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陌轻尘又访,依然取走可怜兮兮的一粒药丸,然后跟池边洗药根晒药草叶子的少年郎聊上一会。
除了给少年郎讲嶓冢山灵兽们的趣事她还会顺便磨叨好一会月神的各种不好。
比如,说月神抠门,舍不得给宫里下人们更换衣裳,每次都见少年郎穿着粗麻长衫,硕大的庭院只有他一人打理,是要累死下人。
比如,说月神不爱惜花草树木,打她的嶓冢山走一趟,踏死了不少名贵花草,还摘了他一麻袋梨雾果。
比如,说月神性子浮夸,擅装,没事便拿个破笛子吹吹吹,看什么不顺眼便将什么吹晕。
少年郎一声不吭,不敢插嘴,只默默听着。
陌轻尘拿手给对方擦了擦脸上的污迹,“为何每次见你都脏兮兮的,也不好好洗把脸。”
少年郎摸摸脸蛋,“整天干粗活,洗干净了一会也会变脏。”
“不要因为懒或者丑就不洗脸。”陌轻尘又给对方擦着面上污迹,半张脸被擦净后,“呀,这不生得挺好看的嘛,施些胭脂怕是要比仙子还要美。”
少年郎:“其实是怕你嫉妒我美貌才故意弄脏脸的,嘻嘻。”
“得意什么,你这张脸哪个姑娘愿意嫁你,女人呀不喜欢比自己还好看的相公。”
这话气得少年郎多往自个脸上糊了一层泥。
陌轻尘一连到月神宫偷盗了两月有余,终于逐一唤醒了嶓冢山昏迷的灵兽们,唯剩一头火麒麟。
这日,陌轻尘取了药后,向少年郎道别,偷盗生涯就此结束,她可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要少年郎好自珍重,平日里能偷懒便偷懒,少给月神干点活。
这次,少年郎终于洗净了脸,有些失落道:“以后真不会再来偷药了?”
“不来了,灵兽们都醒了,最后这颗是给小麒麟的。”
“那就好。”少年郎掰着手指头算,“你一共盗取月神宫神药十八粒,按月神宫的规矩,该遭十八次天雷,看你这小身子骨。”他摇摇头,“会死得连渣子都没有。”
“你不说,谁知道,放心给你找媳妇的事我一直记得,说话算话。”
少年郎哈哈笑了几声,门外迅速飞来一排将士,拱手道:“月神大人有何吩咐。”
“将这屡次来月神宫行窃的贼人拿下。”
陌轻尘被仙绫捆起来后才明白少年郎便是月神本尊。
她彻底被算计了。
“拉去抗天雷吧。”月神摆摆手。
“等一下。”陌轻尘喊道:“我不过一地界小小灵女,十八道天雷会要了我命的,轻尘知错了,求月神大神网开一面,我做牛做马报答月神大人。”
月神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说:“看在你整日说我坏话的份上我便再给你一个选择,你一地界小小灵女偷盗上神宫之物罪名不轻,若你以身相许把自个儿抵给我,那十八道天雷便算了吧,还有背后你诋毁我的那些我全当忘了吧。”
陌轻尘呆若木鸡。
月神眯眼,露出危险之色,“怎么,本神给你台阶你竟然不下,惹恼了本神,你那些宝贝灵兽们可以陪你一起扛雷了,说,究竟答不答应。”
陌轻尘欲哭无泪,最终点点头,“……嗯。”
自此以后,月神大人便缠上了陌轻尘,灵女去哪儿他必跟着,月神宫嶓冢山两头跑,混吃混喝欺负灵兽,恣意潇洒。
一日,打嶓冢山的竹屋里睡饱了午觉,月神揣了本上古历法去找陌轻尘,“我勾的这几个日子都是吉时吉日,你看哪个顺眼,咱们把亲成了,省的你满山的灵兽看我不顺眼。”
陌轻尘羞红了脸,跑出屋去。
月神原地偷笑,我媳妇真可爱。
返回月神宫后,众位上神已再大殿静候多时。
身挂无相笔的长渊上神先一步道:“你同那灵女纠缠,鲛族已然晓得,派了族人质问此事,月神,你位至上神又一早同鲛族订了婚约怎可不守承诺另娶她人。”
月神不悦,“同鲛族的婚约还不是你们给定的。”
迷离上神站出来道:“我们众位上神的画像一并送去鲛族,那女王偏偏选中了你,如今鲛族为地界之首,族人野心颇大,欲称霸地界,你同鲛人族的婚约干系万千生灵之福祸,是敌是友全在你一念之间。”
月神静默许久,侧身问向始终不发言的千诀,“你觉得呢?”
