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肥爷暗中收到秋暮的眼神后,终于克制住了表演欲,一挥爪子,“四小只滚吧。”
三只魔犬转头离开,领头的那只不动声色皱了皱鼻头,冷不丁地喷出一股黑烟,十步之外的肥爷哎呦一声被对方的喷嚏喷了跟头。
掉转头的三只魔犬回身一瞅,连同打喷嚏的魔犬瞪眼呲牙,越发狰狞起来。
如此这般连个喷嚏都受不住的羸弱神兽,四狗知后觉上当了,迅猛地扑向肥爷……
秋暮眼疾手快,鞭子一卷将肥爷卷到半空,她飞身而起捞住肥爷御风闪行。
身后四魔犬狂吠而追,眼看要叼住秋暮的衣角,逼到绝路上的秋暮只得使出杀手锏,自戕放血。
匕首划上手掌的一刻,身后传出砰地一声。
四只魔犬被凭空乍现的一道玄光结界弹出几丈远。
渺渺江水之上悬空而现一道身影,淡青的袍子,无一丝装饰,像是自某个清秋的天空一角裁下来一般,衬得雾蒙蒙的江水都生动起来。
秋暮握刀的手有点抖,刚才她内心深处是怎么呼唤的!
千诀神尊,倘若你及时出现将我从狗嘴里抢下来我便相信你对我的关心是发自内心,并非阴谋。
大神果然是大神,无需上香祷告,她心里一呐喊,神尊便能感应到。
江面雾气大,她直冲青袍飞过去,余光瞥见底下的四魔犬俯耳贴地,一个比一个抖。
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传来,“你们主人在何处?谁准你们擅离魔宫。”
为首的魔犬颤着音回复,“禀魔尊,是魔将带我们来的人间……”
“你这畜生可有资格同本尊讲话。”那青袍掌心腾出一团红火欲劈向魔犬。
河岸蓦地卷出个黑影,正是魔将之首,快速拱手跪地道:“魔尊开恩,是卑职管束不当才让这四个畜生冲撞了尊驾,卑职一定好生惩罚这四头畜生。”
青袍掌心的火光未收,眯眼道:“谁准你们擅离魔界?”
“是……魔界长老,四位长老道上古神器一一现世,要我等暗中追查。”
“滚。”青袍甩下掌心红火。
被击中心口的魔将吐出一口血便领着四魔犬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危机解除了,秋暮越发迷茫。
方才隔着袅袅水雾未看清,以为是神尊前来救美,不成想是……
“小郎中……”肥爷先一步扑到青袍身上,“小郎中我好想你啊,总想去青庐药堂看看你去,可老大不许。”
“好像又胖了点。”青色水袖掂了掂肥爷。
“哪有,最近都瘦了,对了,刚才听四狗和黑怪物喊你魔尊?他们为何喊你魔尊呢?你不是开药堂的郎中么?”肥爷扒拉着对方的耳朵问。
“谁规定开了药堂就不准当魔尊了,又是谁规定魔尊就不能开药堂了?”
“啊啊啊啊!难道小郎中就是传说中的魔尊浮楼!!!”肥爷激动地拿爪子捂嘴。
浮楼笑笑,“看你咋咋呼呼的,可没你家主人淡定。”
一旁的秋暮:我并非淡定,我只是傻了!
去他妈的小郎中和土地公,这货贼能装啊。
抬眼,正是听月茶楼。秋暮的目的地。
但目前并非她自愿来的,是浮楼强行带来了。
“来这做什么?”秋暮问得小心翼翼,这里可是三生最长出没的地界,该不是这擅伪装的魔界大佬又再打三生的主意吧。
浮楼抓上秋暮的手腕,唇角露出倆个浅浅的小梨涡,“听月楼的小笼包十分美味,我来带你尝尝。”
第81章 【03】
巳时二刻, 听月楼客人稀疏, 只边边角角坐着几个磕瓜子闲聊的小生。
听月茶楼正中央是个高阔的讲台,其后幕布绘着浮云罗雀, 江水荒亭的墨画,颇显旷达野趣。
墙角的几位小生时不时朝正中央的台子上望一望, 似乎再等待说书人。
“三生先生好些日子没来了,怎么回事。”
“不晓得,我偷偷问了掌柜, 掌柜也不晓得。”
“听月楼没了三生的故事少了好些趣味, 眼下唯剩小笼包招揽回头客了。”
“包子日日吃会吃腻, 可三生的故事永远听不烦,他口中的故事各有千秋绝无雷同, 那些个故事生动鲜活像是他亲眼见证过似得,一日不听三生的故事,总感觉少了什么。”
浮楼无视他人闲聊, 选了个临窗的位置随意坐下, 并吩咐小二给肥爷另开一张小饭桌, 点了一桌全鸡宴。
他指尖闲闲敲着桌面,“听到了吧,三生不在, 你又扑空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三生。”对面的秋暮如坐针毡。
浮楼给对方倒了杯茶,“三生告诉我的。”
秋暮眼睛一瞪, “你把三生绑架了?”
