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当铺——小神话
时间:2020-02-26 09:14:59

  听闻都城重镇会有寻兵守门严加排查,可汶南镇这个连地图上查都查不到的荒郊小镇对来往行人如此谨慎盘问真是新鲜。
  挎长刀的守门人个个彪悍魁梧,将镇口堵得死死的。秋暮再左右望望,来路荒僻,尘土飞扬的破土道上稀疏行着几辆马车,车身皆被厚重的黑布罩着,寻不见一个出气的窗口。
  她知此处有异,不易张扬,干脆掏出一把碎银子递给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一位小哥,“来寻人,求个方便。”
  为首的守门小哥眼前一亮,嘴一咧,豁牙就露出来,刚要接过银子却被一截金黄的袖子将手打偏。
  “小……小镇长。”豁牙哥对来者讪讪一笑,红着脸退到一边。
  秋暮凝神观察蓦地杀出来的小镇长,中年人,微胖,面目颇和善,罩金黄色外衫,金线裹袖,布料精致华美乃上好的云缎,中指套着成色极佳的玉扳指,不像是荒郊野镇的土鳖小镇长,倒像是有些阅历品味的江南富商。
  对方并没有要接秋暮手中银子的打算,警惕地望着对方,“姑娘行踪诡异又罩有黑纱,来小小汶南镇何事?”
  秋暮给的银子并不少,于这荒僻小镇足可以买下几套宅院,对方眼中不见丝毫贪恋之意,可见贿赂不通,便将银子收回,脱口道:“找人。”
  “姓谁名谁?”
  “……保密。”
  “那姑娘请回吧。”
  秋暮原地静思,眼前这副金黄色皮囊道行不高,不足为惧,可极目远眺,镇子里的某座高山隐隐散发一股阴邪之气,却非好惹之辈。临行前瞳姬又曾吩咐她灵力浅薄万事需低调,她不甘心的对着远处那座葱郁中隐着缕缕阴气的高山瞥一眼,才转身离开。
  离镇门口不过几步之遥,又一辆马车自镇子里驶出来,车夫甩着鞭子扬起一道黄尘,正心急赶路,见路中央走着个罩了一身黑纱的姑娘,怒喊着,“闪开。”
  秋暮灵巧一闪,堪堪躲过飞驰而过的马车,若是普通人多半会横尸当场。
  车夫啐了一声扬尘而去,那辆马车偏大,车厢帐篷上被粗重黑布罩得密不透风。
  里面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物件?入镇又为何要严加盘查?小小偏镇处处透着诡异。
  秋暮躲在暗处观测,又一辆黑布马车驶入镇口,马车上跳下个男子,小厮装扮,抱拳对守门人道:“宁远县安二爷荐。”言罢将紧握的左手摊开给守门人看。
  守门小哥瞥一眼便放了行。
  秋暮琢磨,难道是暗号,入这小镇需要有人推荐,手中需有什么符记令牌一类的东西。
  谨慎起见她想到先去离此处不远的宁远县找到小厮口中的安二爷,再行计划。
  方掉转身就瞅见一个满脸锅底灰身披几串大蒜的青年嚼着大蒜同她热情地打招呼,“瞅你老半天了,你是打算进去可进不去吧。”
  秋暮吓了一跳,这个人的脸快贴到她的脸了,她赶忙后退一步,嫌弃地捏了捏鼻子屏蔽大蒜味,此人如何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的,可怕的是她一点意识都没有。
  对方见被嫌弃了,随手扔了手中吃了一半的大蒜,微笑着又往前凑一步,喷着蒜味道:“要不要本公子带你进去?”
