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道一句施主稍等,便折回院中,并利索地关上大门。
古未迟摸着下巴问:“这次你要寻的人叫迟笺?是个大师?”
秋暮斜眼看他,“是啊,瞳姬让忘川鸟传来的纸条上是这么写的。”悬空寺,迟笺大师。
古未迟暗自嘀咕,“都大师了应该什么都想通透了,不该被黑当铺坑啊。”
不消片刻,山门破开一角,一位白髯老僧踏门而出,“施主找迟笺何事?”
秋暮见这老和尚端得严肃,眉眼间又透着股犀利,应是脾气不好更应该是不欢迎她。她笑着回:“欲见迟笺大师为我解惑,指点迷津,小女……”
秋暮还未说完,老和尚冷声打断:“迟笺师兄已闭关多年不曾见客,请回。”言罢,阖上寺门。
“这年头和尚也分和蔼可亲和高冷傲娇型啊。”古未迟又在一边叨叨不停,“这老和尚管迟笺叫师兄,那迟笺得多大岁数啊,你们当铺还真是来者不拒啊,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啊。”
这货时不时黑幽冥当铺一顿,秋暮本想揍他,但转念一想他的话不无道理。
上古画卷上勾勒出的可是个年轻英俊的和尚,可这老迈和尚竟喊迟笺师兄。看来修佛也可修出个长生不老,青春永葆。
她又敲了两下寺门,这回干脆连小沙弥也不现身了。
硬闯?好歹是佛门之地,却是不敬。
为难间,余光瞥见古未迟扯开衣带脱下袍子,大手搁脑袋上一揉,把自儿个油光水亮跟被牛舔过的发型毁得一团糟,腰间的琉璃水壶倒了一捧水往自个儿脸上一泼,嚎啕大哭着扑到寺门前一顿狂拍,“大师救命大师救命啊……”
……看得秋暮白摩目瞪口呆,背着香的肥爷也一阵哆嗦。
古大仙最擅长的就是抽风。
这损招果真管用,又将小沙弥嚎丧回来。
小沙弥拉开寺门的一瞬,古未迟利索地扑上去,“我看上了个姑娘,散尽家财将人娶回宅,没几日就给我戴了绿帽子,自那以后我感觉头上一片青青草原,越发想不开,我想死啊,你让迟笺大师出来见见我,我死后需要超度哇……”
……
……
小沙弥双手合十,只道一句话,古未迟便输了。
“阿弥陀佛,俗家有句话,若想生活过得去,头上须得有点绿。”
三人面对再次阖得严实的大门,风中凌乱。
古未迟捂心口,“和尚也懂反套路啊。”
这时,寺内传出老和尚的缥缈之音,“施主们莫要再此玩闹,早下山为妙,以免入夜遇上浊物。”
肥爷仰头问浊物是何。
秋暮摇摇头。
白摩摇摇头。
古未迟猛地拍了肥爷一巴掌,“笨蛋,浊就是不净,就是不干净的意思嘛。”
肥爷差点被拍趴下,努力站直小短腿,鄙夷着,“啥叫不干净,其实你也不知道,还在那装啊装的。”
古未迟扬手又要拍肥爷,这次肥爷机灵的躲过,古未迟拾起地上的脏袍子,“闭门羹吃饱了,天也黑了,本仙没心情扫清什么浊物,我要寻个上好的客栈洗个香喷喷的澡,然后换套干净的衣裳。”他又闻了闻袍子上的尿骚味,一阵干呕。
肥爷一听有福可享,见缝插针央求老大跟上古大仙的脚步,背那么大个香上山是苦力活,眼下饿了,应该给它买几盘鸡腿犒劳犒劳它。
秋暮踌躇间,白摩也道:“此庙似有难言之隐,既不可强攻不如从长计议。”
秋暮望望悬空寺端端正正的金字招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吃饱了睡足了才有力气继续挠门,精诚所至,芝麻开门,不信见不到那个帅和尚,于是随手折了个树枝赶着背香的肥爷下山。
进山庙口的小摊上,肥爷重新把三根粗香还了回去。
卖香的大爷满脸诧异,头一次见到回头香。
古未迟旋风似得赶到离山下不远的悬空县,旋风似得刮进一家客栈,进门就咋呼起来,“不差钱,好吃好喝上着,找间带浴桶的干净房间还有干净的衣裳。”
因肥爷吵嚷要吃鸡腿,秋暮嫌烦随手将它扔了,后被白摩捡了自掏银子给人家买鸡腿。
秋暮被小二引着上了二楼拐角处一间客房,方推开门,一股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屋内一大桌子美味佳肴,米饭菜食均冒着热气,应是刚做好不久,可桌前坐着的那道身影她有点不待见。
秋暮暗暗吸气,“浮楼,你怎么在这?”
