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暮思忖,或许老人家说的是真的,毕竟这座山处处透着阴气,像是每一处石缝里皆透着阴寒之气,同冥界颇为相似。
再说其下小镇的名字。
坟南镇?汶南镇?
“谁改的名字?”她紧跟黑斗篷向后院走去。
“天意。”对方黯然道。
此人诡谲蹊跷,不以真面目示人,虽有活人气息但绝非纯阳之气,走在其后的秋暮面上黑纱处闪过两缕幽光,想探看这位究竟是何种东西,视线还未触及对方,平地上蓦地刮起一阵幽风,风不大却刁钻得很,吹得她整个面皮生疼,她揉揉脸,心底嘀咕,这风来得怪异,是不是这老家伙算计她?!
黑斗篷似乎能感应到她心底的咒骂,稍微侧身,手中摇晃的白灯笼随着脚步亦停顿下来,“姑娘没事吧。”
秋暮摇头,“眼睛进了沙子,无碍。”
老者继续前行,干哑着嗓音道:“此宅常莫名刮起阴风,或许是屈死的亡灵路过。”
这番话听在任何人耳里,皆是一番惊涛骇浪,秋暮在幽冥界忘川河畔遛了几百年的弯,亡灵鬼魂见多了,这话听到耳里,不会生惧,只有亲切。
不过她嘴上还是礼貌地回复一声,“哦。”
黑斗篷绕过后院的荒草小径,在一处小小的青灰色石屋前停下。
此屋无门无窗,只有屋宅的形状,老者转回身,肥大的兜帽对着秋暮缓慢低语,“欲上山顶需破开此宅,而破开此宅的玄机便在此处,我乃此宅守门人不便同姑娘进去,姑娘当心了。”
黑斗篷举袖于石屋的一面墙壁一扫,一道黑洞洞的气流旋涡便展现在眼前。
“多谢。”秋暮毫不犹豫跨进黑色旋涡,最后一只脚跨到一半时,黑纱被人拽住,“还有我。”
阿迟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眼下连扑带撞,两人成功进入石屋内,旋涡门随即消失。
屋内漆黑一片,不见任何照明之物。
秋暮瞥一眼阿迟手中千钧一发之时从黑斗篷手中顺过来的白灯笼,这人又缺又精明,关键时刻想着捎上可能用得上的物件,下手不含糊,她出声道:“你不是胆小如鼠么,怎么敢跟着冲进来。”
阿迟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模样,“我看那老头不人不鬼的,我宁可跟着你也不要守着他。”
言罢挑起灯笼,四处打探着,“无门无窗的屋子我生平还是头一次见,让我瞅瞅这里头都有啥?”
挑灯转了一圈,啥也没瞅见,四面光秃石壁,无任何装饰家具。
唯一发现西面拐角处有一处暗道,石阶一直向下延伸漆黑一片,望不见终点,秋暮夺过阿迟手中的灯笼,撩起黑纱裙摆,麻利地走下去。
阿迟站在原地纠结,“喂喂,你知道下面有什么嘛你都敢贸然下去,你留我一人怎么办,我怕黑啊女英雄真豪杰。”
“那就守在上面。”地下暗道传来幽远模糊的回声。
就这么一会,走多远了这是!
阿迟一咬牙一跺脚,弯腰追了下去。
“我说小姐姐,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胆子恁肥。”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话忒多。”
阿迟:“……”
第7章 画尸公子5
行了四十九级台阶,终于望见一扇贴满黄符刻满符篆的拱形石门。
阿迟随手揭下一张黄符,“这是什么鬼画符?”
“镇亡符。”秋暮回。
阿迟将纸抖了抖,随口问,“镇压亡灵的符叫镇亡符么?”
“没错。”
突然,阿迟停止抖纸的乐趣,瞪眼望着满是符篆的石门,“那那那这里面有有有亡灵?”
