做个噤声手势,望一眼高高城墙楼上那道清丽的身影,“苏将军,你的女儿来为你送终了。”言罢,甩着长袖步入人群,瞬间没了踪迹。
  主斩官清醒过来,眼看时辰已到,当即仍了斩首令牌。
  一百零一把快刀整齐一致扬起来,刀锋凌冽之光刺得台下之人睁不开眼。
  立于城墙上的木槿儿不忍的别过头去。
  “槿……槿……”此乃苏成远人头落地之前,一直反复重复的字。
  手起刀落,西市口血流成河,浇灌着路边的木槿花树。
  一百零一颗脑袋落地后,眼前突然出现戏本子里所描绘的关于忠良被害含冤而死的异象,顿时整个临安城狂风肆虐大雨倾盆。
  一只血红妖冶的蝴蝶自浑浊灰暗的天空飞来,直飞向高高的城墙,飞到木槿儿眼前,最终没入她的额间。
  当血蝴蝶完全没入木槿儿额间时,木槿儿骤然睁大眼睛,像是突然陷入极其可怕的梦魇般。
  她一动不如,宛如死尸般钉在高高的城墙上。
  木槿儿醒来后,如同植物人般不吃不喝不动。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房屋中虚无一点。
  景灏以为木槿儿因看了被杀头的画面而被惊吓到。在太医诊治无一丝好转的情况下,请了一众神婆道士围着无忧宫作法。
  三日法事做下来,木槿儿依然保持着方醒来的痴呆姿势。似乎看不到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
  直到第七日,当躺在软榻上如死尸一样的木槿儿听到丫鬟道城中的木槿花一夜之间全部凋零,又一夜之间开满枝头的诡异之事后,微微转动眼皮,缓缓起身。
  沁儿哭着扑到塌前,“小姐,小姐你终于有活人的反应了,奴婢这就去请皇上,这些天可把皇帝急坏了……”
  衣角被牵住,沁儿回过头来,木槿儿松开对方的衣襟,苍白的唇微微张开。
  “我是定国将府苏成远的嫡女,三岁前,我生长在那里。父亲教习我书法,母亲为我们熬木槿花粥,将军府明堂内挂着一张金色豹皮,父亲很是喜爱,府院中种着大片木槿花树,母亲很是喜爱。我有一个乖巧的妹妹,名唤苏妙言,我们全家都很喜爱……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沁儿惊愕地捂住嘴巴。
  “将军府一百零一口,全部因我而死。“木槿儿一字一顿说完,一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锦被。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继续抽,评论显示不出来~~~MD想撞墙!
 
 
第42章 【24】
  锦被上的血迹还未干透, 普惠太后面色阴沉闯入无忧宫。
  攥在手中的一只纸鹤丢在地上, 太后厉声道:“没想到, 你这妖女竟与梁国皇帝有私情。若不是前几日皇帝请来道行高深的法师为你驱邪,宫内之人肉眼凡胎定是看不到半夜飞入你宫中的隐形纸鹤。”
  木槿儿弯身, 缓缓拾起纸鹤,展开,信笺里是梁国皇帝写给她的缠绵悱恻的相思句子,以及日后灭掉陈国一统天下定立她为后的谆谆誓言。
  “如此说来, 定国将军府的血案是你同梁国皇帝一起串通设计好的,目的是为了斩杀我陈国良将,为进一步灭陈扫清障碍。” 太后一脸威仪,一字一顿道:“万死也赎不了你犯下的滔天大罪。”
  木槿儿眼神飘渺,顿了良久, 抬眼对上太后那双浑浊而令人猜不透的眸子, “太后才是好计谋,假借槿儿之手灭掉功高震主的定国将军,其实太后早就知道苏将军同梁帝之间的书信有异,可你却并未深究,两国交战, 正是用人之际, 可太后仅凭字迹便判定苏将军叛国之罪,太后并非不安政事的糊涂之人, 唯一能解释的是你老人家早便动了清除苏将军的念头, 等的不过是一个时机。”
  普惠太后不禁对眼前的妃子刮目相看, 看不出平日里不闻窗外事的后宫闲妃能一眼看透她的心思。
  前楚灭亡后,各地藩王纷纷自立为国,梁国乃最大强国,实力远胜其他小国。陈国之所以能于一众小国中迅速崛起,最终成长为能同梁国分庭抗礼的大国,苏家三代功不可没。
  到苏成远这一代,手握兵权,门生遍布,朝中多数重臣更是同苏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怕陈国即使一统天下,景氏江山早晚易主。