第86章 【08】
翌日, 秋暮顶着两个沉重的黑眼圈出现在一楼客栈的饭桌上。
两仙一兽的早膳已食到一半, 古未迟瞅见打二楼楼梯口鬼魂似得“飘”过来秋暮,筷子都掉了, “看你这气色, 昨晚被狼撵了?”
秋暮呆呆地坐下,僵硬地执起筷子,双目无神无彩, “你们真的是仙人?昨晚我屋子进了贼你们竟毫无察觉?”
此行这两仙不就是特意来保护她的么?上哪去找如此“称职”的仙界金牌护卫啊!
古未迟把脸凑过去,仔细欣赏对方的落魄,“进贼拉?我们怎么知道,再说也没听见你叫啊, 进贼了你倒是扯开嗓子叫啊。”
肥爷心疼老大, 抓了个鸡腿过去权当安慰,“老大你还怕贼啊?”
只有白摩颇有人性地关心着, “贼?人间的小毛贼岂能近得了你的身?发生了何事?”
“没事了。”秋暮接过肥爷举高高的鸡腿,又舀了口粥喝。只怪对方太强大,这两仙远远不是对手。去了也白去。
浮楼。她在心底狠狠诅咒,使劲嚼饭粒,撕鸡腿,把浮楼当饭嚼。
昨个晚上浮楼折磨她一整宿, 她发誓这辈子都未曾心神疲惫到如此程度。
她方进门, 那尊魔言笑晏晏指着一桌子美食, “就知道你饿了, 我来雪中送碳给你送好吃的。”
秋暮不敢动, 被浮楼强行拉到凳子上坐,“鸿门宴么?”她问。
浮楼往她面前的杯盏里头斟酒,又亲手给她夹了各种菜肴放到小碟子里,“不要这样防备我,我会伤心的,其实我来是给你讲故事的。”
只有三生才喜欢给人讲故事,心生敏~感的秋暮猛地站起来,“三生在哪?”
浮楼将她重新摁回座位上,“三生已回了忘川河畔,放心一根毫毛都不曾少。不日前你不是一不小心入了上古之境么,月神的故事你亲眼得见,可惜你未曾看完,今日我来是打算把这个故事给你讲完。”
秋暮明知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入了……那个……上古之境?”连她自己都不晓得突然掉到了哪里,看了一场关于上古的小剧场,又莫名其妙回到原地。
浮楼未答,只努力夹菜,直到她面前的小蝶子冒了尖才罢手。
“你知道月神坠魔后的样子么?你知道有多可怕么。”他吓唬小孩子的声调道。
少年郎手托血嫁衣,眼神冰冷绝望的画面于秋暮脑海中浮现。
“并非你脑中想的那副样子。”浮楼挨着秋暮坐下来,“坠魔的月神,应该说月魔,猖狂至极,诸神灭天,上古地界七大海域的鲛族几乎被他杀了个干净,你可听说过上古鲛族善战,于海域里更是如蛟龙入水骁勇无敌,可月神却凭借一人之力几乎将鲛族灭族,更有诸位上神联手也未能阻止他,即使最终被封印也逼得十位上神陨灭,结束了上神主宰的上古历。那月神本是和其余十一位上神几乎相同的神力,他如何再最短的时间内将神力提升到诸天灭神的地步呢?你想起点什么没有?”
“想起……上古月神诸天灭神一战干我何事?为何你这么说?”秋暮问。
“哦,口误,你想象到什么没有?当时的月魔是何等的狂佞霸道。”
秋暮:“……”她有种预感,这魔头似乎晓得她的身世。毕竟她是谁她自己都不清楚,只知糟了天谴变成了无脸怪物落在冥界的忘川河畔……
她有些紧张,暗中蜷起手指,试问着,“你知道我是谁?我跟上古一定有干系对不对,天谴,上古,被我莫名看到的月神宫……难不成我前生是……陌轻尘?”。
浮楼往对方的脑门上一拍,“陌轻尘?这种屎盆子你也敢往自己脑袋上扣。你以前不是很聪明的么,跟那两位蠢仙相处久了怎的变傻了。”
秋暮这才寻回理智,她怎么可能是陌轻尘,陌轻尘已灰飞烟灭,连当年的月神都救不回,再说陌轻尘即便被救回重生了,也和旁人不同,她唯有一魂一魄,当初自己虽然没有脸,但魂魄是完整的。
浮楼塞给她一双筷子,“快吃,否则饭菜都凉了,我们边吃边说。”
秋暮哪里吃得下,直接丢了筷子,“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出来吧,这样一惊一乍容易积食。”
浮楼倒是往自个儿嘴角夹了一箸鹿肉,细细咽下后才道:“哦,那我直接说重点吧。”
“月魔如何得到诸天神力乃上古的秘密,除了千诀跟我,世上几乎已无人知晓,这个秘密不重要,但有个秘密我想你该晓得。”浮楼又往面前的碟子里夹着五颜六色的素菜,“你已得知月魔是被诸位上神联手才至封印,而当时以月魔的神力那些上神根本不足为惧,即使联手亦非他对手。月魔能被成功封印要拜千诀所赐,因千诀跟他玩阴招,利用两人往日的感情趁对方不备往月魔的酒中下了毒,月魔这才败了。”
秋暮又响起引江边那只梼杌的话。
“千诀神尊,十万年不见了,你活得可安心?”