“是。”
秋暮施法破了符咒门,门上镇亡符自燃成灰烬时,两扇沉重石门自行打开。
此处是个地下暗室,阴风扑面,秋暮方走入便见无数冤魂横冲直撞,怨念亦满室游荡。
阿迟却一眼瞅见横七竖八躺在角落的尸骨。
“啊啊啊啊啊!”他鬼叫着硬扯着秋暮的黑纱,力度之大险些将秋暮的黑纱帏帽扯掉。
秋暮嫌弃地扒拉开对方,“叫什么,没见过死人啊。”
“没没没见过这么多的死人。”
秋暮在暗室角落查看横躺一地的尸体,有新死不久的,有尸身半腐的,有呈骷髅状的还有骨架发黑肢体散架者。
阿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抱怨,“大饱眼福了,什么年份的尸体都有,我只是简单的来买个媳妇儿啊,为什么会跟着你遭遇这些……”
秋暮无视对方鬼哭狼嚎,仔细辨看尸身的服饰发饰及随身兵器。
她踢阿迟一脚,示意他别在嚎丧了,“你之前说过,来汶南镇的道士法师捉妖师全都杳无音信下落不明是不是。”
阿迟委屈地揉揉被踢疼的脚腕再点点头,鼓起勇气往眼前的尸堆上瞄几眼,登时惊呆住。
道服,浮尘,僧袍,佛珠,甚至照妖镜,亡灵鞭,镇魂幡……这些显然是捉妖师父们的随身法器。
法师们果然都不在了,悄无声息地死在半山宅中暗无天日的地下暗室。
秋暮手指于面前一扫,借着冲天的怨气捕捉到一些关于死者生前的画面。
乌压压的道士法师被困于此,手中的火把忽明忽灭,众人惊恐地环望密不通风的地下暗室,地上横着几具残尸。唯一的石门散着森然阴气,稍微靠近便肝胆俱裂吐血不止,众人拼尽了全力亦寻不见其他出口,满眼绝望,黑暗处蓦地浮现一缕缕黑色烟雾,绕着满室游荡,顷刻间烟雾化作一只只通体油光黑亮的猫,碧绿的眸子散发来自地狱深处般的寒厉,一声尖锐猫叫,黑猫们亮着利牙尖爪蜂拥而上,肉皮开裂,血肉翻飞的场景时断时续,凄惨的叫喊声回荡在地下暗室的每一处角落……
“猫妖作祟?怪不得此处寻不到怨气,原来怨气亡灵都被封印在此处。”秋暮将手垂下,喃喃着。
阿迟蹲墙角抹泪花,“你又看到什么了,千万别跟我说我不禁吓,怪不得你之前说此宅有问题,好像住满了人,可是又好像探不到任何气息,那个老怪物骗咱们进来,此处无门无窗还能出得去么?”
秋暮自信道:“我能进来就能出去。”
阿迟眨眼,“那我呢?”
“不知道。”
“……”
暗室面积不小,秋暮走向最右边一处冰石垒砌的高台,高台上摆着一张最为招阴的千年槐木桌,桌上落有七星灯台。
烛火微弱,渺渺跳动。
火苗直射的方位是一个太极涪陵阵阵图,幽幽散着灵光。
秋暮晓得,此阵及其古老,数千年前战乱时代于巫蜀国内尤其盛行,此阵繁复深奥难通,懂者甚少,再后来渐渐湮没于历史长河中,她也只在幽冥当铺的古籍中了解一二。
不料却在如此荒僻的地下暗室里见到,实乃孽缘。
因此阵难破,她没多少把握。
此时她蓦地又想起白首棺材铺里寡妇所言:一旦有人在棺材铺施法作乱,小镇长家的烛台会有反应……
如此说来,这半山鬼宅乃小镇长的家宅,烛台便是这太极涪陵阵。
小镇长在追捕他们时喊过一句:追,一群废物赶紧给我追,若跑掉了老镇长会削了你们的脑袋。
除了斗篷老者,这宅子已无生人气息,既然有老虎变得小镇长为何不能有乔装打扮成老管家的老镇长呢?
小镇长都被人顶替了,老镇长很有可能也是假的。
一个能让老虎精惧怕的人恐怕不是普通人。
可惜她没能看见斗篷老者的真身,想来不是她道行太浅便是对方道行太深,处处压制于她。
她走上泛着缕缕寒气的冰石台阶,探查到七星烛台便是操控石屋的法器,烛火灭,太极涪陵阵既破,石屋亦毁,这座无门无窗的石屋不过是高人用术法造的一种幻象。
而地上躺得这些颇具修为道行的人全部死在幻像中。
可她使尽办法,都无法令烛火熄灭,看似渺小微弱的火苗仿若超出生命般坚韧,最为棘手的是,一旦对着烛火施法,头顶的太极涪陵阵里便渗出缕缕黑烟,烟雾唤作一只无实体的巨型黑猫,阿迟捡了地上的宝剑砍上去,丝毫不损,可猫爪却如利刀,**成百只五爪钩向两人扑来,她拽着阿迟险险躲过,不敢再轻举妄动。
阿迟戒备地将秋暮拽到墙角,指着烛火上空的阵图,总结道:“我们只要不碰那烛火就没事,可不灭了烛火我们也出不去,饿死渴死无聊死估计我们俩要合葬到此处了。”他幽怨地瞥一眼秋暮,“我还有一个愿望,死前让我见一见你的样子吧,好让我死得瞑目。”
秋暮直接拒绝,“不,我就喜欢看人死不瞑目。”
言罢大步走开,手掌一挥,暗室石门大敞,困在里面的怨灵纷纷夺门而出。
阿迟见秋暮早已上了通往石屋的台阶,他左手握紧方才捡的宝剑右手挑起顺来的白灯笼追上去,“上去干啥,上去也白上,石屋无门无窗,难不成等着那斗篷怪老头接咱们出去?”
秋暮不语,他又叫嚷,“那老头就想把你困死在这,可怜我上赶着陪你来送死。”
秋暮忍无可忍,回头瞪他一眼,“再说一句废话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阿迟眸光一亮,这是想到出去的方法了?他果然跟对了人,他兴高采烈追上去跟秋暮并行,“就说一句话,你缺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徒弟么?”