浮楼幽幽品着盏中茶, “我哪有那么闲去绑架一块石头, 是三生跑去找我诉苦亲口告诉我的。”
“等等。”秋暮满腹疑问,“三生找你诉苦?听起来你们两个关系匪浅。”
“不熟。不过一面之缘,哦,就是我逼他往石身上刻下咱俩名字的那回,之后再无交集,他突然来找我,我也很意外啊。”
秋暮:正好,自己办的缺德事认就好,这魔虽行为癫狂但还算敞亮,她问:“第一,你为何强迫三生在三生石上刻下你和我的名字;第二,三生为何躲我?”
浮楼端着茶盏,一派清风明月,“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么,刚认识不久便一同经历了生死,不该刻在三生石上纪念一番么,至于三生为何躲你,自然是嫌你烦咯。”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秋暮窝火,她跟三生什么交情她心里明白,三生嫌她烦会当面说出来,才不会跑去找个魔头吐槽。更有,亏他身为魔界尊者居然乔装成小郎中耍得她团团转,还骗她偷了无虚的荷叶给他治毒。他当然不会中了连同他说话都不够格的属下的狗的毒。
“那荷叶你究竟是用来作甚?”
“吃啊!用来蒸荷叶饭最美味不过。”
秋暮气得捏茶盏,“鬼才信你。”
浮楼笑笑,“脾气还是这么不好。”
小二陆续上了全鸡宴,一旁的小饭桌上肥爷已塞得满嘴流油。左爪握一只盐煮鸡腿含糊自语,“这个是小郎中,干干净净小清新。”右爪抓起一整只烧鸡,“这个是浮楼,威武霸气重头菜。”左咬一口盐煮鸡腿,右啃一口烧鸡,“本来很难选的,这下好了,全归老大,再也不用替老大发愁了。”
……秋暮听得直想拿杯子砸过去。
转回头瞅见浮楼眸光清浅温淡,正盯着她看。
秋暮打死也想不到传说中的魔尊是这副皮囊,娴静如姣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唇角荡着小梨涡,她都没有……这样的魔尊真能镇得住场?
秋暮有些怀疑人生,她起身提溜起埋头啃鸡腿的肥爷一步十丈往门口闪去。
已在茶楼跟浮楼耗了不少时辰,饭点渐近,这么一会听月楼门口进进出出着不少客人,唯独秋暮走不出去,明明已跨出门槛,脚尖一着地,眼前又是讲台之上绘着浮云罗雀江水荒亭的柔纱幕布。
如此,折腾三个来回。
秋暮放弃。
拎着肥爷走回浮楼对面,一屁股坐下,“你赢了。”
果然,魔不可貌相,长相和能耐不一定成正比。
刚好小二端上来一屉小笼包,浮楼不急不缓掀开篾盖,袅袅蒸汽散开,他满目欣赏,望着蒸笼里玲珑白嫩的小包子,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道:“无论你跑去哪里,我终有办法让你乖乖回来。今日如此,日后也一样。”
秋暮心里一哆嗦,这魔尊神情语调轻柔,话乍听起来似乎并没多大问题,可不能咂摸,细思极恐。
对付这种人,态度不能太强硬,因自身能耐摆着那,硬不过人家,说不定还会惹恼了对方。
也不能表现的太过聪明,这样只会让对方防备心更强,以至自己关键时刻施展不开。
更不能太听话乖巧唯唯诺诺,之前在新安城,两人相处过,她那小暴脾气一早暴露了,这会装傻白甜且不说对方是否起疑,一味胆怯者更没有同对方谈条件的资格筹码,对自己更不利。
秋暮思忖,只能时而聪明,时而糊涂,时而柔弱时而强悍,让对方抓不准她的性子。
于是她中风似得端起桌上已半凉的茶,僵笑着说:“魔尊的话虽不大中听,可声音是真好听啊。”
“好听呀,那我多说几句给你听。”浮楼给秋暮杯中添着新茶,垂眸间密睫落下一层暗影,“这听月楼环水而建,别致高雅,冬暖夏凉,以私房小笼包闻名遐迩,又因三生口中鲜活动人离奇缠绵的情爱故事引来大批客人,经久不衰。”
秋暮抚额,她哪里有心思听魔尊大人亲自为她介绍听月楼的地貌特色,眼睛偷瞄着可行的逃脱路线。
“不过小笼包和三生的故事并非听月楼最大的特色,此楼一年四季不见蚊子,你可知为何?”浮楼认真地望着她。
秋暮假装很在意的咦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这里的大掌柜是个壁虎精。”