“千诀,当年你连最好的朋友都可以出卖,更何况我一届小小凶兽。”
秋暮心知无资格评判上古之事,更无立场批驳千诀神尊之过失,所以听了这些,并未开口,只一味沉默。
浮楼放掉筷子,仔细盯着秋暮看,“瞧瞧,虽不开口,但一脸的严肃,不相信我的话还是不想听到任何有损千诀完美形象的事实?”
秋暮掀了掀睫毛,翻了半个白眼。
对方的态度让浮楼有些不满,他指尖托起秋暮的下巴,逼她直视他,“方才我说的话全部属实,无一丝伪造。我想让你知道被六界传成神话的千诀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和月神乃推心置腹的好友,却再关键时候耍阴招捅刀子,实则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当有一天他发现你对这苍生构成一点点威胁之时不会讲往日的情面,他会毫不犹豫的与你反目,为达目的,无所谓原则底线。”
秋暮打开对方的手,“你说了这么多到底关我何事?千诀究竟是怎样的人又与我有何干系?”
浮楼俯身过去,声音很轻,“提醒你啊傻瓜,以免日后被他伤害。”
秋暮暗自运气,然后拿起筷子横扫一桌美食。
听这魔头说话可真消耗体力,听饿了都。
秋暮被魔尊伺候着吃饱喝足后,见魔尊拉了拉椅子,风姿摇曳的坐在她对面,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秋暮拿眼神质问。
浮楼:“你不会以为我来就是为了给你讲完这个故事吧。”
“……刚才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浮楼摇头,“这并非我来此真意。”
一瞬间,秋暮戒备横生,“然后呢……”她隐隐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果然,浮楼站起身,抖开广袖子原地转了一圈,“你没发现我换衣裳了么?”
秋暮:“……”
“这衣裳好看么?”浮楼又抬起一只袖子瞅了瞅上面的金丝暗纹,“我让魔界的绣娘不眠不休赶制出来的,只为穿给你看。”
秋暮气运丹田,“倘若我说好看,你能马上离开让我好生睡个觉么?”
“不会。那岂不是浪费了这套衣裳。”浮楼一挥手,眼前的餐桌不见了,转而换成个搁全了笔墨纸砚的书台。
他走到书台边铺好宣纸,执笔蘸墨,落笔时又停住,“前不久千诀曾教过你作画是吧,其实我的丹青不比他差,不信我来教你试试。”
“不用不用,不劳烦魔尊大人了。”秋暮苦笑,这变态魔头满肚子花花肠子简直作妖能手。
浮楼端着毛笔走到秋暮跟前,“小心肝,你忘了之前我曾跟你说过什么。”
呵呵。要么直呼他名讳,要么叫他夫君或小心肝。
一句小心肝听得秋暮灵魂直颤,她干笑:“浮楼你不用如此在意细节。”
“这就对了。”浮楼满意一笑,将毛笔塞到对方手里,“既然千诀教过你丹青,能得大神亲授这画技想必不是一般的提升而已,这样吧,你为我做幅画,画得好有赏,画得不好依然有赏。”
秋暮握笔的手一僵,“不画不可以,对吧。”
“你果然了解我。”
“两种赏分别是何?”
“画得令我满意,送你一头坐骑,毕竟你法力太弱了,你身边跟的两蠢仙实力也不怎样,我将我的坐骑小青给你,一来你出行更方便些,二来能护你。小青乃我的坐骑,六界无人不识,众人见了自然不敢惹你。”
秋暮嗤之以鼻,听闻魔尊的坐骑小青是头会飞的狮子,浑身带电,更有喷火速冻等能耐,十分拉风。给她骑,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她没那么蠢,于是问道:“那万一我画得令你不满意呢?”
“脱衣裳。”
秋暮赶忙捂紧自个儿的领口后退一大步。
“不是要你脱衣裳,是我脱衣裳给你看,本尊哪里有那么下作,强行去脱姑娘家的衣服。”浮楼笑靥如花的进一步解释,“你为我作画,我随时查看,若不满意我就脱件衣裳给你看,当然你可重画,若再不能让我满意,我就再脱件衣裳给你看,以此类推,循环渐进,直到我满意为止或直到我脱光为止。”
……