秋暮一挥袖子,一块膏药皮便黏在对方的嘴上。
阿迟唔唔唔不满地抗议着。
又回到来时那个毫无装饰四面秃壁的小石屋。
秋暮望着众多怨灵也跟上来,四处冲撞着,欲寻缝隙钻出去。
秋暮倏地一把抓住阿迟的衣领,“你不是人,肉体凡胎早被这些怨灵残魂生吃了。”
猛地被揪住,阿迟手中的宝剑跟灯笼同时掉到地上,他呜呜着猛摇头,又狂指自己的脖子,秋暮松开对方,一把揭下他嘴上的膏药皮。
阿迟疼得几欲淌泪,捂嘴指控,“我胡子都掉了。”
秋暮:“……”她怎么没看见他有胡子。
见对方一点都不同情他,阿迟收回夸张的表情,从脖领间取下块黑玉坠子,“这个是我祖传辟邪宝物,一般的小邪啥的进不了身。”
秋暮见那块黑玉隐隐透着灵气,却非凡品,也便不再纠结阿迟的身份。
她从腰间的玲珑乾坤袋中吸出一柄短箫,于手中优雅一转顿于唇边,凄清的箫声若虚若幻,小小的石屋内竟呈现出流光溢彩的音符,音符四面散开,穿墙而去。
秋暮放掉短箫,松一口气,声调带了明显的愉悦,“果然,这石屋困不住声音。”
阿迟虽惊叹此门吹箫绝技,但还是不解,“那又怎样?难不成我们变成音符飞出去?”
心情好了就不太抗拒同人沟通,秋暮也不太嫌对方话唠,欣然回复,“我猜摆出太极涪陵阵的人就是那个斗篷老头,我暗中试探,老怪物的道行不在我之下完全有这个布阵的本事,倘若不是他,估计布阵的人离此宅不远,既然声音能透墙而去,那么我就有办法控制布阵之人。”
“怎么控制?”阿迟一脸的惊喜好奇。
秋暮不语,继续将短箫倾到唇边,紧跟着箫声化作实体流光向四面延伸,她另一只手从头上帏帽顶端的发髻上拔下一根宝石蓝的簪子。
簪头呈微型熏炉状,熏炉握在她掌心瞬间放大几十倍,随手向半空一抛,炉盖自行掀开,秋暮手指一捻,熏炉里的一抹香灰便落在她手心。
轻轻一吹,香灰四散,飘到流光溢彩的音符里,秋暮继续奏箫,音符携着香灰透墙消失。
不消片刻,她收了短箫,将浮在半空的熏炉缩小,最后变回发簪重新别到发髻上。
阿迟看得瞠目结舌,见对方停了动作,飒然立在原地,忙问:“那灰是?”
“迷藏(zang)香灰。”
“……那是啥?”
“闻之能让人陷入昏睡的一种迷~香香灰。”
阿迟反应一会,试探性问:“把人迷晕我们就能出了这石屋?”
秋暮对半空中愤怒地来回游荡的怨灵道:“若灭不了暗室里的烛火还有一种逃生的可能,那就是布阵人死亡或陷入深度昏迷,那么对方布的阵法可破,我用迷藏香灰试一试。”
阿迟见那灰着实普通,质疑道:“靠谱么?”
话刚说完,只觉整个石屋晃了晃,继而整个空间天旋地转地摇晃,骤然乍现的一道微光随着裂开一条大口的墙壁照进来,秋暮催促着,“快走。”
两人落在半山宅后院的荒草地上仰望当空月亮。
阿迟劫后余生,心中感慨,“还是活着好呀。”
阿迟望月是感慨,秋暮望月是查看时辰,不知不觉被困石屋暗室两个时辰,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
她抽出一条黑纱绑在阿迟的胳膊上携着他飞起来,“我们要快些走,布阵人道行高深,迷藏香灰恐怕撑不了多少时间。”
阿迟虽不满意对方用的是牵驴方式,但还是压抑着情绪问一句,“那布阵人到底是不是那怪老头。”
秋暮拂开面纱前的一重云雾,“或许是,我们从石屋出来后没见那老头儿露面,但宅子里却有他的气息,估计躺在某处昏睡着。”
重重阻挠,秋暮终于落在山巅处茅屋前。
此处古木清幽,开着野花的两圈篱笆墙,一圈是绿油油的萝卜田,另一圈围着一群悠闲散步的小鸡仔。
院中两株玉兰树,中间驾一个藤条秋千,旁侧放置白石桌椅,其上放着一碟桂花糕一叠参果,一碗浮着花瓣的糖水,茅屋房檐处沾了几珠晶莹白露,门口的红灯笼幽幽亮着,木门虚掩,门内散出几寸柔和光晕,小鸡叽叽地叫声重叠着远石下的虫鸣声,俨然一副深山隐者的恬淡适意。
很难想象,冲天的阴气是从此处传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