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地上一阵赛一阵的惨叫声,秋暮一回头发现阿迟的驴子于白烟中现身,横冲直撞踢飞一排,踏着一群打手的身体飞起来,险些撞上正对着他们追魂夺命的老虎,那老虎身子蓦地一转一爪子拍过去。
驴子轻巧一转身,本扑在驴屁股上的老虎爪子将车篷拍得稀巴烂,车厢木架车轴稀里哗啦坠下高空。
地上那排打手莫名被驴踢被驴踩又毫无预兆地被砸一个个现出原形,七八只硕鼠。
驴子很争气,昂首嘶鸣,身子一跃赶超了老虎,尾巴一甩,超炫急转弯将阿迟跟秋暮驮到背上直往深山处飞去。
眼看着老虎被甩落好大一截,秋暮惊叹,“你养的驴会飞呀!”
“跟朋友借的驴子,看着很普通其实大有来头。”阿迟赞赏地拍拍驴耳朵,“默默好样的。”
咣的一声,驴子撞到凭空乍现的结界上,连人带驴三个一同坠下。
秋暮扒拉掉身上的树叶子,不远处半死不活的阿迟揉着腰好不容易站起来,“默默呀,你可真不禁夸啊。”
秋暮环视四周,阴风飒飒,黑黢黢一片,此处乃半山腰的一处山宅,门口悬两盏落着‘坟’字的白灯笼,薄软的白色灯穗随风摇晃……
宅子不小,四面被层层古木包围,整个宅子覆着结界,默默不小心撞碎了这层结界才使得他们落在此处。
头一次见着会飞的驴,也是头一次见着能把结界撞破的驴。
这驴,很硬。
秋暮瞅一眼旁边半死不活的阿迟,“还好吧。”
阿迟颤着音揉着胳膊腿,“托默默的福,还没散架。”
秋暮不再看他,向宅子里走去。
此处住了何人?为何这座半山屋宅要覆盖结界,门口的白灯笼是何缘由?为何落有坟字?家中新丧?
院内空旷,三树一古井,脚下铺了一层枯叶,夜静山深,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迟已经完全不顾在墙外吐舌头的默默,做贼一样紧跟在秋暮身后,“我说,你不觉得此处……有点瘆得慌么……门口挂的可是白白白灯笼……”
倏然,院角井口之上的辘轳蓦地转起来,枯黄的草绳突兀下坠,片刻后啪的一声像是木桶坠入井底的响动。
阿迟汗毛都奓起来,紧了紧领口,皱着脸干笑着,“呵呵呵呵……我想走。”
秋暮不理他,继续向屋门口走去。
古旧的木门有明显刀劈剑刻的痕迹,另夹杂了弯弯曲曲的深刻划痕。
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单,对称的桌椅茶具,半扇木雕屏风,墙角缩着一只慵懒的黑猫。
近处探看,桌椅纤尘不染,一盏油灯,茶是温的,此处有人居住。
阿迟仍缩着脖子左右乱瞄,秋暮撩开粗布门帘进了里屋探看,被褥整洁,一对红木空柜,不见半个人影。
阿迟扒着门框探头过来,“我说你在查什么,查出什么来没?”
秋暮摇头,走出屋门,选了院中央的位置停下,萦绕幽光的指尖于面前一扫,仔细对着山宅探看一番,顷刻,放下。
“怎样怎样,你开了天眼看出什么来没?”阿迟很有兴趣把脸凑过来问。
秋暮蹙眉,小声道:“奇怪,感觉这宅子有问题,可又查不出什么。”
“有什么问题啊?”