  外患可怖,内忧更甚。不铲除陈国最大忧患何谈一统天下。
  这些年她远离朝政皇权,蛰伏于宝华寺,不过是掩人耳目,静观苏府异动。天赐良机,这木槿儿竟呈上苏府密信,她怎会不知苏成远含冤,此乃梁国反间之计,梁国欲铲除苏成远这一强敌,她何尝不是。
  顺水推舟,最轻松不过。
  木槿儿轻易识破此计,可见足智,当有辅君之才,可惜的是陈国的槿妃怕是心思不在陈帝身上,而是心系敌国,此乃大患。
  再有,忠良惨遭陷害灭门,这个罪名不是一国太后该背的,她眼下不动声色,将戏演全,满腔悲痛地对木槿儿道:“血口喷人,一派胡言,我陈国痛失良将,哀家比谁都心痛自责,怪只怪你这个吃里扒外联合敌国害我良将的妖女。”
  木槿儿听了,懒得辩解,太后何许人也,怎会容忍她的阴谋被旁人揭穿。事成定局,再纠问下去,无甚意义。
  她只淡淡回了句,“赐死便好。”
  啪地一掴掌狠狠落在木槿儿脸上,太后怒道:“这一巴掌是替皇帝打你,虽然皇帝并非哀家所出,皇帝也许从未当哀家是亲生母亲,但哀家却将皇帝当做半个儿子。皇帝如此待你,你却是用什么回报皇帝的。”
  木槿儿垂目不语,余光瞥见门外的木槿花打着旋被风吹远。
  “哀家已向梁国皇帝发出密函,告知他你在这深宫孤苦,万分想念他,求他亲自来临安城接你回梁国,好双宿双飞。哀家倒要看看,这个梁国皇帝待你的真心究竟有几分。”
  木槿儿身子一僵,心头一万个咆哮:煜哥哥,千万不要来……
  但太后的下一句话,直接将她的心底的祈祷扼杀。
  “据哀家的探子来报,朱煜两日前已离开梁国,目前已到我陈国境内。”
  “明日午时,临安城城门口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你最好祈祷神明,求梁国皇帝关键时刻莫犹豫退缩,好赶来陪你一起赴黄泉。” 太后言罢,由着丫鬟拖着华丽百鸟朝凤衣摆,走出无忧宫门。
  ——
  太后离开不多时,景灏面色微暗,捏着皱巴巴的信笺踏步进来。
  “太后将朱煜写给你的纸鹤信拿予朕看,你能否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平静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木槿儿只顾垂首在桌案上提笔落墨,对皇帝的话至若惘闻。
  景灏皱着眉心凑近,“听喜儿说,朕御驾亲征时你曾去给朕请安,朕不信你对朕无一丝情意,朕要你亲口告诉朕,你……”口中的话戛然而止,视线怔怔停留在羊毫笔下的娟秀字迹上。
  木槿儿依然头也未抬,对着金花笺上的墨迹轻轻吹了一下,漫不经心的语调,“皇上不认识这十个字么?”
  景灏面色略显苍白,傲然身姿蕴着一丝清冷,沉默不语。
  她拿起宣纸,深情念道:“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微微侧首,发髻左侧的羊脂白玉簪便清清楚楚落入他眼中。
  听着她口中的思念之声,看着她发髻间的思念之物。景灏没有发怒,没有质问,没有咆哮,只是静静地站在木槿儿对面,面无表情。
  痛到深处又怎样,仍是舍不掉。
  木槿儿继续拱火,轻移步子围着景灏转了一圈,语声清悦,“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这本是槿儿打算回给朱煜的信,可惜被太后发现,如今却是送不出了。”
  “木槿儿,你当真想死么。”景灏心底的怒意似乎再也压制不住,低吼道。
  他一再退让,为何她毫不知趣,哪怕偶尔怜悯一下他的深情也好。
  “不能和朱煜在一起,活着很无趣。”木槿儿抬首,对上他深邃如墨的眼眸,“尤其陪在你身边,更让我生不如死。”
  景灏的眼底燃上浓浓的愤恨之火,一手扼住她的喉咙,咬牙切齿只两个字,“很好。”
  木槿儿闭上眼睛,嘴角绽放一丝轻蔑。
  景灏喉结动了动,紧扼她喉咙的大手猛地勒紧又遽然松开,呵的一声轻笑。
  罢了。
  木槿儿怔怔立在原地,模糊的泪眼中那道远去的背影已化作小小一墨点,方喃喃道:“景灏,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彻底忘了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