  秋暮再向后退一步,仔细观察对方,不见他身上有灵气或邪气,只一股子熏死人的大蒜味,看上去像是哪家的落魄公子,衣衫几乎烂成破布条两只鞋挂满大小窟窿,脸上虽抹了大块大块的锅底灰,头发也乱成鸡窝状但眼神澄澈,此时透着满满的热忱。
  “我叫阿迟。”青年见对方踟蹰,殷勤地做完自我介绍又忙着给自己加分,“你别看我这样,我是个好人,好人一般都穷,还有……其实我长得蛮好看的,等我洗个脸你就知道了。”
  ……
  秋暮考虑到若只身去宁远县找那个素未谋面的安二爷不一定顺利,眼下似乎有条捷径可走,想她也不是个废柴,若遇到危险大不了干一架,便点头应了。
  阿迟似乎很开心,脏手放到唇边,一声哨响,不远处跑来一辆黑篷驴车。
  那畜生撒欢地往前冲,阿迟废了好半天劲才拽住,不好意思冲她解释着,“哈哈哈哈,默默经常尥蹶子我还没调~教好见笑见笑。”摸了两把驴屁股又转头对秋暮露白牙,“姑娘捂得这么严实要不是看身形娇小还真分不出男的女的,对了,你一个姑娘家来汶南镇做什么?”
  “姑娘怎么就不能来了?”说罢,不动声色望望,寥寥行人里全是男人,真找不出一个女子来。
  阿迟瞪了瞪眼,“哇!除了会降妖除魔的女法师还真没有一个女娃娃敢来这种地方,姑娘好胆量,佩服佩服。”
  秋暮想询问些关于此地之事,但又怕一张口让对方怀疑也就缄默不语。
  两人赶着驴车停在汶南镇口,为首的豁牙小哥瞅见一身黑纱的秋暮,张口就问,“怎么又是你,小镇长吩咐了没有推荐人和通行符记,就算你赏个脑袋大的金疙瘩也不能放行,走吧走吧。”
  阿迟呲了呲大白牙一手掌扑到豁牙小哥面门三寸处,“德山县黑老爷荐,嘿,看见了吧。”
  豁牙蓦地被吓一跳,定了下神扫了一眼他手心的符记,阿迟瞬间收回了胳膊揪了把驴耳朵,“默默,咱们进。”
  “等一下等一下。”豁牙小哥拦住他,“你手心的标记有点模糊啊。”
  秋暮也快速瞥一眼,类似龟壳的一个图案,呈朱砂红。
  这王八盖子就是进镇的通关标记?!
  阿迟笑嘻嘻,“谁让黑老爷手下的人画得不用心,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去年这个时候我还来过,跟你们镇的二牛喝过酒,你记性真不好我都记得你,你却把我忘了个干净。”
  豁牙小哥疑惑地望着他脸上的锅底黑,挠挠头,“见过么?”
  “见过见过,贵人多忘事。”阿迟说着又拍了下小倔驴的屁股,驴子甩开蹄子就往前冲,硬生生冲开了一排守门大汉,其中两个还被驴子踢了两脚,捂得严实的车篷里也甩出几串大蒜。
  难道此人是来此卖大蒜的?秋暮心里嘀咕。
  阿迟趁机拽着秋暮往前冲,领头的豁牙小哥及时拽了阿迟一把,阿迟一手紧拽狂跑的小驴,另一只手指着秋暮,“我家妹子。”
  秋暮聪明的将碎银子塞到豁牙小哥手中,“方才误会,这些小哥拿去吃茶。”又掏出一把碎银子硬往人怀里堆,“那两位大哥被驴子踢伤了这些权当补偿,对了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
  豁牙小哥左右为难间,小倔驴已强行拖着阿迟,阿迟强行拖着秋暮冲了进去。
  秋暮见小哥原地掂量着银子没追上来,被驴冲散的守门卒重新站成一排,但目光全盯着豁牙哥手中的银子。
  她心存侥幸,幸好那个黄皮囊的小镇长不在,在的话,肯定不放行。