秋暮望着空荡的宅院,“这宅子里好像住满了人,可是又好像探不到任何气息……”
阿迟:“……你说话忒吓人。”
第5章 画尸公子3
可她说的都是实话。
秋暮迟疑着向外走,院门口一对白灯笼下,一头闪着金光的老虎扑面落地,瞬间又幻作小镇长那张可喜的圆脸。
“呦呦呦,你家的驴不赖哦,跑得挺快呦。”
阿迟赶忙躲到秋暮身后,转头对着一旁吐舌头尥蹶子的驴子呐喊,“默默默默刚才撞疼了吧,都是这只大黄猫搞得鬼,快起来让它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驴子一听立马跳起来,撒欢地冲到小镇长面前龇牙咧嘴仰天长鸣,嘶吼到一半冷不丁地给了小镇长一脚,这一脚威力不小,小镇长被踹飞三丈多远。
显然小镇长被踹急了,稳住身子掸了下腰身处蹄印留下的土,冲过来破口大骂,“好你个野驴,竟偷袭,老虎不发威当我是奶猫。”一声呼啸,变回原身,一只金光闪闪的老虎。
阿迟顺势拉住秋暮沿着门外的山路跑,半途中对着老虎屁股吼道:“那只大猫我劝你爪下留情,你若伤了这头驴子它家主人跟你急,默默的主人是谁,哈等你们打完了我告诉你啊。”喊完对秋暮挤挤眼,“这里暂时交给默默,咱们走。”
……
萍水相逢遇到这么个半傻子,一路上似乎都在跟这个莫名冒出来的人拉拉扯扯,秋暮甩开对方,向着山路上行。
头顶圆月皎洁,将黑魆的山路照得半真似幻。
冥界亦不亮堂,她早已习惯黑暗中视物,眼下不觉有多昏暗,更甚至能轻易避开山路上横躺的几只蟋蟀。
“我说小姐姐,咱们到底要去哪啊,上山顶?”阿迟和她相反,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果然是荒僻山道,石头子真多。
秋暮反问,“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对这汶南镇了解多少,来此目的。”
阿迟揉揉被硌得生疼的脚心忙追过去,“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嘛,我是来买媳妇儿的。之前啊我们村月老庙有个神棍告诉我来汶南镇可以买到貌美小娘子,我千里迢迢赶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界才发现被吭了,进这荒僻小镇竟需要有重量级的大人物推荐,推荐费就好大一笔银子,我是个穷人只好偷偷摸摸观察进镇人的言语动向,你不看见了,就这样瞎掰着混进来了。”
“那你为何赶了驴篷车,车里还要装了大蒜。”
“驴篷车是用来装媳妇的,神棍说了新娘畏光,至于那蒜,我见此处大蒜便宜,多买点回去储备过冬。”
……
秋暮晓得从这人口中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听他一通废话也不失望,继续赶路。
腰间的乾坤袋蓦地亮了亮,她抬眼看看雾气昭昭的山顶,葱茏山木间隐约可见茅屋一角,似乎垂着一盏红灯笼,散着柔而稀薄的光亮,于这迷茫黯淡的山峦中竟呈现别样的温淡之感,然而,浓郁的阴气便是从那里缓缓渗出的。
她笃定,她要寻的人就在山顶茅屋处。
“怎么又不搭理人。”阿迟见对方怔然望了前方几眼又加速赶路,忙两步追上去,“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往山上走,我们应该往山下走,赶紧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你怎么还往上走,你到底要干嘛。”
说话间,崎岖山路上莫名蔓延上层层雾气,眼前的一切越发看不真切。
“你不是来此处讨媳妇么,怎么不讨了?”秋暮毫无畏惧,走上莫名漫生雾瘴的山路,对着阿迟揶揄道。
阿迟望着来得诡异的山雾,紧紧挨到秋暮身边,摇头晃脑悔不当初,“哎,只怪我对此处了解的不够深入啊,我信了月老庙摆地摊的那个神棍的邪,说是汶南镇能买到貌若天仙的小娘子,我一时好奇就来了,我太不稳重了……先是在棺材铺见到女尸又被摔到空无一人的半山慌宅这会又莫名起了雾,你说吧这是多么邪门的一个地界吧我要知道是这样打死也不来……怎么不走了。”
未得到秋暮的回应,阿迟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顿时呆住。
须臾的功夫,白雾散尽,崎岖的山路骤然消失,眼前呈现的是半山腰处那间空无一人的大宅,门口悬的白灯笼一如既往于夜风中晃得轻飘骇然。
他向回路望望,不应该啊,两人朝着上山的小路走了好一阵了,不可能又回到原地。
再看头顶上方,一头老虎紧追一头驴,绕圈圈……
阿迟提心吊胆,努力压抑心头恐惧,挠头问:“我们不是一直向上走么,怎么可能回到半山腰呢,怎么可能回来呢?”
“我想我们即使沿着山路向下走也会回到这里。”秋暮淡淡道。
“上不行,下不行,那我们就横着走,我们偏不走山路,哪里没路我们就走哪里,不信还会回到这个鬼地方。”阿迟说着果真寻了个没有路的路走上去,并潇洒招个手,“跟着我,准没错。”
秋暮停在原地不动,没走几步阿迟就跳着脚返回,“哎呀这条路不通,全是荆棘,扎死老子了。”
秋暮腹诽:纯二傻子。
两人于白灯笼下商量一番,打算再试试,便沿着山路继续向前,期间阿迟一直再喋喋不休的说废话,一会建议秋暮摘掉面纱好让他心安一点一会又明着暗着试探对方的身份到底是哪家的捉妖师到底靠不靠谱,对此,秋暮一概不理。
沿着通往山巅的小路上行,可半个时辰后仍是绕回到空无一人的半山屋宅。
秋暮停在宅院门口凝神不动,阿迟喘着气道:“鬼打墙,咱们碰到了鬼打墙。”再望一眼当空银月,“怎么办快到子时了,子时可是凶时,山怪邪祟孤魂野鬼啥的都爱在这个时辰出来溜达,我们再找不到出路就真走不出去了。”
白色灯笼被风吹得哗啦响了几响,秋暮出声道:“若想到山顶,需破了这半山鬼宅,更甚至破不了此宅,我们哪都去不了。”
“鬼宅?啊啊啊啊……”阿迟仰天长叹,对着头顶那道忽闪来忽闪去远到快看不见的白影大喊着:“默默,先别跑了,下来陪我一会吧。”
空中那两道微弱的光,一黄一白绕来绕去不知疲惫,云中的驴子正跑得精神,几道白光闪过,引着那道黄光,不见了踪迹。
阿迟捶胸顿足,“你这个负心驴,需要你的时候跑个没影……”
这时,远远瞧见院门外的山路上亮起一盏灯火,灯火愈进,勾勒出一个弯腰驼背的灰蒙蒙的轮廓。
来人身披黑色斗篷,手中挑一盏贴着坟字的白灯笼,步路蹒跚向院门走来。
“人,还是鬼?”阿迟两股战战,越看对方的黑斗篷越是诡异,何况那宽大的兜帽将整张脸遮住,根本瞧不见五官。
最终黑斗篷路过院门口,不曾抬头望一眼站在院门口的两位,干枯的手指微微颤抖连同手中的灯火忽明忽暗,嘶哑到气若游丝的声音回荡在深深空院,“山上山,鬼南关,山下山,鬼空棺,山中山,鬼中仙,山外山,鬼不还……”
仿似一首诡秘的歌谣。
黑斗篷自顾低吟着穿过莫名起风的空院向屋门走去,佝偻的背似乎要贴到地上。
阿迟已吓得翻白眼,秋暮却在黑斗篷迈向屋门的那一刻闪身落到他身边,“老人家,且慢。”
院门口的阿迟彻底翻了白眼,作死啊!