“……呵呵呵呵原来如此,咦?我好像看见了一只蚊子。”这次秋暮连肥爷都来不及拎,直接飞身扑向离得最近的一扇窗户。
那窗户本来是敞开的,她撞过去的一瞬,莫名阖上且漫出一层透明结界,她哎呦一声摔到地上。
店里的客人听到动静皆望过来。
小二端着食案走过来,“姑娘,好好的干嘛撞窗户,撞坏了窗户你得赔,你撞坏了店里不赔的。”说完端着菜走了。
店里的客人一阵哄笑,两三议论着。
“是不是这姑娘见不到三生害了相思病啊。”
“最近因三生吃不下睡不着不惜自残的姑娘真不少啊。”
……秋暮捂着额头坐回原处,浮楼微微摇头,伸手抚了抚对方额头上新撞出来的红包,“我方才说什么来着,跑了还得回来,省省力气吧。”
秋暮一巴掌拍到桌上,最后憋青了脸笑道:“其实我想逃是因为我没带银子。”
“我请客啊。”
……
桌上,那屉小笼包散着袅袅余烟,秋暮觉得自己的头顶快要冒了青烟。
她深刻体会了那句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跟你翻脸了的真谛。
肥爷还在兢兢业业啃鸡腿,见老大撞窗户只淡淡瞅了两眼。
目前不是它献殷勤的时候,它想,机会要多留给小郎中,不,魔尊。
浮楼执筷夹了个玲珑剔透的小笼包放到秋暮面前的碟子里,好心提示着,“趁热吃,若凉了味道会变差。”
包子卖相极佳,不过是什么馅的,秋暮怀疑,只看不吃。
浮楼淡笑,自蒸笼里又夹出一只小笼包十分优雅地置于唇边,轻咬一口,略点头表示赞美。
他咽下一口包子,放掉竹筷,看向秋暮,“你看起来有些紧张。”
秋暮打喉咙里挤出一串冷笑,“当然紧张了,我何德何能让魔尊大人破费请我吃包子啊。”
“夫妻之间客气了。”
“……可是我们好像并未成亲,我也好像从未答应这门亲事。”
“早晚都要成亲的,你答不答应都得答应。”浮楼笑容和煦。
秋暮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这魔尊心理何其扭曲啊,明明是干威胁人强迫人的勾当,面上却是一副温婉礼貌的端正君子相。
浮楼瞥一眼秋暮碟子里的包子,“看来倘若我不亲手喂你,你是不会吃了。”说着打蒸笼里又夹了一只小笼包堪堪递到秋暮唇边,“乖,张嘴。”
秋暮不敢张,浑身发僵,一旁的肥爷实在看不下去,握着油腻的鸡腿小跑到秋暮的脚边,小声劝着,“有魔尊投喂是一件荣幸又幸福的事,张嘴啊老大,啊!”
秋暮一脚把肥爷踢到一边。
这蠢货真的不是浮楼派来卧底的?!
浮楼又将包子贴近秋暮唇边,“还记得在青庐药堂时你对我投怀送抱,怎么这会害羞了?”
投怀送抱?!还不是对方耍阴招,这是**裸的威胁啊,她自己不张嘴,他会暗中操控让她张嘴,如当初在青庐药堂那般。
秋暮识时务的把嘴张开,包子被塞进一半,她不敢嚼。
浮楼却不再逼她,而是又抬手夹了个包子送到自个嘴里,咽下后,意犹未尽道:“虽然这里的大掌柜是只壁虎精,但人家正正经经做生意,内馅干净得很,芙蓉莲子,并非你想的乱七八糟的馅。”
秋暮赶忙吐出来,“我忌素,我吃荤。”
浮楼一招店小二,“将你们这所有荤馅包子各上一笼。”
“魔……魔尊大人……”秋暮琢磨这邪恶变态擅伪装的魔尊不会是要整她吧,不将所有荤馅包子吃完就不会饶她。
“这称呼听着见外得很,我不喜欢,你可直接唤我名字。”
“不敢不敢,大人您是前辈的前辈的祖宗的前辈,道行又深不可测,我绝对不敢不敬。”
前辈的前辈的祖宗的前辈,浮楼一咂摸,这是嫌他岁数大?!
面对秋暮委婉的讽刺,他毫无在意,只道:“哦,还有两个称呼,你从中选一个,夫君,或者小心肝。”
“浮楼我跟你讲啊,你对我的真情实意我已感觉到了,真乃我祖上十八代积攒的福气啊,可是你敢不敢对我讲真话,你扮成小郎中接近我的目的究竟为何?还有三生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秋暮道。
浮楼一愣,继而笑道:“我藏一块石头做什么,不能吃不能睡的,他或许是一时想不开跟自己较劲寻了个地方安静几日,过不了多久他自会出现的,你担心人家还不如多了解了解我,其实我这个人很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