  驴子还在狂飙,阿迟龇牙咧嘴猛拽缰绳,“默默默默好啦好啦,表演很到位,不用再跑了你这个败家驴把我的大蒜都甩没啦。”
  驴子低吼几声才慢慢放缓蹄子。
  秋暮生出一点感激之心,觉得对方虽然有点二但脑袋瓜转得很快,她觑他一眼,“你手中的符记有问题吧。”
  阿迟见路上有两三行人走过,便凑到对方耳边小声说:“真有问题,我偷偷瞅过进镇人手中的标记,不同的推荐人图标也不一样,我跟踪了好几辆马车才打探到德山县黑老爷那通关的图标是个类似龟壳的东西,我只趁着车夫喝水时瞄过一眼,凭着记忆画成这样也不错了。”
  “你对这里很熟?去年来过?”秋暮躲过一只横冲直撞的大公鸡。
  阿迟摇头,“从没来过。”
  “那二牛……”
  “哪个穷乡破镇的没几个叫二牛二狗铁柱栓子之类的,瞎掰一下,准成。”
  秋暮又正眼打量他一眼,看着傻乎乎的还真能忽悠。
  沿路而行,日趋繁华。
  两人行到镇中心已接近黄昏,镇虽小但商铺鳞次栉比,街角巷尾有不少卖吃食胭脂的小摊。
  秋暮留心观察,镇上居民普遍精神不济,少见生龙活虎满面红光者,无论是老者还是年轻人皆一副没睡好的状态。
  唯有街头乱跑的几个小乞丐虽然枯瘦,但精神饱满,握着木枝弹弓嬉戏打闹着。
  另外这镇上的屋舍有些奇怪,好多人家窗户虽然是敞开的,但窗沿上卷了一团团灰色或黑色的粗布,像是用来遮挡阳光之用,再往前行几步,果然见到窗门禁合,黑布封门窗的几间宅子。
  她想询问一下身边这位东瞅西晃不知道在高兴啥的阿迟,又怕打草惊蛇,只好斟酌地小声问:“你来此是贩卖大蒜的?还有你知道那门窗上的黑布……”
  “住店么?”阿迟一心瞅着红尘小镇的热闹,似乎没注意到对方嘀咕什么,突然勒住驴子转头对她说。
  “啊?”
  “我是问你需要住店么?”他抬手指了指眼前挂着福星二字的客栈招牌,“天快黑了,我得住店,你需要住店么?”
  秋暮呆了一下,点头嗯。
  除了莫名冒出来的阿迟,她不认识任何人,或许旁敲侧推能从此人身上打听到什么。
  甫一进店门,一位枯瘦老头迎上来招呼,阿迟嘟囔着他是穷人掏出几个铜子点名要两间便宜的客房。
  秋暮掏出两块碎银子,钦点了两间上房。
  阿迟一点不见外,乐呵呵地跟着老掌柜上了二楼,连声说好人有好报,刚给她行了个方便福报就来了。
  说是上房,也不过是收拾比较干净整洁的小套房,阿迟去了隔壁,秋暮进屋关门第一时间支开了南窗。
  此处视线颇佳,街道景致尽收眼底。食贩灶火间腾起的缕缕烟雾被微风吹斜,糯米桂花枣糕的香气亦时不时飘进窗来,远处挂在枣枝头的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街上渐次起了灯火。
  灵气凝聚指尖于眼前一扫,见到大街小巷房屋院舍或轻或重荡着缕缕阴气。
  另她奇怪的是只有阴气,不见怨气或杀气。
  一般的阴邪之地阴气与怨气杀气相辅相成,比如若有邪祟出没必伴有死伤之患,哪怕道行再差劲的精怪杀不死人总会吸人些精气元神,人无故患病必然生出怨气。
  可此地阴气颇重,竟无怨念杀气蔓生,何由?
  腰间的玲珑乾坤袋闪了一闪,她知是上古画卷起了反应,离所寻之人越近,上古画卷反应越强。
  画卷之上画着她欲寻之人。
  自灵袋里掏出画轴刚要展开,咚咚地敲门声响起。
  “那个姑娘,请你吃饭,赏脸不?”