第6章 画尸公子4
黑斗篷停住,手里的白灯笼似乎比先前更黯淡些,他并未回头,只沙哑着嗓子回,“姑娘快走吧,此处不详,不详。”
言罢,慢悠悠抬脚进屋,秋暮却不客气地跟了进去。
面对不速之客,黑斗篷仍未有任何反应,动作及缓地坐到陈年旧椅上,长而尖的皂黄色指甲拨弄着桌案上的一盏油灯。
灯火被挑得稍旺了些,他才幽幽张口,“无论姑娘为何来此地,老朽劝你尽快离开,人活着才有意思。”
秋暮大方的于黑斗篷对面坐下来,轻快的语调道:“我看老人家才有意思呢,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半山慌宅,不害怕?”
“你怎知此处只有老朽一个?”
“可是除了你,我没见到别人呀。”
“姑娘错了。”黑斗篷吃力得站起来指了指窗外,“外面地下三尺皆是我的亲人朋友。”
秋暮直接道:“死人也算?”
黑斗篷慢腾腾坐回去,“算得,算得。”
秋暮起身,迈步靠近对方,肥大的兜帽仍将对方的脸完全遮盖,再加上屋内烛火黯淡,那张脸始终隐在浓重的阴影里。
她觉得有些意思,她遮纱,他披斗,都不曾以真面目示人。
好奇心被勾上来,她欲一探对方的脸,故意将身子弯下,靠近兜帽处,轻飘飘的语调:“我想到山顶去,可绕了半天仍回到这里,请老人家指条明路。”
黑斗篷沉默良久,不答,枯坐了一会慢慢张口,“姑娘可知你所在何地?”
秋暮废了些功夫也没瞧见对方的脸,帽兜下的阴影化不开似的浓郁,“不知。”她直起身望了望桌上那盏未曾熄灭的落着‘坟’字的白灯笼,又喃喃道:“难不成这宅子的主人姓坟?”
黑斗篷摇头,“这家主人姓庄,是这汶南镇的一镇之长,可惜庄家的人全部赴了黄泉。”
全部赴了黄泉。
如此说来,那老虎精是假扮的小镇长,那些老鼠精亦是假扮庄家家丁,镇上的居民还不晓得庄家的人已全部罹难。
“你可知庄家的人是怎么死的?”未等秋暮发问,黑斗篷突然开口。
“请教了。”秋暮道。
“庄家有人去了山顶,那山顶被诅咒了,只要有一人踏足,全家人都要跟着遭殃。”
秋暮欢喜道:“那我更要去了,汶南镇还有这半山宅蛮有故事的样子,我生平最喜欢有故事的地方,我看老人家对此处十分熟悉,给晚辈指条明路晚辈不胜感激。”
黑斗篷的兜帽压得更低了,不知再思索什么。
秋暮不语,一直耐心等待对方的回答。
良久,黑斗篷起身,喟叹道:“罢了罢了,命中注定老朽该引你一段路,若想上山顶,需破了这半山荒宅,你且随我来。”
秋暮晓得这位神秘老人定知晓此处全部秘密,显然他不会那么轻易道破秘密,便捡着貌似简单的小问题提问:“老人家,整个宅子我只感应到你一个活人,不知你跟庄家有何关系,为何门口燃的灯笼上写一个坟字呢?”
黑斗篷提了桌上的白灯笼缓缓跨出门槛,难得正面回应着,“我是庄家的管家,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不过活着跟死了无甚分别。至于灯笼上的坟字,那是因为整个山是一座坟山,其下白骨累累,尸堆成山,此处原本名唤坟南山,后改名汶南山,其下小镇名唤坟南镇,后改作汶南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