千诀:“我不懂情爱,但晓得你弃鲛族而择灵女乃错事,上神有安天下护众生之责任,情爱不过小爱,可弃。”
月神冷笑一声,“你未曾体会过情爱,怎会懂。十日后,请众位上神来月神宫喝我跟陌轻尘的喜酒。”言罢甩了袖子走出殿门。
众神失望散去,唯剩千诀。
晒满草药的池子旁,月神独自喝闷酒。
千诀将一葫芦酒递过去,“我亲手酿的桃花归。”
月神接过,喝得半醉,“你从不沾酒,却酿的一手好酒,真乃奇事。”
千诀望着当空皓月星辰,“陌轻尘身份不详,你可知她唯有一魂一魄,正常人乃三魂七魄,哪怕是神仙若丢了一魂一魄便会痴傻,而她少了二魂六魄却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你乃上神,她接近你是否另有计划,众神难安。”
月神将空了的葫芦丢到池边,“我累了。”便往寝殿方向走。
“上神的命格不能被占卜,无知福祸生死。众神中独你性子不羁,平日里又多恋红尘之气,最亦沾染天劫,只怕你再一意孤行将引大祸。”
千诀的话传入月神耳里,他虽微顿了脚步,终是不回头的走了。
大婚那日,月神宫无一人前来贺喜。
硕大的月神宫虽处处喜烛红绸,纱帐如烟,却也处处凄清落寞。
派去嶓冢山迎亲的花轿抬回的是只剩下一口气的陌轻尘。
鲜红嫁衣每一寸皆被鲜血浸湿,月神渡神力给她,无济于事。
众上神之手笔,狠厉决绝,断不会留给他施救的希望。
陌轻尘始终躺在他怀中微笑,无一丝怨念,竟一副幸福而满足的模样,她道:“我有个秘密告诉你,其实我胆子一点都不小,是我先看上了你,嶓冢山上那些被你笛音催眠的灵兽我是能唤醒的,我故意来月神宫盗药实则是来看你,我乃地界小小灵女是不能同高高在上的月神大人有所牵扯的,我唯有想到这个法子。”
她想起去年此时的那个午后,阳光温而不燥,一道银白月光落入嶓冢山。
她躲在暗处望见一位俊美少年郎踏山花而行,至溪边净手。
银色长发温柔垂地,映入溪水,潋滟绝色,连水中的鱼儿皆游了过去。
胆大的灵兽闻息靠近,银发少年郎奏响长笛,乐声漫了整座嶓冢山,凡是靠近的灵兽皆被催眠,她躲在暗处不敢打扰。
陌轻尘轻声道:“邻水照影,长笛一曲,摄我心魂。纵然唯有一魂一魄也被你迷了去……轻尘此生不悔。”
陌轻尘化成烟雾消散,月神的手中徒留一件血嫁衣。
他捧着血衣喃喃道:“其实是我先看上了你,嶓冢山一游,不过引你入局。”
第84章 【06】
魔宫。
万魔殿。
浮楼半躺在錾刻着双头螣蛇的石椅上, 十分悠闲, 脚边卧着安安静静放闪电的雪白狮子。
面前浮着一片荷叶,叶子里头的秋暮已从上古梦境里走出, 她望向四周,身后是云中桃树及无神殿, 低头,脚下是漂浮的云朵。
那方才突然看到的那些是什么?
她揉揉眉心, 一脸不解地继续走往偏殿。
殿下的四位长老见了荷叶中的景象,一并惊喜跪地。无镜长老道:“魔尊竟得了无虚幻境天池里的荷叶,这样一来神界的一切便不再是秘密, 魔界能随时监视千诀的一举一动。”
浮楼懒懒一挥手,荷叶收入掌心, 把玩着,“那丫头已入了上古之境,便是踏上通往上古的旧路,记忆终会被被唤醒, 千诀倒霉的日子就越来越近。”他往荷叶上吹了口气,语气轻蔑, “情爱乃小爱,可弃, 我倒要看看千诀是否如他说的那般无情无爱无欲无泪。”
无镜长老有些忧心问:“可是, 传说千诀神尊从未有过眼泪, 小小一个当铺打杂的能逼出神尊的眼泪?”
“没人比我更了解千诀, 那尊神并非无情, 却总逼着自己无情,这样憋着早晚出问题。”说完,将荷叶盖到脸上,呼吸渐匀。
四长老看这形势不敢再打扰,默默行了礼,退身万魔大殿。
“等一下。”长老们即将跨出门槛时被浮楼喊住。
“无镜啊,方才你说什么,小小一个当铺打杂的?本尊听着怎么那么刺耳。”荷叶下继续发出懒散的声音,“那小打杂的日后可是魔界的尊后你们的主子,那丫头记仇。今日你说的话我会转给她听,日后她要揍你,别来求本尊。”
无镜忙跪地,“属下记住了,再不会对未来魔后不敬。”
浮楼摆摆手,示意对方赶紧滚。
第85章 【07】
秋暮抱着肥爷领着两仙终于到达悬空寺。
此处是个郁郁峡谷, 不时有翠羽鸟自山林间惊起, 飞向云深不知处。脚边溪流潺潺,清可见底, 鱼虾嬉闹成群。岸上铺了层被冲刷光洁圆润的小石子,溪边矗立一块暗色大石, 上刻“悬空谷”三字,谷口一侧是一间围着栅栏的小木屋, 略显单薄。
抬眸远望,山峦间偶尔飘出焚香缕缕, 将整个悬空谷罩得肃穆幽静,淡泊深远。
古未迟一落地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一闻到檀香我就喷个不停,过敏。”
白摩掏出瓶薄荷清凉油递给对方,“试试这个。”
古未迟迫不及待掀了瓶塞闻了闻,深呼一口气,“果然还是老白对我好, 知道我对檀香过敏随身带着薄荷清凉油给我。”
白摩见对方缓解不少,不再理他。望一眼深山幽景后,向秋暮问道:“这次当铺的契约者在悬空寺?”