  是阿迟的声音,她将画轴重又放回乾坤袋,开门走出去。
  ——
  一楼,阿迟已选好了靠窗的位置,也早已吩咐店家将最好的饭菜端上来。
  对方请他住上房,他怎么也要表示一下诚意。
  店里生意一般,零星坐着几桌客人谈笑吃喝。
  顶着一双沉重黑眼圈的店小二端了饭菜上来,面上虽显疲惫但笑容不失亲切,“二位贵客慢用,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召唤小的。”
  “好的好的。”阿迟笑嘻嘻回应,小二走后阿迟递给秋暮一双筷子,“听住店打尖的客人说这家的饭食味道不错,趁热吃。”
  秋暮缓缓接过筷子盯着对方看,他总算把身上的几挂大蒜摘了,凌乱的头发也稍微打点了下,但……
  “你房间里没有水么?为何不洗脸。”她问。
  如果说他满脸的锅底灰是为了糊弄汶南镇的守门人,此时已通关,完全没必要顶着满脸黑,况且她注意到一个细节,阿迟的脸虽是黑的,但双手已洗得干干净净,骨指修长,细瓷般的肤泽,手上不见一丝茧子,绝对不是贫苦人家的公子。
  阿迟欠身往秋暮面前探了探,他摸摸脸蛋,压低声音,“实话告诉你吧,我肌肤长得太好了,白白嫩嫩细细滑滑,姑娘见了都要多瞅几眼,我这个人生性腼腆,会不好意思的。”
  秋暮:“……”看对方态度貌似说的是实话,可他生性腼腆么?她没看出来。
  因秋暮罩着黑纱,阿迟看不到她的表情,说完后又大大咧咧坐回去吃菜,顺便给她夹了几箸青豆芽放到小碟子里,“我说,都不晓得怎么称呼你,见你不爱说话我也没好意思问,你不把面纱摘掉么?否则怎么吃饭啊?”
  秋暮静默片刻,“所以,你请我吃饭是为了要看我的脸。”
  阿迟放掉筷子咽下口中菜,“一半一半吧,你我本天各一方然相逢即是缘,如今在这异乡小镇你请我住店我请你吃菜礼尚往来,另外我还真想知道姑娘长啥样,依我看是个美人。”
  秋暮一丁点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稍微把脸撇到别处,离得不远的一桌正热闹。
  一位面相玲珑俏皮的小姑娘正给紧挨着她坐的一位丑陋汉子夹菜,桌面上每道菜都夹了一遍,那汉子面前的菜碟堆得冒尖,小姑娘撒娇道:“相公多吃点,你都瘦了。”
  被喊相公的那位汉子眼神发直地望着小姑娘看,眼里尽是对美色的贪恋和轻薄猥琐,他有些激动地捧起对方的脸,“阿香,我吃,我让阿香娘子喂我吃。”
  阿香极其配合,真的细细夹了饭菜一口口喂进对方的嘴里。
  不似虚与委蛇,倒真像爱极了相公的小妻子那般甘之如饴。
  被称作阿香的小娘子极美,可她那相公的形貌同她完全不搭,虽不胖,但身材短粗,正宗猪腰子脸配一口黄牙,粗鄙不堪毫无气质可言。
  秋暮沉思,好一副看图说话,上好的白菜被猪拱了。
  阿迟拿手在她面纱前晃了晃,“你都看半天了,菜都凉了真不吃啊。”
  秋暮这才回神,她并不理会对面的阿迟,又把头转向窗外。
  街上行人穿梭,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远天亮有几盏信灯,最炽人间烟火。
  对街是个面摊,伙计忙着煮面,氤氲了雾气的客桌旁只坐了一男一女,女的低头吃面,男的眉目浅笑盯着对方看,像是热恋中的一对小情侣。
  路过个捏面人的大伯被当街拦下,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头付了钱接过商贩大伯手中的面人笑嘻嘻地递给紧跟着他的花衣姑娘。
  那姑娘笑得极开心,头上的旧步摇微微晃着,两人相拥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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