肥爷一早见了上古画卷上的人影,抢先道:“是呀是呀,是个和尚, 很帅的一个和尚。”
白摩眉头微皱, 不再言语, 古未迟吸溜着鼻子说:“这年头连和尚都想不开, 即使遁入空门还是栽到你们黑当铺手里啊。”
秋暮沿山道石阶上行,“呵,真是为难你每次都要护着我这个黑当铺的人。”
“所以,我跟老白很可怜的,你以后对我们态度好一点,最好吃完饭就去主动买单,别每次都蹭饭,显得小气家家的。”古未迟手不离瓶的跟上。
秋暮白眼一翻,“谁吃得多谁买单,我们一早说好了。”
“这么说,每次都得肥爷买,肥爷是你的宠,你是不是该付钱。”
“不,我是我,它是它,你要稀罕你拎去养啊,我不介意。”
“这可是你说的,若下去再不主动买单,我就用着胖子做抵押了,啥时候还钱啥时候还货。”古未迟方说完感觉裤脚一阵湿热,回头一瞅,肥爷正冲他滋尿。
古未迟顿时火冒三丈,弯身去抓肥爷,肥爷早有准备,机敏地跃到白摩的肩膀上死死抓住,“谁让你说我吃的多,还怂恿我老大始乱终弃,这样没口德,莫非忘了自己上仙的身份,我滋醒你,我是为你好。”
“说你吃的多是陈述事实,不顺耳你可以少吃点,但是……你不能拿尿滋我。不妨告诉你这胖子,你触了老子的逆鳞,今个我不把你剥了皮做毛毯明个我让白摩改姓黑。”
由于白摩护着,古未迟转了好几个圈也没逮到肥爷,气得甩袍子跳脚,“老白,还是不是一起睡过的兄弟了。”
白摩抬手摸了摸躲他后肩的肥爷,“我认为肥爷的言行可圈可点,滋醒你,别忘了自己仙人的身份。”说着背着肥爷往前走,路过气得咬牙的古未迟时,肥爷又骂一句,“没口德。”
白摩跟秋暮并行,一人一边鼓励似得摸着肥爷的脑袋,可把肥爷牛逼坏了,叉腰撇腿,瞪着后面的古未迟。
古未迟原地跺脚:“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你们等等我啊……阿嚏……”
由于近来秋暮日日蹭饭,又在无虚幻境吃了不少老桃树亲手做的甜点心,感觉自己正往虎背熊腰方面发展,急需减脂,所以能走着她就提议大家走着。
尤其爬山这种好事,最利于减肥了。她在进山庙口的小摊上买了几捆粗香又一步一步往山上行,每个台阶都不放过,外人看来,何其虔诚。
金箍棒粗的三根香全由肥爷扛着,古未迟不屑趁人之危,等胖子放了香再找它算账不迟。他又甩了下袍角抖了下裤脚,皱皱鼻子,感觉浑身的尿骚味,气得又瞪向背着香努力爬山的肥爷,“我说秋暮小姐姐,你为何要买这么粗的香啊。”
秋暮和善一笑,“我信佛。”
古未迟当场戳破,“呵呵,这次的契约者是和尚,你是怕佛祖怪罪劈死你吧。”
秋暮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古未迟又欠扁地追上去,“若不是你还有点底线忌惮着佛祖,依你的性子早就打我或者骂我了,我看出来了,这佛门净地你不敢太张狂。”
“你这么期待,要不我到佛像面前揍你一顿试试。”
古未迟越过两人往前蹿,“前提是你得打得过我。”
一路贫嘴行至半山腰,悬空寺渐露真容。
悬空寺名字起得很朴实,此寺庙建在山谷石壁之间,远远望去好似悬空在山崖边的一座陈旧古庙。
寺院内虽时不时飘出焚香的气味,但寺门紧闭,上山的路途也没遇上一个前来拜佛的善男信女。
据说悬空寺是座香火鼎盛的名寺,不该寂静如此。秋暮带着疑惑敲响了寺门。
不一会,寺门打开,走出个俊秀小沙弥,道一声阿弥陀佛后问:“施主何事?”
“听闻迟笺大师佛法精妙,小女慕名而来,还望迟笺大师传道解惑,顺便给佛祖上个香。”秋暮方说完,背着三炷香的肥爷大摇大摆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